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華陽國志》較為詳細和客觀地記述了自遠古至公元347年,我國古代西南地區的歷史、地理、經濟、人物、風俗及民族等諸多內容,具有豐富的史料價值。羈縻政策萌芽于先秦,創立于秦代,兩漢時期得到進一步發展。針對秦漢時期西南少數民族邊疆地區實行的羈縻政策,可以從《華陽國志》的相關記載中得到反映。羈縻政策的出現與西南地區的民族分布格局密切相關,適應了當時邊疆民族地區復雜的社會形式,有利于穩固中原王朝對邊疆的統治,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民族地區的發展。
【關鍵詞】:秦漢;羈縻政策;華陽國志;西南地區
《華陽國志》 是一部西南地方史志,也是我國現存最早的一部地方志,作者常璩,字道將,蜀郡江原(今四川崇慶)人,曾任十六國時期成漢政權的史官。《華陽國志》為其入晉后所作,共十二卷,較為詳細和客觀地記述了自遠古至東晉穆帝永和三年(公元347年),我國古代西南地區,也即巴、漢中、蜀、南中各地歷史、地理、經濟、人物、風俗及民族等諸多內容,具有豐富的史料價值,是研究我國古代西南地區歷史、地理、人文和民族的重要文獻。
《華陽國志·序志》中說:“唯有天漢,鑒亦有光。實司群望,表我華陽”[1],華陽,指漢水以南的廣大地區,大體為晉代梁、益、寧三州,包括今天的云、貴、川,以及陜西、湖北的部分地區。常璩出身蜀郡望族,擔任過較長時間的史官,這使得他有條件和能力搜集查閱大量與本地區相關的資料史實。相較《漢書》、《后漢書》而言,《華陽國志》以蜀人談蜀事,“傳其地方故事”,體現“基層社會之情俗”,而“于一方人物尤致深意”[2] 。
《史記·司馬相如傳·索隱》解釋說:“羈,馬絡頭也;縻,牛靷也”,引申為籠絡控制。顧名思義,羈縻政策是今人對秦漢至宋元時期,中央王朝籠絡邊疆少數民族而實行的一種地方統治政策所給出的概括。羈縻政策萌芽于先秦,創立于秦代,及至宋元交替之際,羈縻政策不斷發展完善成為土司制度。針對秦漢時期西南少數民族邊疆地區實行的羈縻政策,可以從《華陽國志》的相關記載中得到反映。
一、《華陽國志》中的少數民族
1.分布情況
《華陽國志》所涉及巴、漢中、蜀、南中等地,秦漢以來其行政建制多有變動,大體為晉時梁、益、寧三州。按《晉書·地理志》卷十四,梁州下屬漢中、梓潼、廣漢、新都、涪陵、巴、巴西、巴東八郡;益州下屬蜀、犍為、汶山、漢嘉、江陽、朱提、越雟、牂柯八郡;寧州下屬云南、興古、建寧、永昌四郡。 所載少數民族或部落,具體有氐、羌、濮、僚等三十多個。
根據《華陽國志》記載:武都郡“土地險阻,有麻田,氐傁,多羌戎之民”,“其人半秦,多勇戇”;陰平郡“多氐傁,有黑、白水羌、紫羌,胡虜風俗”;汶山郡“有六夷、羌胡、羌虜、白蘭峒、九種之戎”,“故夷人冬則避寒入蜀,庸賃自食,夏則避暑反落,歲以為常,故蜀人謂之筰氐、白石子也”[3]。
南中地區,“在昔蓋夷越之地”,“夷人大種曰‘昆’,小種曰‘叟’,皆曲頭木耳,環鐵裹結,無大侯王,如汶山、漢嘉夷也”,“編發左衽,隨畜遷徙,莫能相雄長”;“南域處邛、笮、五夷之表,不毛閩濮之鄉……巴東郡“有奴、獽、夷、蜑之蠻民”;涪陵郡“多獽、蜑之民”,“諸縣北有獽、蜑,又有蟾夷也”[4]。
《蜀志》諸郡中,僰道縣“本有僰人”,但“漢民多,漸斥徙之”。汶山郡“有六夷、羌胡、羌虜、白蘭峒、九種之戎”;越嶲郡地區,邛都縣“初有七部,后為七部營軍。又有四部斯兒”;臺登縣“漢末夷皆有之”;定笮縣有笮夷,漢嘉郡也有蠻夷的記載。
對于西南地區的南部,“南中在昔蓋夷越之地,滇濮、句町、夜郎、葉榆、桐師、嶲唐侯王國以十數。編發左衽,隨畜遷徙,莫能相雄長”[5]。
2.認識程度
常璩既為蜀郡人,對于西南地區民族地理分布的認識理應比與司馬遷《史記》、班固《漢書》以及范曄《后漢書》的認識更為深刻。
