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無是更大的有”
《紅樓夢》是中國四大古典名著之一,廣西南寧的舞蹈編導楊志曉創編的舞劇《紅樓無夢》,以它獨特的表現手法和新穎的演繹形式引起了舞蹈界的關注。該舞劇以《紅樓夢》中丫鬟的角度以小見大的表現了舞劇的中心。《紅樓無夢》在著作原名《紅樓夢》上添一“無”字,這“無”字,點出了舞劇的精神境界所在,點出了這部舞劇的主題思想。老子說“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無,便是更大的有,文學著作《紅樓夢》中多次出現僧人與道人,正是佛家與道家思想之所向,是一種超凡的境界。正如曹公所言“無為有處有還無”。紅樓夢中的丫鬟看似無夢,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但是她們始終有夢,始終有對生命、對美的追求。
張愛玲在《紅樓夢魘》中曾對寶玉應制詩:“綠蠟春游卷,紅樓夢未完。”舞劇《紅樓無夢》正如這未完的紅樓之夢,從丫環的角度又一次詮釋了這部文學經典,其獨特的視角提醒著世人,紅樓夢中還有一群被遺忘不被關注的生命,她們如春花般開了謝,謝了又開,“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漫天飛花如飛雪般緩緩落下,似訴丫鬟之命,又似人生之夢將終將至。紅樓之夢,如落花般“花謝花飛飛滿天”又怎可知“紅消香斷有誰憐?”。
二、新解紅樓之夢
舞劇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便是第二幕第一章《群鬟葬花》,此章巧妙的將原著中“埋香冢飛燕泣殘紅”即“黛玉葬花”的情節改編用群鬟葬花解析紅樓無夢。群鬟,代表著以襲人、晴雯為首的大小丫鬟們。葬花,即是自身的命運的寫照。正應了葬花吟“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紛紛花瓣飄落人間,具有典型的中國古典審美的特色。群舞部分重復的動作,起身、落地、移動,連貫又不失跌宕起伏,她們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曲將盡,一丫鬟緩緩旋轉,落花無聲勝有聲,她們周而復始,生生不息的追尋著渴望的生命。她們是大觀園命運的剪影,是“花落人亡兩不知”的真實寫照,花之命運何嘗不是丫鬟之命?春去春歸,她們的青春如曇花一現,或許曾燦爛,但終躲不過“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的命運。群鬟葬花這段群舞,是整個舞劇的點睛之筆,也是與舞劇第一幕第一章《水做的女兒》相呼應。在此之前,趙明創編的舞劇《紅樓夢》和林懷民創編的現代舞劇《紅樓夢》都有類似的“落花”細節,然《紅樓無夢》以更為唯美和古樸的方式,用落花詮釋了丫鬟之命。舍去敘事、戲劇、情節,用非常規、無情節的純意境手法表現了整個舞劇的重要命脈。似悲非悲,柔弱中有倔強,無奈中有希望,她們雖身不由己,但追夢途中,依舊有所反抗。其實,文學著作《紅樓夢》中的《葬花吟》所隱喻的正是大觀園群芳之命運,預示著“三春去后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的結局,“群鬟葬花”是《紅樓夢》中大多數丫鬟的命運。編導楊志曉以合理恰當的方式改編這一段經典,可見對《紅樓夢》之精髓的理解和對人物的剖析有獨道見解。
“晴雯撕扇”是最能體現演員和編者水準的一個片段。編者以晴雯悲情撕扇的闡述方式重新解讀了晴雯隱藏在“撕扇”背后的深層意義。以現代舞和獨具中國傳統審美意韻的舞蹈動作語匯,將晴雯撕扇的動作以無力、慵懶、嬌弱的特點表現了一個活靈活現的晴雯,飾演晴雯一角的演員身材瘦削,眉目清秀。正如《紅樓夢》中對晴雯的描寫“水蛇腰”、“削肩膀”、“病西施”,這正如林黛玉的縮影,她的命運又有著對黛玉結局的折射。“晴為黛影,襲乃釵副”,舞劇以晴雯撕扇的片段映射了紅樓夢的主題。編導楊志曉并未符合大眾口味將晴雯撕扇表現的嬌嗔、頑皮,反而以悲憤的基調渲染了隱藏在晴雯這個人物背后的深意。編導將這段舞蹈剖析為三個層次:自己拋扇、他人拋扇、自己撕扇。自己拋扇,是晴雯追求自由、渴望平等。他人拋扇,是晴雯深處污世,誹謗至病,卻堅強生存的奮勇。自己撕扇,是對人權的捍衛是最后的奮力抗爭。晴雯撕扇,是晴雯性格最典型的凸顯,也是其命運的寫照。“壽夭多因誹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當舞臺燈光聚于舞者,動作由柔若無骨到灑脫從容,不禁再次感嘆晴雯之命運,感嘆這紅樓之夢終究無夢。觀者如身臨其境,感同身受,一襲紅衣曼妙若花的晴雯終躲不過香消玉殞的命運。不禁與寶玉同嘆一聲“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上,卿何薄命!”
