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時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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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水濱:清代江南文學社團的創作現場
羅時進
江南遍布的山莊園林、無數的居宅堂室,都成為文學群體或文學社團創作的現場。文事活動中 “活的元素”(文人)、“靜止的元素”(文本)都被注意或重視,而介于“文人”與“文本”之間的“物質元素”——地點場景,往往被忽略。考察清代江南地區的“水環境”,探討與“水”相關的“場景”與文學社團發展的關系,可以看出江南文人用文學書寫的方式建構了以水為環境特征的自然,同時這種自然環境長期被感知又反過來建構了江南文人的文學經驗,這種雙向建構使江南文人和水環境形成了共存的耦合關系。清代江南文學社團大量寫于湖畔水濱的作品及其背后群體活動的故事,成為一種特有的兼具文學性和社會性的認知地圖,是我們回憶清代江南文人生活和文化生態的重要參照,具有重要的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
清代;江南;文學社團;湖畔水濱;自然書寫;創作現場
江南有得天獨厚的山水之勝,有遍布城內或郊野的山莊園林,以及無數平凡或不平凡的居宅堂室,這些都成為文學群體或文學社團創作的現場。通常我們對文事活動都注意“活的元素”,其核心是文人;抑或重視“靜止的元素”,主要是文本;但介于“文人”與“文本”之間的“物質元素”——地點場景——往往被忽略了。而地點場景恰恰構成了當時作家創作的條件和感知對象,也成為特殊的空間記憶進入作家創作之中。因此,所謂“場景”應該作為文學創作的“先期文本”來看待,“后期文本”與“先期文本”存在著天然的、內在的聯系。本文著重對清代江南地區“水環境”進行考察,由此探討與“水”相關的“場景”同文學社團發展的關系。
江南具有豐富的水資源,水是構成江南自然生態環境和人文生態環境的基礎條件。水環境對文明的形成具有無可替代的作用。對于水的歷史文化意義,俄國著名生物學家梅契尼柯夫在《文化與偉大的歷史河流》一書中認為:“水不僅僅是自然界中活動的因素,而且是歷史的真正動力……不僅僅在地質學界和植物學界的領域中,而且在動物和人類的歷史上,水都是刺激文化發展,刺激文化從河流系統地區向內海沿岸,并從內海向大海過渡的力量。”[1](P237)把水視為歷史發展的真正動力,是極富見識的,我們在研究江南文學的發展與貢獻、討論江南文學社團的形成與特點時,如果要選取和切入那些與本質相通的因素,自然應關注水環境。
江南具有江、河、湖、海一切水環境的優勢,而其中太湖之“水”具有核心的地位。“太湖,巨浸也。東西洞庭,奧區也。山在水中,目景斯聚,心景斯別。從曠處望,三吳數百里不能遁形。”[2](P482)浩瀚廣袤的太湖是江南之母,她決定了江南的性格,也維系著江南的存在。“惟吳澤國,民以田為命,田以水為命,水不利則為害。”[3]《宋史·食貨志》也說:“大抵南渡后水田之利,富于中原,故水利大興”[4](P4182)。明人呂光洵《修水利以保財賦重地疏》亦云:“今天下大計,在西北莫重于軍旅,在東南莫重于財賦。而蘇、松等府,地方不過數百里,歲計其財賦所入,乃略當天下三分之一。由其地阻江湖,民得擅水之利,而修耕稼之業故也。”[5]除“耕稼之業”外,櫛比鱗次的市鎮也蘊藏著極大的經濟發展潛力。在江南,“四周皆大澤,環之如帶,其中林木掩映,港汊蟠曲”[6]的市鎮不可勝數,其得“擅水之利”也是非常明顯的。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水為江南的交通帶來了便利,開闊的水面境域,四通八達的水上路線,縱橫交錯的水陸交通,形成了門戶開放的態勢。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中曾這樣描述松江:“雄襟大海,險扼三江,引閩越之梯航,控江淮之關鍵。蓋風帆出入,瞬息千里,而錢塘灌輸于南,長淮、揚子灌輸于北,與松江之口皆輻列海濱,互為形援。津途不越數百里間,而利害所關且半天下。”[7](P270—271)而清代蘇州“商賈輻輳,百貨駢闐。上自帝京,遠連交廣,以及海外諸洋,梯航畢至”[8](P331)。江南向近代社會發展的過程中,在文化觀念上得風氣之先,本土傳統觀念與新觀念、新思潮在這里交匯激蕩,形成了多元文化的態勢,江南文學正是在這樣的態勢中得以發展的。
