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華
當心理咨詢機構迎來“互聯網+”的浪潮,這一次,他們能成功嗎
簡里里創辦互聯網心理咨詢平臺“簡單心理”,是在2014年6月。那時她剛結束高校的心理咨詢老師生涯,想出去闖一闖。
令她受到巨大鼓舞的是,平臺上線第一天,就收到了600元的預約咨詢款。運行不到兩年,2016年1月“簡單心理”便完成了數百萬美元的A輪融資,入駐的400余位心理咨詢師在80多個城市提供心理咨詢服務。
和“簡單心理”一樣,這個行業整體上在2016年迎來了屬于自己的一波小浪潮。在這一年中完成融資的機構包括“壹心理”、“暖心理”、“成長保”、“初心客廳”、“松果傾訴”等互聯網平臺及一系列自媒體。
心理咨詢并非新的業態,但其在中國的發展一直不溫不火。遇見互聯網后,心理咨詢能夠突破這塊商業凍土,尋一條新的路徑出來嗎?
剩下的百八十人
中國的心理咨詢行業始于1985年。那一年,1200人進入中科院心理所學習心理咨詢知識,其中就有楊鳳池。
“當時來學的有各行各業的人,包括老師、醫生、機關干部等等,多數人都沒有把這個當成主業,所以后來看大約90%的學員最后都沒有做心理咨詢。堅持下來的百八十人里出了很多業界的領軍人物。”楊鳳池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作為這“百八十人”中之一,后來他成為首都醫科大學教授、知名的心理學專家。
那時,心理咨詢是個新鮮事物,發展到新千年前后,市場才初具規模。
“1998年我開始做個案咨詢,主要針對青少年群體,有不少家長帶著孩子過來做心理咨詢。”上海林紫教育咨詢有限公司創始人林紫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那時為了普及心理咨詢,她還做了大量的公益宣傳,讓更多人了解心理咨詢。
但林紫坦言,彼時中國還稱不上有了心理咨詢行業,“因為那時候還沒有心理咨詢師這個職業,全國也沒有幾家心理咨詢機構。”
2001年,勞動和社會保障部開始推行心理咨詢師的國家職業資格鑒定制度,心理咨詢師作為一個職業得到了官方認可。
直到2003年,“非典”來襲,許多人開始恐慌,一些非典患者也出現了心理問題。于是,心理專家和心理咨詢師的身影開始較多出現在公眾視野中。
2004年在央視開播的《心理訪談》還請來楊鳳池,從心理學家的角度為每期一位來訪者提供新角度和建議。許多人正是通過這個節目開始了解心理學和心理咨詢,不少人因此進入了這個行業。
新成立的心理咨詢機構也漸漸多起來。
深圳靈通心理科學研究所(以下簡稱靈通)創辦于2003年,其常務副所長蔣宇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由于靈通是深圳第一家心理咨詢機構,當時沒有什么競爭,成本也很低。
從某種角度來說,災害和不幸是心理咨詢行業發展的催化劑。
2008年汶川地震后,通過媒體報道,各組織和機構對災區群眾的心理援助,被社會熟知,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對心理咨詢師這個職業產生興趣。
心理咨詢培訓機構成功之道(北京)教育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成功之道)創始人張冉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稱,2008年之后,其公司培訓課程的銷售收入每年都能翻一番。
一批批成立,一批批倒閉
“盡管社會公眾對心理咨詢的需求在增加,但整個行業并沒有出現爆發式增長。”華中師范大學心理輔導研究所所長江光榮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蔣宇也體會到了這個行業的發展困境,“創辦后基本上每隔兩年,靈通就在深圳多開一家機構,直到2009年開到第4家之后,就擴張不下去了,因為市場增長有限,但成本卻越來越高。”
他告訴本刊記者,人工費一直水漲船高,宣傳費從每點擊一次幾角錢攀升至每年100萬元的預算,房租更是成為無法選擇的大負擔——只有將心理咨詢室開在鬧市區,才有客戶,而每年房租至少30萬元。
而成功之道甚至于2014年停止了心理咨詢業務,只做培訓。
林紫也發現,有些人一拿到證書之后就自己創辦心理咨詢機構,結果經營不長時間就得關張。
“我們4個直屬中心加起來,每年接待1萬名來訪者,價格在每小時300~2000元不等,收入一半給咨詢師,剩下的一半貼進硬成本,盈利空間有限。”林紫說。
楊鳳池也觀察到,行業里自發的心理咨詢機構,是“一批批成立,一批批倒閉”,“做一次咨詢平均四五百元,假如只做心理咨詢的話,一個咨詢師一個月總共才能接待多少人?而在繁華地段租一個寫字樓又要多少錢?這樣算下來,你就可以想象他的生存空間了。”
而另一方面,則是激烈、復雜的同行競爭。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從業者告訴本刊記者,莆田系醫院也逐漸切入心理咨詢領域,但他們的目的卻不在心理咨詢市場,而是借此兜售儀器、推銷中藥。
“這其實完全不是心理咨詢該干的事,但他們錢多,宣傳力度大,即便口碑很不好,還是有人去。不但把心理咨詢的口碑做壞了,還會把正規的心理咨詢機構往邪路上逼。”上述從業者告訴本刊記者。
“撈偏門”才能賺到錢
林紫告訴本刊記者,即便發達如上海,心理咨詢業務能實現收支平衡就已經很不錯了。
只有另尋出路。
