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是一條“夢的彩帶”,引無數(shù)人為之折腰。從電影誕生起,“影迷”就隨之產(chǎn)生——那時人們癡迷于電影“再現(xiàn)”真實世界的“神威”,呼嘯而至的火車迷倒了第一代影迷的代表人物喬治梅麗愛,從此,梅麗愛就走上了不歸路,他十年拍了600多部影片,并為此傾家蕩產(chǎn)。超級影迷梅麗愛使得電影真正開始“造夢”。
對于“迷影人”來說,電影是真正的精神鴉片,是為時九十分鐘的春夢。我想,真正作為一個“超級影迷”、“影癡”或“迷影人”的標志就是——從電影世界里拔出來時那種極大的不適和痛感。著名的柏拉圖“洞穴寓言”不僅是對電影的預言,也是對“迷影”的預言——一群人生活在洞中,他們的脖子被固定住只能看見面前的巖壁,當洞穴外面有人經(jīng)過時,影子就會投射在巖壁上,洞穴人就會認為那些影子是現(xiàn)實。柏拉圖論斷這些洞穴人對影子產(chǎn)生了信任與依賴,一旦走到洞口看到了真實世界,他們就會非常痛苦和不知所措。這些洞穴人,就是對“迷影”最好的注解。
一.迷影的概念
“迷影”一詞,來源于法國“cinephilia”這個法語單詞。這個單詞出自上個世紀20年代法國導演、影評人路易·德呂克之口。這個詞特指人對電影所產(chǎn)生的獨特、狂熱并且持久的迷戀。電影學者李洋在《迷影文化史》一書中說“電影迷戀是一種精神,一種迷影精神,一種對電影的信仰精神和忠誠精神”,“‘迷影’的精神性非常強烈,讓‘迷影人’去尋找和召喚新的世俗之神,依賴虔誠和犧牲,強調(diào)電影的純潔性”。美國電影批評家蘇珊·桑塔格說,“……電影有門徒追隨(如同宗教)。電影是一場圣戰(zhàn)。電影是一種世界觀。(對于迷影人來說)電影既是藝術,也是生活。”
要想弄清“迷影”的概念,就必須弄明白“迷影”的歷史。雖然迷影情結(jié)從電影誕生那一刻就開始了,但是“迷影”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主要產(chǎn)生在二戰(zhàn)后,以歐洲風起云涌的電影俱樂部、電影資料館、電影雜志為標示,所以“‘迷影’不是一個簡單的文化符號或者標簽,也不是供人標榜的虛無縹緲的觀念,而是指在‘迷影情結(jié)’下產(chǎn)生的一系列發(fā)現(xiàn)電影、觀看電影、放映電影、收藏電影、保護電影、評論電影和捍衛(wèi)電影的現(xiàn)象。”
二.迷影的特征
忘我與激情
這當然是稱得上“癡迷”一詞的前提。“迷影人”癡迷于電影是義無反顧、不計任何利益的,甚至有種病態(tài)在里面。梅麗愛是為電影傾家蕩產(chǎn)的第一人,此后又有無數(shù)的人步其后塵。同樣,在童年狂熱于泡電影院的斯科塞斯、愛屋及烏收集舊膠片的波蘭斯基、以及用生命去保護“德國表現(xiàn)主義”電影膠片的洛特·愛斯納,這些在迷影史上聲名赫赫的人,與每一個癡迷于電影的普通影迷并無二致,他們的忘我和激情、他們的迷影精神是絕對平等的。
儀式感
陳山老師說過“看電影前一定要沐浴更衣……”。正如前文所說“迷影人依賴虔誠和犧牲,強調(diào)電影的純潔性”——電影猶如宗教般接受門徒\迷影人的追隨。迷影人對電影的宗教情結(jié)當然有文化上的或社會心理學上的深層解釋,但鑒于本人拙劣的學識,在此就不深究其來源,只表其現(xiàn)象。
迷影人對“電影宗教”最重要的儀式當然就是“看電影”。九十年代之前,迷影人最大的執(zhí)著就是對大銀幕和高品質(zhì)膠片拷貝的堅持。即使是在數(shù)字化和網(wǎng)絡化泛濫的當下,人們也都認為,只有在電影院的超大銀幕上、在這個“黑盒子”里,在杜比環(huán)繞聲下,我們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電影的魅力。然而迷影的儀式感并不拘泥于任何形式,我們不能說當年在破舊的錄像廳一遍遍的看著劣質(zhì)錄像帶的賈樟柯不能算作迷影人,也不能否定DVD時代以及當下網(wǎng)絡時代中迷戀電影的年輕人,我們更不能由此就說“迷影已死,電影已死”。正如電影進入數(shù)字時代后面臨的機遇遠大于挑戰(zhàn),當下的迷影文化也一定會在新的形式中展現(xiàn)光芒——正如法國批評家讓·杜謝提出的DVD迷戀,人們收藏、傳播和評論DVD,以及影迷們建立個人“DVD資料館”的現(xiàn)象都是“迷影精神”的延續(xù)和發(fā)展。