這里讓我們看一看英承科《湖光山色記》所云:“宋圣簡為余兩弟設皋比于挺秀堂,時為余談包山勝概,屬寰中第一。余時神往,謂他日一了經生債,便當買扁舟,浮沉七十二峰間。”[9](P165—166)陳去病《松陵詩派行》站在文化高度總結道:
端委化俗文明開,延陵觀樂中原回。四科言氏尚文學,宗風肇起孳胚胎。加以太湖三萬六,澄泓渟蓄何雄恢。朝鐘夕毓孕靈秀,天然降茲攀奇才……笠澤叢書才告成,松陵唱和多新制。因斯篇帙盛流傳,踵事增華發凡例。三高祠宇乍經營,亭子鱸鄉斗清麗。灘名釣雪橋垂虹,風景吳江絕塵世。[10](P12)

江南的范圍應該怎樣界定是需要討論的。理論上,今天以長江下游“江之南”地區皆稱江南,但這是較為寬泛的,如論其核心地區仍然應該是明清時代蘇、松、常、鎮、太、杭、嘉、湖七府一州所涵蓋的地方。梁啟超在《近代學風之地理的分布》一文中曾指出:
大江下游南北岸及夾浙水之東西,實近代人文之淵藪,無論何派之學術藝術,殆皆以茲域為光焰發射之中樞焉。然其學風所衍,又自有分野:大抵自江以南之蘇、常、松、太,自浙以西之杭、嘉、湖,合為一區域;江寧、淮揚為一區域;皖南徽、寧、廣、池為一區域;皖北安、廬為一區域;浙東寧、紹、溫、臺為一區域。此數域者,東南精華所攸聚也。[15](P60—61)
將“江以南之蘇、常、松、太,自浙以西之杭、嘉、湖,合為一區域”,不僅符合近代學風的地理分布,也符合文學的地理分布。需要指出的是,在這一地域范圍對水環境與文化、文學的關系的考察,除了應關注密集的太湖水網外,杭州西湖無疑也應作為一個重點。
西湖在江南文化、江南文學發展中同樣具有重要意義。雖然西湖之地域范圍與太湖無法比擬,且西湖由瀉湖到筑塘與海隔絕,從而使湖水逐漸淡化成為城郊優勝水境,其間歷代開浚之力甚著,這與太湖完全由自然造化而成亦非同等意義,但西湖特殊的美學構造形成的集約性優美山水意境恰恰與開放性的太湖相對照。吳慶洲先生分析道:“西湖除去鄰接市街的一面,三面環山,這樣,山遮擋了視野,限定了視界,而這一閉鎖性反而令湖水成為前景,使一個獨立的山水構圖浮現出來。而且因為西湖也正好是視界能容納的大小,對游覽者來說,作為沒有顯著差別的映射,盤結在各自的心里。山水的配置,防止了游客對于景觀注意力的擴散,起到了向某一種意象集約的效果。”[16](P66)
蘇軾曾云:“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蓋不可廢也。”[17](P864)如果說浩瀚的太湖造就了江南的美學身段的話,那么西湖之于江南,亦似眉目之傳神,而宋代以來形成的西湖十景,連同唐代李泌、白居易,宋代林逋、蘇軾,元代趙孟頫、黃公望、楊維楨等一大批著名文人留下的人文遺跡,更為西湖增加了美學空間,使之成為文士向往的絕勝佳境。至明清兩代杭州的城市影響有擴大的趨勢,西湖文學亦蔚為大觀。《西湖志》卷十九曰:“西湖名流輩出,或選勝而來,或抱奇而處,山高水長,有令人流連向往而不能置者。”[18]江南文人是如何心儀西湖的,從王應奎《海虞詩苑》中關于清代海虞詩人王維寧的記載可窺一斑:
維寧,字古臣,隱居邑東之韓莊,自號寒溪子。好游山水,而又善畫,所至輒圖其勝以歸。嘗與友人結西湖看花社,歲必一往,計一生湖上游跡,凡二十七度云。人有延之為師者,君必訪其居,有園亭、竹樹可供賞覽者,然后就之。得束修錢,輒出片楮裹置漉囊,曰:此吾快游具也,其負勝情如此。嘉定黃陶庵嘗序其詩,擬諸方玄英、陸魯望,庶幾得其倫矣。[19](P54)