舞劇以紅樓夢中看似不起眼卻貫穿全局的丫鬟小紅為連接點,將碎片的《紅樓夢》片段拼接在一起,看似毫無鏈接的劇情卻因小紅的“點燈——添燈——滅燈”將舞劇合理貫穿,相互呼應。在文學著作《紅樓夢》一百二十回全本中,小紅就是貫穿故事情節的重要人物之一。從晴雯對她嗤之以鼻嫌棄她“攀上高枝”,到大觀園破落她的雪中送炭。她是大觀園丫鬟中為數不多的有善局者,她的勇敢、真實、善良是《紅樓夢》中的正能量!編導正是抓住這一特點,將小紅以“局外人”的身份冷眼看全局。開場時小紅以細碎的圓場步上場,將燈盞點燃,預示著這場夢的上演。第一幕結束,第二幕開始,小紅上場,添燈以示下一幕開端。終曲小紅昂首向后,大步前行,引領所以演員,也重申了小紅這一角色的重要性,也似乎是為卑微的小紅平反。編導用以小見大、以微觀呈現宏觀,以襲人、晴雯、小紅等這些紅樓夢中不起眼的小人物為代表,巧妙的貫穿全局,利用原著中巧妙的人物關系表現了幾個典型故事,向我們呈現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紅樓夢。可見編導選題之巧妙,立意之新穎。
對于寶玉的人物形象刻畫,精彩之處在第二幕的“寶玉出家”,編者以禪宗思想引領舞蹈,對應“紅樓無夢”之主題。寶玉的一經典動作“棄冠”,將觀眾與舞臺的空間結合,冠落臺下,表示寶玉皈依之心,演員俯身貼地,手臂延伸于臺邊,將發冠棄于“世外”,舞臺邊沿就好似“出世”與“入世”的界限,體現“云空未必空”的境界。身上服裝退去。“棄冠”即“棄官”,一百二十回本中寶玉考取功名后卻“了卻紅塵”,正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紅樓夢中注重人物生活的刻畫,卻以道、釋思想深埋伏筆。寶玉在滿地落雪中舞蹈,利用上一章“群鬟葬花”中的道具落花,在此時又似落雪或塵埃,落雪(落花)隨著寶玉的動作盤旋而起,形成了唯美的舞蹈意象,“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三、文化的火花,心靈的訴說
舞劇以中國傳統文化經典《紅樓夢》為載體,將現代舞編舞技法元素融入其中,這是一種中西方文化所碰撞出的火花,是富有生命的肢體語言藝術。編導并未以強烈的敘事性動作表情達意,反而以獨具個人特色的動作語匯反應了人物的內心渴求,同時也是編導個人思維方式的體現。道具的運用是《紅樓無夢》的亮點,丫鬟手中的手絹、襲人身上披風,晴雯手中的扇子,小廝手中的鞭子,僧人手中的圓環,都有著特殊的意味和象征。低空的動作凸顯丫鬟身份之卑微,線形、聚攏的動作調度體現了丫鬟和小廝們的外在形態;丫鬟細碎內扣的動作是一種細微的情感體現;開場眾丫鬟錯落有致的造型編排看似隨意卻體現了編導具有中國傳統文化底蘊的獨特審美,正如編導所言,這些丫鬟“拂去歷史的塵埃,從典籍中走來,從夢中復活,逐漸清晰。”像一幅古代人物畫,在泛黃的絹上定格。
《紅樓無夢》對于舞蹈動作的創作更注重演員本身對舞蹈主題的感受,而非因劇情需要和敘事需要刻意的施加。個性卻不張揚的舞蹈動作更多的關注的是人文關懷,是人物自身和內心的真實流露。編導楊志曉說“你無我有,你有我特。你特我逆,你逆我歸。”正是編導這種特立獨行、返璞歸真的思維,表達出了編導的自我和內心。這正是現代舞的魅力。而舞劇的民族特色和后現代的意識更是前無古人。《紅樓無夢》,紅樓代表著權貴、勢力,而夢卻從不因大廈傾倒而消隕,夢是永恒的,是無邊無際的。《紅樓無夢》的“丫鬟”們用真我表達,用發自內心的肢體語言詮釋了“紅消香斷”的故事。每個人心中,都有屬于自己的紅樓夢,或許從舞蹈的某個片段我們能找到現實社會的影子,亦或許這不斷追尋夢的情愫是我們每個人都曾擁有的。《紅樓無夢》不是演繹和再現經典,它是人們心靈的寫照和生命的申訴,這也正是《紅樓夢》流傳千古的原因。編導楊志曉在“編導的話”中曾說“紅樓易逝,夢恒久。”紅樓之夢是一種執著和追隨,代表著自由與憧憬,愿如夢人生持恒久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