正月十五過后第一個工作日,眼看下班時間快到了,小余揣著自己字斟句酌的請辭報告,猶豫再三,還是敲響了分管領導李副鄉長的辦公室門。
剛上班才兩年的小余是2016年初被任命為鄉綜治辦主任的,綜治辦說忙不忙,說不重要吧,但在年終的各村績效積分中也占了5分,積分可是關乎各村一年工作成績排名和績效工資發放的衡量指標啊。12月份剛結束,李鄉長就催促小余把各村16年的各項綜治工作綜合考評得分結果測算出來,小余按照考評細則,整整梳理計算了三天外加兩個晚上才統計出得分和排名結果,為了慎重,還核對了兩遍。
把測算出來準確無誤的得分和排名表逞遞到李鄉長的面前,小余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絲毫不掩飾自己對牛主任的關心,“老牛他們的花果村還是比較幸運的,與倒一的石塘村僅差0.8分位居倒二。”
“是啊,老牛為人誠實正派,工作勤懇,默默無聞地一年忙到頭,考評結果倒二我都很惋惜。這樣吧,我要下隊去,你把表放我這,先不要對外聲張,待我向上級領導匯報后再形文通報。”李鄉長說完拿起外套就起身了。
三天后下午快下班時間,小余在辦公室走廊里遠遠地看到石塘村的村主任胡大龍走近李鄉長的辦公室,不自覺地腳步轉了個方向走開了,一是因為打心里不喜歡這種善于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不干一點實事的人,二是因為小余已經知道石塘村綜治工作年終倒一,其他各項工作評先資格可能都被取消了,覺得打照面可能有點尷尬。
第二天,李鄉長把小余喊到辦公室,態度極其嚴肅地說:“余主任啊,那個考評結果要稍做調整一下,花果村與石塘村打個對調吧,胡主任一年來為我鄉的經濟發展等各項工作做出了極大的貢獻,不能埋沒了他的成績,這也是穩定大局的需要。”
小余不記得自己當時是否表達自己的疑問了,反正是在李鄉長再三督促下,一周后才磨磨嘰嘰地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數字上做了點小修改,讓兩村打了個掉換,擬好文附上表,報到黨政辦形文通報。
打那天后,小余感覺自己做了件天大的虧心事,每次見到老牛就盡量躲得遠遠的,但老牛每次見到小余仍笑瞇瞇地,主動和藹可親地與大家打招呼,工作一如既往地勤勤懇懇。
這一個春節小余都在不安和愧疚中度過,經過一個多月的心里斗爭與煎熬,小余終于下定決心辭去這個綜治辦主任職務了。
“進來”。小余收回思緒,走進李鄉長辦公室,掏出口袋里的請辭信雙手呈上。小余醞釀了一二三四五條請辭理由,咽了咽吐沫說道:“李鄉長,謝謝你對我工作上的支持和理解,但通過一年多的工作,我還是感覺自己不能勝任鄉綜治辦主任一職,主要原因有:一是……”,
李鄉長瞥了一眼標題擺了擺手打斷了小余的話,“小余啊,工作中有不明白不理解的事可以慢慢消化嘛,遇到問題是好事,是磨練自己的機會,是成長的臺階。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難也可以跟我說嘛,政府會力所能及地幫助你解決生活和工作中遇到的問題。你知道你這個單位負責人可是有很多人覬覦的,這是你二舅呂局長打招呼我才在領導面前力薦的,年輕人做決定可要三思而后行啊,未來可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啊!回去上你的班吧。”
“未來是我們年輕人的天下!”小余在心里默默地反復念叨著這句話,乖乖地收回呈遞請辭信的雙手,恭敬地向李鄉長鞠了一躬。
李鄉長點起一支香煙,滿意地目送小余退出自己的辦公室,輕嗤:“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世上沒人能抗得了權欲。”
從這一天開始,小余工作起來更加的勤奮和努力了,而且能及時領悟領導的意圖,在李鄉長的眼里,小余在行動和思想上都與自己保持絕對的一致了。每次李鄉長表揚小余時,小余都會感激地說:“感謝李鄉長的教導!”
今天鄉里開三干會,小余在會場外遠遠地就看到了剛從轎車里下來,滿面春風的胡主任,這次小余沒有回避。
“余主任也開會啊,李鄉長都夸你能干,是個人才,前途無量啊!”胡主任無不殷勤地奉承道。
“哪里,哪里,倒是我該向胡主任多多學習統領全村、扭轉乾坤的本領才是啊!聽說你們村16年可是拿了不少獎項啊,恭喜!”小余看上去也是謙虛有禮地回應道,胡主任則是王者風度地微笑著入會場了。
“余主任,你好!”老牛停好沾滿泥水的電瓶車從身后走來。
小余上前握住老牛布滿繭子的大手,“老牛,來開會啊。嗯,那個年終綜治考評結果影響了你們村的其他績效,真是不好……”
“這不怪你們,是我這個班長沒當好,沒帶領大家把我們村綜治工作干好,17年我會自我檢討,尋找差距,彌補不足的。”老牛只有在自我檢討時說起話來才會這么流利健談,可能是因為平時各項工作上臺表態的機會太多了吧。
“老牛,我相信有一天鄉級三干會上的獎牌都署有你們花果村的名字,你們花果村能拿到全鎮最高的績效積分!”
這話是小余對老牛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他不會忘記李鄉長的那句話“未來可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啊!”這句話徹底點醒了小余,魯迅當年認為學醫救不了中國人,今天小余也明白辭職還不了老牛的工作業績。只有努力讓自己強大,站在決策的更高層,才能公正地測算出每個人應得的分值。
小余辦公桌抽屜的最下層筆記本里,整齊地壓著一張紙,上面題名為“關于請求辭去綜治辦主任職務的報告”。小余每周都會拿出來看幾次,提醒自己不忘使命,爭取能早一天主宰一片自己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