王維寧“歲必一往”西湖,平生凡二十七次,且專門組織文學社團“西湖看花社”作群體性的“快游”,可謂對西湖情結的極致化,很有代表意義。其中反映的文人與水的親和感情,文人對水的依賴關系,是頗能說明文人和文學社團在江南水環境中發展的“心理——審美”因素的。“名區勝境必待人而后顯,果其人功業文章足為湖山增重,則不必盡屬浙人自當與西湖并垂不朽,至遷客騷人、緇流羽士亦例得并載。”[20]天下文人墨客都是西湖的欣賞者和文學創作者,而江南文人有地利之便,更能滿足對西湖的審美愿望,以之為題材的作品極多。
太湖與西湖胚育了蘇州和杭州兩個中心城市,也滋潤繁茂了由這兩個城市連接的江南沃土上的文學。江南文人散布在廣袤的江南地域中,用文學書寫的方式建構著文本上的以水為環境特征的自然,同時這種自然環境在江南文人的生命過程中長期被知覺漸而類化為特定情感,又反過來建構了江南文人的文學經驗,生成了某種文學觀念。這種雙向建構使江南文人和水環境形成了相須、共存、并演的耦合關系。這在清代文學社團活動中表現得尤為突出。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樂群”是文人的普遍心理傾向,并深化為一種“社會性地體現在身體中的”慣習[21](P170)。這種群體心理往往通過“聚”來表達,“夫士必有所聚,窮則聚于學,達則聚于朝,及其退也,又聚于社,以托其幽閑之跡,而忘乎闃寂之懷。是蓋士之無事而樂焉者也。古之為社者,必合道藝之士,擇山水之勝,感景光之邁,寄琴尊之樂,爰寓諸篇章,而詩作焉”[22](P597)。可見文學社團是文人“樂群”精神的產物,而當廟堂朝殿、蓮府官署這樣的空間被一些文人否定或放棄了之后,山水空間便成為“聚”的重要選項了。
山與水本相互依傍,文人往往并置而言,文學作品中“山水”往往連綿孿生。但就現地、場景而論,在“山色七十二,湖光三萬六”[23](P8)的江南,文學社團最常見的是以水環境為首選文化空間。清代江南士族吟詠酬酢的群體性文學活動往往即在湖畔水濱進行,甚至可以說凡水邊湖岸無不有文學社團活動,許多文學社團便直接以水名作為社團之稱,這里略舉數例:西湖詩社、平泉詩社、西溪吟社、花川詩社、南湖瑤綸閣社、南湖吟社、秀水詩課、綠溪詩社、鶯脰湖詩社、柳洲八子、鸚湖花社、清溪社、溇上詩社、苕溪詩社、雙溪詩社、語溪澄社、鴛湖吟社、竹溪詩社、春湖吟社、泖東詩課、泖東文社、棠溪詩社、鶯湖九老會、金溪五老社、蓉湖吟社、梁溪社、槐江社、苕溪社。*以上所列社團均見筆者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清代環太湖地區文學社團與文化生態研究”(10BZW056)結項報告書。
其實僅憑社名來判斷文社或詩社是否與湖畔水濱有聯系還是比較機械的,即使以江干社、汐社、水村詩課、湖舫吟社、五湖詩社之類有“水”為符號的名稱來認定社團與湖畔水濱的關系也會陷入教條。以道光十年(1830年)春陳希恕等在吳江盛澤創立的紅梨社*該社成立時推舉周夢臺為社長,其社員主要有周夢臺、唐壽萼、馮泰、陳希恕、張寶璇、張沅、仲湘、沈烿、賈敦臨、張寶鐘、史致充、金鐘秀、沈漢金、沈曰壽、沈曰富、沈曰康、陳應元、楊秉桂、翁雒、金作霖、沈煥、楊澥、張開福、趙懿、張銜、張鈞、吳山嘉、葉樹枚、蔣寶齡、吳鳴鏘等。來說,社名似乎與水無涉,其實不然。周夢臺《紅梨社詩鈔跋》言:“吾鄉有水名紅梨渡。”[24]據《盛湖志》載:“紅梨蕩在盛澤蕩北,邑沈志名白馬寺后蕩,昔人種紅梨于湖濱,故名。國朝康熙間里人俞南萬開設渡舟,建涼亭,以通謝天港來往之路,因名俞家渡。”[25]由此可見,“紅梨社”其實亦因水而名。只要認真考察,這類情況會發現很多。
為什么江南文學社團往往選擇以水濱湖畔為文學社團活動的現場?以下三個方面的因素起主要作用。
一是水路通達,舟楫甚便。江南多水,而當時水路交通也優于陸路交通,舟楫往來較為方便,與山區道路崎嶇阻隔頗為不同。中唐時期李肇撰寫《唐國史補》,在論及江南的區域優勢時,就著重強調“凡東南郡邑,無不通水。故天下貨利,舟楫居多”[26](P448)。正是處處“無不通水”而“舟楫居多”的便利,使整個環太湖地區文人的聯系相當密切,文學社團網絡由水灣港汊、湖濱汀州層層組合連接起來,呼遠喚近,脈息相通,社團的組織狀態于焉形成。