電影的唯一性
蘇珊·桑塔格曾說:“喜愛詩歌、歌劇和舞蹈的人心中不僅有詩歌、歌劇和舞蹈,但影迷會認為電影是他們的唯一,電影包容一切——他們的確做到了這一點,電影既是藝術,也是生活。”桑塔格當時驚恐于電視、網(wǎng)絡對人們生活的侵蝕,她借著她心中影迷的理想狀態(tài)來強調(diào)迷影的重要性,她說:“如果迷影死了,那電影也就死了。”雖然我們不能簡單而絕對的下定義說,電影在影迷心中的唯一性是影迷成為真正“迷影人”的必要條件,但是,至少,電影是不可替代的。
一個迷影人會將電影作為他接觸和了解這個社會的最佳途徑,就像當年文學發(fā)揮過的作用一樣,“在電影院被電視掏空之前,他們是從每周一次的電影中學會昂首闊步、吸煙、接吻、打架和痛不欲生。電影教你如何增加個人魅力,如:即使不下雨,穿雨衣也會更帥氣。”
更為重要的是,迷影人將看電影作為自己的生活方式,這遠不是電視或網(wǎng)游所能代替的。一部部電影就是一個個人生,迷影人可以成為其中任何一種角色,體會他或她的喜怒哀樂——電影也因此永恒。法國電影理論家雅克·郎西埃精準的概括出電影與影迷之間的關系:“迷影”是電影的特性,電影是一種特殊的感受域,一部電影從不作為一個整體給出,因此電影是一種感知,一種對幽靈和陰影的感知……電影需要被復蘇被討論,因此電影世界是一種在觀眾的感知中得以成形的幻想世界……電影不是一種自治的藝術,而是一種有待影迷完成的半成品。
迷戀老電影
伍迪艾倫在《午夜巴黎》中得出的結(jié)論是:那些“黃金時代”只存在于人們的記憶中。——主角吉爾回到自己的黃金時代1920年代后愛上了一個美麗的姑娘阿德里亞娜,諷刺的是,阿德里亞娜自己的黃金時代卻是1890年代,最終,她興奮的選擇永遠的留在了那個時代。
其實每一個迷影人都會像阿德里亞娜一樣有一個屬于自己的“黃金年代”,并且深陷此中。我們是多么想回到30年代的好萊塢,去參加《金剛》的首映,感受它當時帶給人們的震撼;也多想去50年代的法國,那里幾乎每年都可以看得特呂弗、戈達爾或侯麥的電影!回到1968年,《2001太空漫游》馬上就會上映!或者,至少讓我們回到二十年前吧,我們還能看到活生生的膠片放映的《紅白藍》、《落水狗》或者《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迷影人癡迷于老電影,認為電影最好的時期已過,它或者是四五十年代,或者是七八十年代,總之,絕不可能是現(xiàn)在。蘇珊·桑塔格認為,迷影“不僅僅是喜歡,而是一種電影的審美品位,建立在大量觀看和重溫電影輝煌歷史的基礎之上。”
介入現(xiàn)實或拍電影
電影是對現(xiàn)實的描摹和再造,是現(xiàn)實的鏡像,我們沉溺于電影,更像是在“做夢”,電影放完了,夢醒了,我們又會重新回到現(xiàn)實中去。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電影與現(xiàn)實應該是割裂開來的,電影不會過多的影響到現(xiàn)實生活。但是對于迷影人來說,電影就是生活,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方式——從而使電影深切的影響到了現(xiàn)實。迷影人不僅花大量的時間去看電影、評論電影,也會使自己的衣食住行都接近電影世界。更有甚者,他們會試圖去改變這個世界。(歷史上最有名的例子當屬里根遇刺和電影《出租汽車司機》之間的關系,當然,由于行刺青年最后被判斷為精神病患者,本文就不把他列為迷影人,畢竟,“迷影”不應是一種病。)
