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番薯與青檸

單蕁

00.

佟舒雅覺得自己的生活圈就像一口井，又深又窄，而她呢，就好像一只蛙，還是教科書中提到過的坐井觀天的那一類。借著臺燈微弱的光，她用力地在筆記本上寫下這么一段話。

新學(xué)校的老師們很嚴(yán)格很會教學(xué)，同學(xué)們也很厲害，他們之間似乎配合得天衣無縫，只有佟舒雅一個人常常覺得不知所措，這道題目才剛剛領(lǐng)悟，轉(zhuǎn)眼老師已經(jīng)差不多把下一道題的知識點講完了。

合上筆記本時，已經(jīng)快要零點了。她躡手躡腳地打開陽臺的門，趁機深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天氣越來越冷，佟舒雅想家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她皺了皺眉頭，如果現(xiàn)在她的面前擺有一杯熱牛奶和兩片熱吐司的話，那么她想她現(xiàn)在的心情肯定會好很多。

沒關(guān)系，明天便利店再見。佟舒雅暗暗地在心底安慰自己，隨即在嘴角邊擠出一抹微笑，在下一陣?yán)滹L(fēng)刮過來之前，回到屋內(nèi)爬上自己的小床睡覺。

在這北方城市的深夜里，悄無聲息地下起了一場微雪。世間燈火萬千，就算只在一夜之間也總有很多暗下去也有很多亮起來，猶如佟舒雅那時而輕松時而疲憊的生活。但是上帝自會獎勵那些善良又努力的姑娘，所以她從不放棄任何希望。

01.

在這里佟舒雅聽說了很多她以前從未聽說過的事情，奇怪的有意思的甚至是駭人聽聞的。她普通話不好，所以常聽，而很少發(fā)表觀點，可等到她們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話題散開之后，她又將剛剛聽到的事情從腦海里翻出來，再細(xì)細(xì)地回味一遍，思考著那個人為什么會這樣做，他后來又怎么樣了。

顧青檸的名字就是她這樣從別人的口中得知的。

據(jù)說，顧青檸竟然無視校規(guī)染了一頭奪目的灰色頭發(fā)，而且中指上還戴了一枚不知從哪里弄來的閃閃發(fā)光的鉆戒，她大搖大擺地在校內(nèi)走了一整圈，竟然沒有人把她抓到辦公室里喝茶。

為什么？后來呢？

佟舒雅壓根沒有見過學(xué)校里有這么一號風(fēng)云人物啊。她日夜留意著周圍的行人，走在路上還不時張望一下，可是，足足半個月過去了，她仍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倒是親眼見著了一個女孩在她的跟前狠狠地跌了一跤。

一個大番薯便從女孩的手中脫離，直接滾到了佟舒雅的腳邊，佟舒雅剛想要彎腰伸手去撿，卻被女孩的大嗓門嚇了一跳，“哎呀！可憐的我的番薯啊！”

“你還好嗎？我扶你起來。”佟舒雅主動而友好地伸出了手。

“謝謝。”女孩并沒有同樣伸過手去，一雙明亮而有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佟舒雅，兩秒鐘后，女孩笑了，明眸皓齒的樣子甚是迷人，隨后她倒是自己不緊不慢地從雪地里爬起來，接著拍了拍厚重的駝色棉服，她皺了皺眉頭，褲子似乎有點濕了。

“謝謝啊，我是顧青檸，你呢？吃不吃番薯？不過好像冷掉了。”說著說著，她低頭去剝番薯皮，“幸好沒臟，它的這一層皮果然沒有白長耶。”

“你好，我叫佟舒雅。”佟舒雅輕聲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便開始悄悄地打量起顧青檸來，她留著沒有染燙過的短發(fā)，清湯掛面，脖子被圍巾裹得很嚴(yán)實，白皙的尾指上圈著一枚銀戒指，當(dāng)然，是沒有鑲鉆的。

“給，我還有課，先走了，拜拜。”顧青檸旁若無人地咬了一口番薯，說完話便沒有再做逗留，踩著上課的鈴聲匆匆忙忙地跑開了。

佟舒雅握著顧青檸給她的那半個番薯，望著那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發(fā)呆，此刻她的心中有太多困惑和訝異，同時對方的美貌更讓人心生艷羨。

02.