明末清初社集活動伴隨著政治潮流風卷云涌,復社作為文學色彩涂抹下的一個具有極強政治訴求的民間社團,聲勢浩大。張溥登高一呼之下,應者云起雷動。復社開展了三次大規模的集會活動,分別為吳江的尹山大會、南京的金陵大會和蘇州的虎丘大會。這三次大會都極富江南水國特色,即舟上往還大張旗鼓、水濱浪漫竭盡風流。陳去病在《五石脂》中記錄了復社集會舳艫綿延的盛況:
松陵水鄉,士大夫家,咸置一舟。每值嘉會,輒鼓棹赴之,瞬息百里,不以風波為苦也。聞復社大集時,四方士之拏舟相赴者,動以千計。山塘上下,途為之塞。迨經散會,社中眉目,往往招邀俊侶,經過趙李。或泛扁舟,張樂歡飲。則野芳浜外,斟酌橋邊,酒樽花氣,月色波光,相為掩映。倚欄騁望,儼然驪龍出水晶宮中,吞吐照乘之珠,而飛瓊王喬,吹瑤笙,擊云璈,憑虛凌云以下集也。[27](P353)
復社旗下諸多社團關系復雜,張溥于崇禎十四年(1641年)逝世,同聲、慎交二社生出種種嫌隙。身為一時文壇巨魁的吳偉業出面調和,折沖樽俎,順治十四年再次將各社揉攏起來,倡導成立十郡大社,決定續崇禎年間盛事,仍然在虎丘舉行集會。*王應奎在《柳南續筆》中對這次集會的情況也有所記載:“順治癸巳重三日,吳門宋既庭、章素文。復舉社事,飛箋訂客,大會虎丘,而延太倉吳祭酒蒞盟焉。時遠近赴者,幾至二千人。舳艫相接,飛觴賦詩,歌舞達旦。翌日,各挾一小冊,匯書籍貫、姓名、年庚而散。”參見王應奎:《柳南續筆》卷3《虎丘社稷》,186頁,北京,中華書局,1983。據記載:
癸巳春,同聲、慎交兩社各治具虎丘申訂,九郡同人至者五百人。先一日慎交為主,次日同聲為主……會日,以大船廿余,橫亙中流,每舟置數十席,中列優倡,明燭如繁星。伶人數部,聲歌競發,達旦而止。[28](P1463)
江南四處通水而舟楫居多,不但為男性開展文學群體活動帶來了拏舟而行的方便,而且清代女性文學社團活動亦往往在水上、舟中。在這方面,蕉園詩社是一個典型。吳顥曾這樣記載蕉園詩社才性文氣極盛的女詩人在西湖出游授管分箋的情景:
是時武林風俗繁侈,值春和景明,畫船繡幕交映,湖漘爭飾,明珰翠羽,珠霄蟬縠,以相夸炫。季嫻獨漾小艇,偕馮又令、錢云儀、林亞清、顧啟姬諸大家,練裙椎髻,授管分箋,鄰舟游女望見,輒俯首徘徊,自愧弗及。[29]
顯然“舟楫”與“水濱”構成了清代江南文學社團一個特具情韻的文化空間和創作現場。地之便、水之利,都成為江南文人樂群雅集的天然條件。
二是湖畔忘機,棲水高逸。清代江南文學社團每每以湖畔水濱為自我文化空間,還在于水環境提供了隱逸氛圍。明清時代文人結社,除復社、三千劍氣社、南社等政治色彩明顯的社團外,絕大多數都與隱逸具有通約性,很多文人結社的事跡往往見于地志的《隱逸傳》,如《常熟縣志》載:“錢潤,字惟霖,布政使昕族弟。性高曠,席有豐業,不以家縈懷,獨喜近林藪詞墨士,與邑善詩者為吟社,每月集于其家,遇風雨必遣舟輿迎之。客至,出所業評竄,夕而后散。時以醪米饋遺,口不及俗事,人或犯之,茹而弗校,以是歲租常不入。詩溫麗可誦,書仿宋仲溫。”[30]《蘇州府志》載:“陸志熙,字予敬,長洲人。吏部郞中康稷子,明末由諸生選貢。尚氣節,工詩文,承先志,不謁選人。康熙初,遷昆山南星瀆,與歸莊、王晨、吳殳輩結社賦詩。”[31]
隱逸,是文人結社的基本出場狀態,也是選擇水濱湖畔的心理意向。即如上述的南社,我們雖然能夠讀到詩人們在社團成立時乘船至虎丘雅集的詩句“畫船簫鼓山塘路,容與中流放棹來。衣帶臨風池水縐,長眉如畫遠山開”[32](P114),能夠感受到時代的鼓聲中“容與中流放棹來”的俠義劍氣;在后來的鷗社*鷗社是南社的一個分社,據鷗社發起者之一胡樸安的介紹:“民國九年,我們幾個在上海南社的朋友,由子實與我發起,組織了一個鷗社。”“詩中所言之人,只孫小舫一人,非南社社員,是子實同事也。我們這個鷗社,每月雅集兩次,繼續有一年半之久。當日各人每次雅集詩之手跡,我處尚存一冊。”“鷗社雖非南社,而除孫小舫一人外,皆是南社社員,故其詩亦可編入《南社詩話》中,為南社增一故實。”參見曼昭、胡樸安:《南社詩話兩種》,152-153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7。階段,也仍然可以在“碧浪粼粼軟,輕舟蕩漾來。荒村圍古樹,斜塔倚顏臺。云影孤帆靜,歌聲幾處哀。濁酒如可買,遣興且銜杯”[33]的詩行中聽到云影孤帆歌聲沉哀,可知輕舟蕩漾也有與時代相通的脈息。但總的來看,隱逸的傾向是相當明顯的,“詩遇知音堪結社,瓶儲余粟可致仕”[34](P506)是清代文人結成文學社團的一般動因,而“獨坐看梅倚釣磯,與梅相對澹忘機”[35](P542),則是湖畔水濱社中人普遍心態。