在《史記》中,司馬遷將西南夷劃分為西夷、 南夷,而常璩則將原屬“西夷”地區的武都、陰平、汶山、越嶲、漢嘉等郡分別歸入漢中志、蜀志中,這即是他個人的民族地理分布認識,也體現出隨著兩漢魏晉以來的開發,巴蜀地區的民族分布情況已經發生了一定的變化。
本書中,常璩認為,在漢武帝開發西南夷之前,南中完全是蠻夷之地。盡管歷經兩漢與魏晉幾百年, 南中地區已有一定數量的漢族移民, 但從總體來看仍是夷多漢少的格局。并且常璩對南中蠻夷之地的強調, 也可以襯托出巴蜀的華夏性。所以在常璩的民族地理觀中,巴蜀與西南夷地區( 尤其是南中地區) 的華、夷地理格局仍然明顯。[6]
二、秦漢時期的羈縻政策
秦代開始了對西南地區的開發治理,秦滅巴、蜀, 仍然任命巴蜀地區部落酋領為侯, 對巴蜀地區進行統治。這種少數民族職官制度即羈縻制度。兩漢時期,西南邊疆被正式納入中原版圖。漢承秦制,把對西南邊疆地區的開發從巴蜀擴展至“西南夷”地區,在西南地區推行郡縣制,從而實現了西南邊疆地區行政建制與中原的統一。
1.秦代的羈縻政策
秦代管理少數民族的機構為“屬邦”,在民族地區則設“道”,是地方行政機構。《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載:“及秦惠王并巴中,以巴氏為蠻夷君長,世尚秦女。”廩君蠻“民爵比不更,有罪得以爵除”;板盾蠻“頃田不租 ,十妻不算”。
總之,秦代開始在邊疆民族地區設立地方行政機構,其少數民族職官制度、聯姻政策,以及法律與賦稅方面的特殊政策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2.兩漢時期的羈縻政策
2.1 道,屬國與初郡的設置
漢承秦制,漢政府在地方少數民族聚居的偏遠地區設置“道”、“屬國”與“初郡”,以便對邊疆地區進行治理。道多設于西南、西北少數民族聚居區。關于屬國,史載 : “凡言屬者 ,存其國名 ,而屬漢朝 ,故曰屬國”(《漢書》卷六《武帝紀》)。兩漢的屬國從屬于郡縣 。
西漢時,僅在當時的西北地區建立屬國,而在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則設置都尉,用以管理當地的民族事務。到東漢時基本上將這些地區改建成屬國。根據《漢書·地理志》記載,益州領郡九:巴郡、蜀郡、漢中郡、廣漢郡、犍為郡、牂柯郡、越巂郡、武都郡和益州郡。東漢時又在原益州地域范圍基礎上繼續向外擴充,在今緬甸北部置永昌郡,屬益州。東漢時又另外析置了廣漢屬國、蜀郡屬國和犍為屬國。
安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置犍為屬國,原為犍為郡南部都尉治。安帝永初二年(公元108年)置廣漢屬國,原為廣漢郡北部都尉治。安帝延光二年(公元123年)置蜀郡屬國,原為蜀郡西部都尉治。屬國“分郡離遠縣置之,如郡差小,用本郡名”,后“稍有分縣,治民比郡”[7]。屬國與郡同級,其最高行政長官仍為都尉,秩比二千石,下有長史、承、侯、千人等,均由中央任命。西南地區的郡(屬國)縣長吏多由漢人擔任,但也有夷人首領任職者。
漢代在民族地區還設置了一些郡縣 ,因是新設之郡 ,故稱為“初郡”或“新郡”;又因在邊地 ,也稱為“邊郡”。這種郡縣與屬國并行的雙軌制統治方式,既將西南邊疆地區納入了中央王朝統治,又不損害當地酋豪的既得利益,對于維護封建國家的統一局面和穩定邊疆民族地區的社會秩序、鞏固統治、開發邊疆,都具有積極意義。[8]
2.2 “以其故俗治”與“毋賦稅”方針
“漢連兵三歲,誅羌,滅南越,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賦稅。”[9]除直接在西南地區派遣官吏、設置郡縣外,針對西南地區少數民族眾多,地區發展不平衡等特點,兩漢朝廷因地制宜地采取了“以其故俗治”與“毋賦稅”的治理方針。