后來的故事就要從那個番薯說起了。

佟舒雅趕回課室的時候，顯然已經(jīng)遲到了，但她是因為學(xué)校通知必須要在午間去圖書館開會并領(lǐng)取一些資料，所以遲點回到課上，老師也是不會因此責(zé)怪她的。

等到她終于有時間來吃那塊番薯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一節(jié)課的時間了，而那塊番薯也已經(jīng)從番薯皮冷到番薯肉了，她皺了皺眉頭，又覺得丟掉它是極不禮貌的事情，所以最后還是決定把它吃了。

結(jié)果佟舒雅還是沒免于胃疼，臉色蒼白的她被同學(xué)送到了醫(yī)務(wù)室休息。

半個小時后，接近放學(xué)的時候，醫(yī)務(wù)室里竟然出現(xiàn)了顧青檸的身影，她趕到的時候還大口地喘著氣，一副很慌張的樣子，“他們說你吃了我給你的番薯整個人都不好了！真的很對不起！”

佟舒雅躺在小小的病床上，疼痛感已經(jīng)比剛才減弱了許多，她緩緩地坐起身來，背脊貼著刷白的墻面，“不關(guān)你的事啊，我本來就有胃炎，隨便吃點什么東西都可能會莫名其妙地疼的。”

“噢，我可憐的姑娘，你太善良了。”顧青檸用古怪又搞笑的腔調(diào)說著，眼里卻流露著真誠。

那個冬日的下午，顧青檸逃掉一節(jié)英語課來陪佟舒雅，佟舒雅其實已經(jīng)覺得舒服多了，可是她們正聊到興頭，于是她也舍不得回課室了，直到放學(xué)鈴聲響起，她們才心領(lǐng)神會地各自回去拎書包，然后同乘一輛公車回家，兩個人一路上仍然聊得熱火朝天。

女生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如果不說個痛快淋漓的話，心里難免是會留下小疙瘩的。所以她們從天南聊到海北，從喜歡的作家聊到喜歡的飲料，最后她們還無比興奮地發(fā)現(xiàn)了，原來彼此都特別喜歡宋小寶表演的小品，可逗了。

但不同的是，佟舒雅看宋小寶的小品是為了讓自己暫時忘記生活中那些煩惱的事情，而顧青檸不止喜歡看，還喜歡邊看邊模仿，偶爾還會在同學(xué)面前露兩手。

“我以前模仿宋小寶的時候，不小心被路過的男生看見了，其中還包括我喜歡了挺長一段時間的男生，從那以后他就再沒主動來找過我。”顧青檸說完這話還有模有樣地嘆了口氣表示懊悔，可是兩秒鐘后她又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我可能在那時候給他留下了陰影了吧，哈哈……”

那是一個美妙的下午，也是她們友情開始升溫的下午。

車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但是車內(nèi)卻彌漫著一片春天般歡愉的氣息。

03.

第二年的春夏交替之際，校運會如期展開，顧青檸參加了短跑接力賽，但是誰都沒想過顧青檸會在接棒后狠狠地摔了一跤，整個人往前傾去，落地時的痛感可想而知，結(jié)果她們那一個小組從最有可能得第一的位置上一下子跌到了最后一名，與決賽失之交臂。

“我陪你去醫(yī)務(wù)室。”佟舒雅第一時間從看臺上跑下來，一手?jǐn)v住了顧青檸，顧青檸卻云淡風(fēng)輕地笑了笑，說：“就這點擦傷，過幾天就好了，擦藥什么的煩死了。”

其實顧青檸就是想讓自己好得慢一點，以痛來懲罰自己的失誤。

短跑比賽后的第三天，顧青檸那一組的一位成員在課間和同學(xué)聊天時忽然聊到這次的比賽，那位成員有些不高興地抱怨了幾句，意思差不多是如果當(dāng)初把顧青檸換成別的選手，一等獎的榮譽肯定非她們組莫屬。這番話恰好被顧青檸聽到了，顧青檸只淡淡地瞅著對方，也不說話，就直直地盯著對方的眼睛，看到人家尷尬了，顧青檸才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你不知道當(dāng)時她的樣子有多好笑。”后來顧青檸跟佟舒雅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一如既往地笑得沒心沒肺的，笑了一會兒，她又忽然停下來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其實我覺得挺慚愧的，但是同時我也不會老拿這件事情為難自己，只希望自己盡快吸取教訓(xùn)，在以后多多回報其他人對我的包容。”