有一個例子頗能說明江南文人湖畔忘機、水濱高逸心態。清末民初柳亞子請擅長丹青的南社成員陸子美繪《分湖舊隱圖》,并于次年廣征眾社友題詠。陸子美水墨《分湖舊隱圖》浩渺澄靜、荒寒凄清,表現出濃厚的向隱之意,“分湖便是子陵灘”的隱逸流脈構成了一片水國氣象。該圖題詠前后長達七年,其作品數量近三百篇,詩人們都洞透并呼應其中的隱逸內涵。王德鐘詩云:“魚莊蟹舍兩模糊,渺渺山連淡淡湖。絕妙分湖好點綴,一叢密樹一叢蘆。”余十眉云:“煙波十里荻花秋,張翰莼鱸渺渺愁。輸與當年楊鐵笛,畫船猶得載花游。”徐大純云:“葭蒼露白吟無已,知是詩人憶故鄉。”朱劍芒云:“文章憎命隱樵漁,露白葭蒼憶故居。”[36](P25-141)袁圻云:“我是風塵倦游客,買田也要傍分湖。”[37](P366)戴德章云: “如此風光如此宅,何妨歸隱做神仙。”[38](P4383)水環境與世俗之間形成了一道隱然的隔離帶,當詩人們占得一片水濱湖岸幽勝佳地時,自然生出漁樵之思,抒發出離開現實世界是非后心與物冥合,塵俗煩惱澹然俱忘的情懷,其心境清凈愉悅,姿態瀟灑澹蕩。
三是接踵前賢,追步風雅。清人選擇水濱、湖畔、舟上作為社團活動的現場,也是對前人結社文化記憶的再次展開。前賢曾經將那些地方作為文學現場置酒高會聯袂唱和,湖山嘯詠極盡風雅,特定的空間留下了文學映射,成為江南士族階層的集體記憶。清代江南文學社團對空間的選擇及其行為模式,都帶著對過去的風雅識記、保持和再現的意義。西湖是一個典范性文學地景,這是歷代文人會聚酬唱的勝地,嘉靖年間以“西湖八社”著名,明末又現“西湖八社”,而清代杭州的不少詩社都追步風流。吳慶坻《蕉廊脞錄》卷三《杭州諸詩社》云:
吾杭自明季張右民與龍門諸子創登樓社,而西湖八社、西泠十子繼之。其后有孤山五老會,則汪然明、李太虛、馮云將、張卿子、顧林調也;北門四子,則陸藎思、王仲昭、陸升黌、王丹麓也;鷲山盟十六子,則徐元文、毛馳黃諸人也;南屏吟社,則杭、厲諸人也;湖南詩社,會者凡二十人,茲為最盛。嘉道間,屠琴塢、應叔雅、馬秋藥、陳樹堂、張仲雅諸人有潛園吟社,而汪氏東軒吟社創于海寧吳子律,小米舍人繼之,前后百集。舍人刊社詩為《清尊集》。戴簡恪寓杭州天后宮,有秋鴻館詩社,亦驂靳焉。潛園、東軒皆有圖。《東軒吟社圖》,費曉樓畫,今尚存;汪氏《潛園圖》,則不可得見。咸同以后,雅集無聞。光緒戊寅,族伯父筠軒先生創鐵華吟社,首尾九年。先生歿,而湖山嘯詠風流闃寂矣。[39](P96)

另一個突出的文學地景是嘉興之鴛鴦湖。鴛鴦湖雖僅一隅,卻因自然風光絕勝而成為歷代文人墨客流連唱和之地。其賡和之什、聯唱之章,自唐宋以來蔚為大觀。劉長卿《南湖送徐二十七西上》為較早歌詠鴛鴦湖風光的作品:“家在橫塘曲,那能萬里違。門臨秋水掩,帆帶夕陽飛。傲俗宜紗帽,干時倚布衣。獨將湖上月,相逐去還歸。”[43](P249)蘇軾亦有“鴛鴦湖邊月如水,孤舟夜傍鴛鴦起”之句[44](P410)。宋朱敦儒晚年隱居嘉禾,卜居鴛鴦湖畔之放鶴洲,與文人雅士悠游其間,作《樵歌》多詠鴛鴦湖。前人雖未見結社之舉,但其影響是不可忽略的。如朱敦儒,既解組南歸,筑室鴛鴦湖畔為讀書堂,道光年間的鴛水聯吟社曾以之為題作社詩,以表達對前賢的追慕。清初朱彝尊作《鴛鴦湖棹歌》一百首,以詩歌的形式對鴛鴦湖及嘉禾一帶的風土民情及地方掌故進行描寫,影響巨大,《鴛水聯吟集》卷二十所載《題小長蘆釣魚師圖》,即是以禹之鼎為朱彝尊繪寫的《小長蘆釣魚師圖》為目進行專題性集體唱和。沈筠《鴛水聯吟·草堂雅集》有風流五百年、鴛社繼今日之說。顯然,道光年間的鴛水聯吟社正是繼美前賢,是對歷史的貫通銜接。