“以其故俗治”是漢代邊疆民族地區管理政策的核心,即在少數民族歸附漢朝,接受漢朝管理的前提下,保持各部落的風俗習慣和社會組織不變,承認各部落首領和各級酋豪在本地區、本部落內享有的地位和特權,并利用他們管理部落民眾,是中央王朝控制邊疆民族地區的一種特殊治理方式。
根據“以其故俗治” 的治理方針,邊疆民族地區的少數民族一般不納入編戶,因而也就“毋賦稅”。當然 ,漢朝在多數人口較集中的民族地區還是征收賦稅的,但其政策相對也會比較靈活,有利于減輕當地少數民族的負擔,因而也有利于穩定漢政府在當地的統治。
2.3 以夷制夷
首先,在少數民族聚居地區,漢王朝主要采用熟悉本地情況的人士擔任屬國長官,也有“蠻夷君長”兼任郡縣長官的情況。另外,就是依靠該地的少數民族上層進行治理。
中央政府根據各歸附少數民族人口的多少、力量強弱和影響大小等,分別對其首領和各級酋豪授予王、侯、君、長等稱號和印緩,并賦予他們掌治其民的權利。這些王、侯、君、長地位世襲,與一般郡縣官吏有所區別。[10]
必須說明的是,雖然中央王朝承認了“蠻夷君長”的特殊地位,但同時也規定了“蠻夷君長”必須聽從郡縣官吏之命。漢王朝正是通過郡縣官吏與少數民族上層兩個方面,牢牢控制著西南邊疆地區。
其次 ,以夷制夷還體現在漢朝經常征發少數民族兵役 ,鎮壓其他少數民族的反抗, 所謂 “以蠻夷攻蠻夷 ,中國之形也 ”(《漢書·晁錯傳》),由此甚至形成了特殊的屬國軍隊建制。
2.4 其它羈縻政策
西漢王朝從內地遷入了大量漢族移民,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西南夷原有的人口及民族分布格局。為籠絡人心 ,漢朝政府常對少數民族上層誘以重利,以實現其羈縻統治。蜀漢時,“夷人貪貨物,以漸服屬于漢,成夷、漢部曲”。[12]
為了加強民族地區同內地的聯系 ,中央政府大力開通其與內地的道路,尤以西南地區為多 。此外 ,漢代還結合具體形勢和民族地區的特點設置專門的職官 ,如《后漢書》所載之護羌校尉 、護烏桓校尉 、西域都護等。
三、《華陽國志》中所反映的羈縻政策
1.“大姓”與“夷帥”
魏晉南北朝時期民族融合加劇,民族關系的變化較為顯著。許多秦漢時進入西南邊疆的漢族開始“夷化”,并與當地民族上層聯合。同時,一些少數民族部落被征服同化,其酋長“夷帥”在漢文化影響下也發生了轉化,兩者形成了所謂的“南中大姓”。
根據崔向東《漢代西南地域的豪族大姓》一文統計,蜀郡樊氏,出自巴子五姓之一,范氏也可能是土著蠻族漢化者。安漢龔氏,出自巴郡賨民七姓之龔。據任乃強先生考證,“多是中原所無之稀姓,說明其中頗多是少數民族。”益州的板循七姓羅、樸、鄂、杜、夕、龔、昝就是由少數民族首領轉化為地方豪族的[13]。一些夷化了的漢族亦轉化為大姓,如益州雍氏,出自漢什邡侯雍齒,由廣漢南遷,成為地方大姓。
從“夷帥”轉化為“大姓”,是聯姻、給予官職,教化等一系列政策綜合影響的結果,反映出該地民族政策的復雜性。
2.興教化與懷柔政策
張勇在《論西南方志中的民族思想——以常璩<華陽國志>為例》一文中說,常璩看到了蠻夷地區受華夏文化影響所發生的變化。“章帝時,蜀郡王阜為益州太守,治化尤異”,因而“始興文學,漸遷其俗”。
其次,常璩主張用懷柔政策加強對蠻夷民族的教化。在記述蜀漢政權對南中的治理時,他評論了張翼、馬忠、霍弋等人采取不同民族政策所帶來的不同結果:張翼“持法嚴,不得殊俗和”;馬忠“在南,柔遠能爾,甚垂惠愛”,“卒后,南人為之立祠,水旱禱之”;霍弋“撫和異俗,為之立法施教,輕重允當,夷晉安之”。[14]
3.“簡選良吏”
漢朝在選派民族地區的官員時 , 注意簡選良吏 ,他們較好地發展了民族地區的經濟和文化 ,維護了民族地區的穩定。
孝明帝初,廣漢鄭純任益州太守,“獨尚清廉,毫毛不犯。夷漢歌詠,表薦無數”;鄧方治南昌縣,“輕財果毅,夷漢敬其威信”;諸葛亮征南中,“夷漢亦思反善”。《南中志》:“南域處邛、 笮、 五夷之表……固九服之外也……然要荒之俗,不與華同,安邊撫遠,務在得才。”[15]