當時林紫心理機構靠近華東師范大學,于是雙方達成合作,為其心理系學生提供實踐平臺,由此林紫便自然而然地發展出了培訓業務。如今,培訓和企業EAP業務,與個案咨詢業務在林紫心理機構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態勢。
“EAP業務也是順勢而為,當時有大型國企請我去做一個心理咨詢培訓,后來發現,慢慢有越來越多員工想接受心理咨詢,所以就逐漸形成了企業員工的心理關懷業務。”林紫說。
她發現,對于心理咨詢機構來說,培訓和企業EAP業務市場更容易開拓,這逐漸演變成它們的支柱業務。后來甚至涌現出了一批只做培訓或者企業EAP業務的公司。
“EAP業務很火,但也不好做。有不少同行跟我抱怨說甲方不懂心理學,不尊重專業方案,需要大量溝通和磨合,這非常考驗品牌運營能力。”張冉說。
在他看來,培訓是輕資產業務,不但能吸引有進修需求的心理咨詢師,也吸引了對心理學感興趣的更廣泛的人。
“有些人對做心理咨詢是有恥感的,但又很想了解心理學的相關知識。參加培訓聽聽課,對他們來說會減輕心理負擔,而且有些人真的學成了心理咨詢師。”張冉觀察到。
也有業內人士認為,做培訓或EAP服務機構風險更小、靈活度更高,特別是在心理咨詢行業監管關系尚未理順的當下,更是如此。
一個例子是,在某些地方,帶“心理咨詢”字樣的公司名稱是不允許注冊的,而咨詢或培訓機構的注冊標準,則寬松多了。
98%和2%
對這樣一個并非爆發式增長的行業來說,要靠自身的發展來擴張并不容易,而要想獲得資本青睞,從而贏得更大的成長空間,憑借現有的模式恐怕很難。
一個事實是,創投圈更青睞“互聯網+心理”。
2016年,除“壹心理”、“簡單心理”之外,在線兒童成長顧問平臺“成長保”、心理咨詢平臺“初心客廳”、心理健康及咨詢移動平臺“暖心理”、“松果傾訴App”等相繼獲得投資。
“二戰后美國已經建立起完備的心理咨詢的公有體系,留給市場的空間不大,所以在美國沒有成長出大的心理咨詢公司。但在中國,心理咨詢仍處在起步的階段,通過商業途徑滿足規模巨大的需求是可能的,這是時代和國家給我們的機會。”投資了心理學自媒體Know yourself的真格基金投資管理副總裁劉元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2016年1月,老牌心理網站壹心理宣布完成近千萬美元A+輪融資。
“我們做到2014年,已經有了700萬用戶,當時我就開始思考怎么變現,也有一些不錯的嘗試。”壹心理創始人黃偉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壹心理的變現思路是把心理咨詢都做成輕型互聯網產品。黃偉強判斷,目前找心理咨詢師的渠道已經很多了,并且真正會選擇心理咨詢服務的可能不足總人口的2%。
“98%的人對心理咨詢認知不足,我要爭取的是這98%的存量市場,而不是已經接受心理咨詢服務的2%的增量市場。”他說。
壹心理的變現嘗試,包括場景化心理課程、每次10元的付費小測試、半小時58元的即時傾聽服務等。
“我們做過調查,用戶中70%是女性,因此我們的產品設計會偏向她們這個群體。比如我們199元的《談一場不分手的戀愛》課程,兩千余人購買,收益還是可觀的。”黃偉強說。
只是這樣的嘗試,對于形成穩定的、可持續的商業模式而言,還遠遠不夠。
黃偉強也覺得不是很樂觀,他判斷現在中國的心理咨詢行業仍處于一個早期階段,消費者對心理咨詢有概念但沒形成習慣,但他認為,這個過程就像電影的發展史,最終心理咨詢會像看電影那樣被廣大消費者接受。
因此,黃偉強做科普、熱文,做免費試聽、測試等等一系列“看不懂商業模式”的工作。
“不服務好98%的人,心理咨詢的商業拐點也不會到來。”他說。
這個行業能承受高速增長嗎
2016年11月29日,北京大學心理咨詢與治療中心與簡單心理聯合發布了《2016心理健康認知度與心理咨詢行業調查報告》。
報告指出:98.1%的受訪者面臨不同程度的心理困擾,平均每人預約9.6次咨詢,平均每人在咨詢中花費4631.1元,更有15.5%的來訪者在簡單心理進行了20次以上咨詢。這樣的數據看起來生機勃勃。
楊鳳池非常認可這種“心理+互聯網”的嘗試,但他也為這些先行者“捏一把汗”:“互聯網經營最重要的就是把規模做大,從執業心理咨詢師的數量和接受心理咨詢服務的數量兩方面來看,怎么做大?從另一方面說,即便做大了,怎么管理咨詢師、保證線下心理咨詢的質量?要是出一例來訪者自殺事件,平臺有沒有責任?”
這些問題,簡里里不是沒想過,她自認為選了一條最難走的路。
她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從2014年發展至今,簡單心理活得還不錯,現金流保持每月20%左右的增長,單月流水已達數百萬元,71%的來訪者選擇了線下面對面的咨詢方式。
“我們主要的商業模式就是咨詢費用的5%~15%的抽成,這比線下機構抽成比例低很多。并且我們提供一整套工具、流程、專業成長、法律服務的系統,在這個復雜的行業市場里最大程度地維護咨詢師的正當權益。”簡里里說。
她還告訴本刊記者,簡單心理獲客主要靠口碑和咨詢師推薦,這與鋪天蓋地的宣傳、吃力不討好的地推等慣常的互聯網打法并不相同。
此外,簡單心理不設置評價心理咨詢師的公眾頁面,也從不打折,并且要求心理咨詢師上傳真實而非美麗的照片。簡里里說,這些都是為了更好地完成心理咨詢服務而制定的規則設置。
“我們做的很多事,其實是在建立標準,有些甚至是反互聯網的。因為心理咨詢本身有極強的專業性和行業道德規范,有些是與互聯網相悖的,在兩者之間,我們肯定首先滿足專業性。”簡里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