文化的發展,是一個累積進步的過程;文學家從來不是孤光自照者,都是在對先賢的記憶中成長的。優勝的水環境是清代江南文學社團天然受容的精神和物質財富,而他們是湖畔水上文學史最有力的續書者,他們行為上仿效前人風范,寫作上參照原生文本,在自己的時空中開掘新的文學話語。
“哪里有空間,哪里就有存在。”[45](P22)清代江南文學社團二百多年間在湖山秀水的物質空間中活躍著、顯示著自我存在的意義。這種存在感是在“詩以山川為境,山川亦以詩為境”[46](P115)的自然書寫中產生的,而意義的彰顯,則來自于江南文人的生命體驗與環境所累積的互動。
清代文人以社團的名義群體性地走向了山水,在天賜的詩境中表現以山水為樂趣,人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心志。這種境界頗似寒山所說的“野情便山水”[47](P582)。山水中天然具有的野逸的生態因素能夠與主體精神交會契合,滿足人身體安逸的生理需要和心理自由的審美需求。江南既然給予了他們天造地設的自然環境,取境適性便是文人的權利,社團共趨于此,依存于此,則顯示出文人群體的意向。如果我們要解釋為什么清代江南文學社團那樣熱衷于集體性地潛于文、游于藝,是不能不考慮“山色七十二,湖光三萬六”的環境因素的。
欲說明清代江南文學社團與湖畔水濱之依存關系,不妨稍稍檢視一下不少社團留下的“雅集圖”。自蘭亭修禊以降,文學社團活動每有雅集圖錄。此類圖畫,地域特征相當明顯,而江南之雅集之繪,往往以水環境為背景,或一定程度納入湖光山色。試看清嘉慶年間的《泖東蓮社圖》:
其一人負手蕉陰者,青浦何其偉書田。自蕉陰卷幄界石闌中,背幄設樹根床坐而拈髭者,山人也。綠衣撰杖者,山人之少子嘉祿……迥溪枉渚,沄沄蕩空,雙鶴翔其上,一人行而至舉手,若有所指者,夏璇秋圓也。臨流滌硯者,高崇瑚鞠裳。兩人乘野航,泛泛出蘆荻間,欹坐船首者,姜皋小枚,弄篷船尾者,改琦七薌。披袈裟度橋者,西林退院僧寄公覺圓也。當投壺處,隔水露一屋,啟其牖,一人執筆對鏡,自寫其面,面出于鏡中者,南匯王塤和中。倚幾觀之者,恕子六郎也。[48](P59)

正因為如此,我們分析清代江南的文學社團何以以湖畔水濱為文化空間,是不能缺少環境美學視角的。如果說是湖山秀水吸引了遠近文人當符合事實。且看鴛鴦湖:“淑景布麗,微風扇和,青莎綠堤,虹梁跨波,都人仕女,往來婆娑。列綺席,間清歌,揚桂楫,浮彩舸,以樂時雍,既麗且都。又若潦水盡,寒潭澄,天翳絕,湖鏡平,望頹陽之西下,見明月之東生。漁歌互答,水調凄清,輕艖短棹,比渚連汀;實豫且之攸樂,匪伊人之所恒。”[52](P40-41)陶元鏞曰:“鴛鴦湖,久著名勝。廣袤不過百余頃,而來有源、去有委,水利之潴泄系焉。樓臺煙雨,楊柳湖塘,風景之清茜屬焉。自宋以降,騷人羈士,流連歌詠,篇什綦繁,近雖風雅道微,而遠客戾止,無不汲汲以游鴛鴦湖、登煙雨樓為預定之游程。”[53](P2)鴛水聯吟社今存社集《鴛水聯吟集》中所列社友173人,以嘉興、蘇州兩府最多,亦有來自杭州府、湖州府、松江府、溫州府、寧波府者,每次文會都有三十多人前來參與,不能親與者則郵筒寄詩,共襄聯吟雅舉,這關乎社友間之人情,亦關乎內在審美之需求。
湖山秀水凝聚了江南文學社團,也鍛鑄了他們的文學品位。吳江的荇藻湖,是太湖支流的一汪碧波,云煙水竹,湖光秀麗,是道光間紅梨社雅集的向往之處。紅梨社集第六會“七子荇藻湖觀荷,以白石詞‘水佩風裳無數句’分韻”,此次雅集社長周夢臺因病未能參加,事后所作《荇藻湖觀荷詩序》頗可一讀:
夫人端居一室,心常湛然其中。及有所托,則雖在微物,皆得造端興起,以自寫其用情之所致。況地有煙波之勝,人多著作之才,具一時之選也。今年余假榻沈氏,以主人雅故,得與里近同志諸君子昕夕相見為樂,且時時以詩作會,會無雜賓,詩各言志……諸君子有荇藻湖觀荷之舉,余以不得與為恨,諸君子亦未嘗不以余之不與為恨也。諸君子分韻賦詩,匯而錄之,余疾未盡愈,讀之若身入其中,而不知疾之失也。荇藻湖在雁湖東,是水耶?是花耶?洋洋焉,并效于心目之間,意得而神動,更若有不能不形之于言者。余本無所托,因諸君子之所托而托之,亦樂也。[54]