四、 小結
羈縻政策,本質上是封建中央王朝在特定歷史時期下對民族地區實施間接統治所采取的政策。其萌芽于先秦,由秦朝首先建立實行,兩漢時期則形成了一系列制度性的政策措施。
兩漢時期郡縣與屬國并行的雙軌制統治方式,“以其故俗治”、“毋賦稅”與“以夷制夷”的民族治理方針,能夠考慮到民族地區發展的不平衡,適應了當時邊疆民族地區復雜的社會形勢。
秦漢時期在民族地區實行的羈縻政策,它首先將社會經濟文化發展不平衡的少數民族地區納入了中原王朝統一的國家管理體系之中,促進了邊疆少數民族之間,以及中原地區與民族地區之間的聯系和交流,為增進民族融合提供了有利的條件。其次,促進了民族地區的發展。漢代在民族地區的輕徭薄賦 、移民實邊、開通道路、重教化等措施 ,相當程度上促進了民族地區社會經濟的發展。第三,為后世民族治理政策提供了借鑒,開后世土司制度的先河。
注釋:
[1](晉)常璩撰,任乃強校注:《華陽國志校補圖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楊穎:《從<華陽國志>看東漢巴蜀地區的士族文化》,淮陰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注引(。
[3]( 晉) 常璩撰,劉琳校注:《華陽國志校注》,成都:成都時代出版社,2007。
[4]同上
[5]同上
[6]張勇:《論西南方志中的民族思想——以常璩<華陽國志>為例》,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06。
[7]《后漢書·百官五》
[8]李桂芳:《兩漢西南邊吏的吏治及區域開發研究》,西南師范大學,2004。
[9]《史記·平準書》卷三十
[10]李桂芳:《兩漢西南邊吏的吏治及區域開發研究》,西南師范大學,2004。
[11] (晉) 常璩撰,劉琳校注:《華陽國志校注》,成都:成都時代出版社,2007。
[12]羅開玉:《古代巴蜀土著姓氏研究》,中華文化論壇,2001(1)。
[13]同[2]
[14] (晉) 常璩撰,劉琳校注:《華陽國志校注》,成都:成都時代出版社,2007。
參考文獻:
[1](晉)常璩撰,劉琳校注.華陽國志校注[M].成都:成都時代出版社,2007.
[2](晉)常璩.華陽國志校補圖注[M].任乃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張勇.論西南方志中的民族思想——以常璩《華陽國志》為例[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06:29-33.
[4]崔向東.論漢代西南地域的豪族大姓[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2,12:200-204.
[5]吳國升.略說《華陽國志》對西南少數民族的記載[J].四川教育學院學報.2001(09).
[6]吳國升.從《華陽國志》看秦對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的治理[J].四川教育學院學報.1999(Z2).
[7]楊穎.從《華陽國志》看東漢巴蜀地區的士族文化[J].淮陰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05:573-577.
[8]高旗.從《漢書》看漢朝與西南民族關系及其政策[J].云南學術探索,1998,05:65-67.
[9]高榮.漢代對西南邊疆的經營[J].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0,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