真是個有想法的姑娘，佟舒雅看著顧青檸，心底由衷地贊嘆道。此時顧青檸穿著一條米白色的碎花裙，行走在暖洋洋的春風(fēng)中，與圍墻內(nèi)繁茂的紅花綠葉相互映襯，甚是美麗。

“走，現(xiàn)在去我家。”顧青檸的話音剛落，她便拉著還沒反應(yīng)過來佟舒雅一路狂奔，穿過那些彎彎曲曲的石子路，又路過無數(shù)人來人往的商店，終于，她們停在一扇金屬大門前面。

偌大的宅子里沒有人在，顧青檸帶著佟舒雅到她的房間去，又急急忙忙地跑下樓找了一些牛奶和糕點來招待佟舒雅。 吃飽喝足了之后呢，顧青檸才故作神秘地拿出了一支錄音筆，給佟舒雅聽一段錄音。

“佟舒雅，生日快樂……佟舒雅，生日快樂……佟舒雅，生日快樂……”

這段錄音是顧青檸厚著臉皮到大街上找路人錄的，這些不同的聲音一共來自多少人的口中她也不清楚，反正那天下午她在杏花街上來來回回地走了幾個小時。

04.

你所認(rèn)為的最好的友情是什么樣的？

佟舒雅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想到的是顧青檸的名字。她曾經(jīng)覺得，跟一個長得又漂亮，性格又好的姑娘做朋友，會是一件很有壓力的事情。

比如說，如果你和她一起去逛街，兩個人還剛好相中一件很好看的裙子，她提議說要不我們買一樣的吧，你不好意思拒絕，畢竟你說了你也很喜歡，可是心里會有些排斥，畢竟她比自己漂亮，兩個人穿一樣的裙子的話，誰是綠葉誰是紅花豈不是更加顯而易見？ 又或者是，待在她身邊，常常看見她美好的一面，久而久之，自己難免生出一顆卑微的心，然后隨之衍生出來的失落與沮喪侵蝕了自己的生活，那可怎么辦？

可是當(dāng)佟舒雅遇上了顧青檸之后，那些考慮便都通通變成了多慮。

佟舒雅翻著日歷，發(fā)現(xiàn)自己和顧青檸已經(jīng)大概有半年時間沒見了，她們在不同的學(xué)校里念著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專業(yè)，她們所在的學(xué)校各自坐落在相距兩千公里的城市，她們甚至都建立起各自新的朋友圈，可是她們?nèi)栽诒舜诵碌呐笥讶铩?/p>

“周末我和我的室友們?nèi)チ艘粋€超級好玩的地方，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帶你去看看，我敢保證你一定會喜歡的。”顧青檸對著手機說道，歡樂的氣息仿佛就要從手機那端蔓延到佟舒雅這邊來，佟舒雅莞爾一笑，說：“我下個星期就要和社團的朋友一起去你夢寐以求的鳳凰古城嘍，怎么樣？要什么禮物你就說吧。不過，我也不介意以后再陪你去多一次啦，順便當(dāng)當(dāng)你的有費導(dǎo)游。”

掛掉電話時，佟舒雅打開玻璃窗，在這北方城市的深夜里，又悄無聲息地下起了一場微雪，和兩年前深夜里的那一場卻有著不一樣的韻味。

她忽然明白，從前她之所以常常覺得孤單而落寞，是因為她沒有好朋友，而今，她要感謝顧青檸給她帶來了格外美妙的友誼。

世間燈火萬千，就算只在一夜之間也總有很多暗下去也有很多亮起來，猶如蕓蕓眾生那時而明亮?xí)r而灰暗的生活，但是上帝自會獎勵那些善良又努力的姑娘的，所以她從來不會放棄任何希望，而且，生命里總要有三兩好友相伴才是最好呀。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