讀“是水耶?是花耶?洋洋焉,并效于心目之間,意得而神動,更若有不能不形之于言者”數語,知湖水之美如何感動詩人,如何胚育出江南文會的美學靈氣。前文論述到文人結社幾可與隱逸通約,事實上這種隱逸是很難歸到傳統的“小隱”概念中去的,其所呈現的雅趣顯示出的是一種化入身心的賞心自得,一種近乎奢華的美感。試看:
春光妍媚,柳暗花明,蘭亭流修禊之觴,華林馳校射之馬。湔裙人遠,勝紀長安;袚宴汀回,詩題曲水。上巳之辰,古稱佳日,時維甲寅,南社開第十次雅集于歇浦,裙屐咸集,車馬載途。既茗話于名園,復飛觴于酒陣。賞心樂事,把酒論文,泚筆記之,留為佳話。[55](P1745)
在湖畔水濱舉行文會,自然環境是主要歌詠對象。羅星洲為吳江同里湖口的一個小島,是同里勝景之一,顧我鈞嘗作《募修羅星洲并建閣筑塘公啟》云:“我同里之有羅星洲也,宛在中央。藉為內蔽,臨波濤于無地,遠擬方壺,撐突兀于中流,近同浮玉”[56]。可見其風景頗佳。竹溪詩社諸子傾慕羅星洲的美景,月夜游此限韻賦詩,顧汝敬有詩《月夜偕袁樸村景輅陳芝房家東巖弟我魯同游羅星洲即限羅星洲三字為韻》云:
尚余秋暑酷,不奈此宵何。攜客遠同載,披荊一放歌。滿篷風色好,映水月明多。望里瀛洲近,天疑是大羅。(其一)
行行殊未遠,水寺舊曾經。十里湖光白,三更佛火青。臨流疑捉月。倚閣欲捫星,乘興吹長笛,聲聲入杳冥。(其二)
憑高望不極,天外儼滄州。一笑魚龍靜,高歌天地秋。霜鐘清客耳,銀漢澹歸舟,回首煙波渺,蒼茫動遠愁。(其三)[57]
其一概寫諸子泛舟湖上,在明月照耀下遠看羅星洲的美不勝收之感。后兩首側重具象描寫羅星洲的美景。詩人們登洲,回首是“十里湖光”,向前是“三更佛火”,天上秋月皎潔,映在水中,銀漢無聲,舟影澹澹漾漾,與歌聲、笛聲、霜鐘構成岑寂渺遠的秋夜意境。三首小詩,將羅星洲夜景寫得清高淡遠,極富神韻。袁景輅此會亦有《秋夕同諸社友羅星洲玩月以洲名為韻》[58]之作,詩中“水石驚濤浪,云霞燦綺羅”、“空明涵萬象,皎潔失繁星”、“水共遙村白,天連遠岫青”的描繪,在清代江南山水詩中皆為值得玩味的秀句。
在水濱的社團文會活動中,他們也常以水上風物為對象,筆下多見江南浪漫情調。鴛水聯吟社的詩人嘗有對當地四種船——太平船、總宜船、赤馬船、烏篷船的聯吟,這里試讀其中兩首:
九姓漁家舊,生涯倚一篷。慣隨潮上下,只在浙西東。花月春江好,吹彈小妹工。廿年鷗夢醒,誰復認衰翁。[60]
細雨疏煙的湖山風景在詩人的筆下呈現出柔美的風情,詩中幾乎沒有對作為“物”的船進行描寫,只有漁人和吹彈的妙齡女船工,更多的是作為“景”的花月春江、花港酒家、潮水蕩漾的迭現,而“鷗夢醒”和“認衰翁”的淡淡的傷感其實只是“泛仙槎”的一種襯托,映現的是高隱的閑逸,世外的清幽和湖畔社集者的高雅。當我們閱讀更多的水濱社集詩時,可以發現他們最常見的是描寫如此情境的作品:“雙髻潛修處,清流水一灣。林高秋色敞,花老鳥聲閑。詩客能攜屐,幽人定啟關。為言同社客,有酒勝廬山。”[61]詩人在靜觀天地萬物中,品味著自然造化的生氣流動,欣賞著流水帶來的生機,用晚明小品的清言方式與雅集者晤談,互相激發性靈,創造出自然與人文美感的欣遇輝映。
江南水國呈現出多種美學風貌,有杏花春雨的閑逸瀟灑,也有耕織漁桑的散淡寧靜;有林泉山石野放逍遙,也有引水蒔竹的清遠適性;有河港汊灣的曲折逶迤,也有浩渺波浪的含宏萬匯。不管何種風貌,對于清代江南文人,都樂于聯袂吟誦,寫到水便臻雅萃,道藝雙美,產生了大量的優秀作品。這固然是由于向往自然、唯美尚文的詩意追求更貼近江南文人性情,同時也因山水清嘉的自然生態足以承載江南文人心靈的棲宿。
清代江南文學社團的自然書寫是心靈與環境共感、文學想象與地緣情結融聚的知性書寫,他們在創作文學作品的時候其實也造就或放大了許多文學地景。大量的作品連同其背后文學社團群體活動的故事,都累積為某種地方性知識,成為一種特有的兼具文學性和社會性的認知地圖,是我們回憶清代江南文人生活和文化生態的重要參照,其美學價值和認識價值都值得充分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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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 靜)