從某些方面來說,法國新浪潮就是迷影文化促成的。首先,作為“50年代迷影運動的精神領袖”安德烈巴贊提供了新浪潮的理論基礎;一些迷影人出于對希區(qū)柯克的熱愛與當時保守觀念奮起抗爭從而間接導致了《電影手冊》雜志的創(chuàng)辦。學者李洋總結(jié)道,“這場電影觀念的分歧先誕生了‘攝影機筆論’……更通過新浪潮運動,讓電影迷戀直接創(chuàng)造了歷史。”
也是從法國新浪潮開始,一大批的迷影人開始扛起攝影機“造夢”——這也就產(chǎn)生了一個群體——“迷影導演”。
三.迷影導演
為什么會有“迷影導演”這個說法呢?難道每一個導演不都應該沉迷到電影中去嗎?事實當然不是這樣,且不論在導演金字塔中處于中下層的龐大群體,單就說那些取得過輝煌成就的電影大師們,也不都是個個都能或者都想被稱為“迷影人”的。阿巴斯、邁克爾·哈內(nèi)克,貝拉·塔爾等都曾聲稱自己對電影缺少興趣;羅伯特·布列松也對絕大部分電影不感冒,當《視與聽》雜志邀請他列出心目中的十佳影片時,他只寫了兩部電影(《城市之光》和《淘金記》)。對于一些導演來說,與電影保持距離或許能使他們更加冷靜的思考電影或人本身。
同時,那些終其一生都“碌碌無為”的導演們也絕不是當不起“迷影導演”這個稱號。最有名的當屬“爛片之王”艾德·伍德,他狂熱的追捧B級片,狂熱的將每次的挫敗都微笑的視作下一次拍電影的動力,他是真正意義上的“迷影導演”。
那到底什么才是“迷影導演”的核心標示呢?我想不是導演的成就大小,也不是是在錄像廳學習的拍電影還是出身于正規(guī)電影院校,這些都不是重點。我想重點在于他們有沒有去拍攝關于電影的電影,關于夢的夢,他們會將對電影的迷戀展現(xiàn)在每一次創(chuàng)作中。
學者諾埃爾·卡洛爾曾指出,在1960年代的“電影小子”們所想象的新的平民文化中,電影將會取代圣經(jīng)與文學成為文化的參照原點。這一論斷雖然略帶諷刺意味,但是卻富有啟發(fā)性的概括出“迷影導演”的本質(zhì)——他們創(chuàng)作的參照原點,不僅有對生活的認識,對文學或宗教的感悟,更為重要的是,他們以自己喜愛的電影和導演為標桿,去創(chuàng)作同樣的主題,同樣的人物,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橋段,他們也不僅僅是致敬,準確的說,這是他們愛電影的一種方式。
特呂弗拍《柔膚》《槍擊鋼琴師》只因想拍一部“希區(qū)柯克式”的電影;斯科塞斯因為太愛《八部半》不得不效仿它拍攝了學生時代的第二部作品《默里,那不僅是你!》,他說“除此之外我怎么也想不出一個收場的辦法”;拉斯·馮·提爾談《憂郁癥》時說:“城堡面前的高爾夫球場來自安東尼奧尼的《夜》,一部我認為很神奇的電影……我在影片中用的都是個人非常喜歡的畫作,比如《雪中獵人》,這幅畫也出現(xiàn)在過塔爾科夫斯基的《飛向太空》,我最愛的電影之一”;昆汀經(jīng)常這樣說:“我們拍戶外時,就像賽爾喬·萊昂內(nèi)和塞爾吉奧·考布西;拍室內(nèi)時,就像馬克斯·奧菲爾斯!”,可以說,昆汀所有的影片都是在“抄襲”,他說過:“其實我的每部戲都是這兒抄點,那兒抄點,然后把它們混在一起。”
迷影導演也不僅限于所謂的藝術片導演,當代好萊塢的很多導演、編劇都經(jīng)常在主題、場景甚至演員或道具的設計上體現(xiàn)出“迷影”的特征,這樣的例子不甚枚舉。
四.總結(jié)
正如學者李洋總結(jié)的,“迷影”作為一個隱藏在電影史中的精神線索,推動了電影的發(fā)展。而“迷影導演”作為一個現(xiàn)象也是值得被書寫和稱贊的。這也是本文寫作的目的。
參考維基百科
《迷影文化史》(李洋著)
《好萊塢的敘事方法》(大衛(wèi)波德維爾著)
《迷影與反思:雅克·郎西埃眼中的戈達爾》(作者蔣洪生,中國社會科學報2012.11.7)
作者簡介:伊琳(1990—),女,籍貫: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呼和浩特市,現(xiàn)就讀中國傳媒大學,電影學專業(yè)電影創(chuàng)作理論方向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