Waterside: A Field for Literary Societies inJiangnanin the Qing Dynasty
LUO Shi-jin
(Institute for Classics, School of Humanities, Soochow University,Suzhou,Jiangsu 215006)
Unique landscapes, numerous gardens and resorts, and mansions and residences inJiangnan, or the 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 area, are the common fields for the creative engagements of literary societies in the Qing Dynasty. Regarding literary activities, due emphasis is usually put on “dynamic elements”, whose core is literati, or on “static elements” such as texts, but not on what is in between literati and texts, that is, the physical scenario. Based on an examina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ater-related field” inJiangnanand the development of literary societies in the Qing Dynasty, the paper argues that men of letters then and there constructed in their literary writings nature featuring water, and that their perception of nature as such helped construct their literary experience. Such mutual construction generated an interaction between theJiangnanliterati and the water-related environment. In the Qing Dynasty, the numerous “waterside” works by theJiangnanliterary societies and their stories accumulatively turned local knowledge, and, a step further, memories of the times containing literary and social, cognitive and aesthetic dimensions, thus becoming significant clues to the life and cultural landscape of theJiangnanliterati of the Qing Dynasty.
Qing Dynasty; the south of Yangtze River; literary groups; lakeside; nature writing; creation site
羅時進:蘇州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蘇州大學古典文獻研究所所長,《蘇州大學學報》常務副主編(江蘇 蘇州 215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