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
與每年百億元級的電影票房和電視節目點擊量相比,進入院線的紀錄電影距離理想的市場生態依然存在不小的距離
12月16日,紀錄電影《我在故宮修文物》《生門》迎來了它們的院線時刻,與超高口碑隨之而來的還有“不溫不火”的票房。
據貓眼電影統計,截至12月22日,《生門》排片率僅有0.3%,累計票房81.7萬元,《我在故宮修文物》狀況稍佳,收獲了510.6萬元的票房,但排片率從2%下滑到1.7%;而與之同臺競技的巨制大片《長城》和風格大片《羅曼蒂克消亡史》,分別斬獲6.18億元、0.9億元票房。
“我更在意的不是票房,而是有多少人能夠真正地關注紀錄電影。”《我在故宮修文物》的導演蕭寒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對此并不悲觀,反而充滿了期待。
早在11月28日,《我在故宮修文物》作為2016年廣州國際紀錄片節“金紅棉”影展的開幕影片,在廣州中山紀念堂舉行了千人首映禮。“當時有80%的觀眾是第一次在院線觀看紀錄電影,但90%的人會因為看了這部影片而再次走進影院觀看紀錄電影。”這讓他感到興奮。
與大多數業內人士看法一致,紀錄電影“叫好不叫座”的現象依然存在;但仍有更多的紀錄片正在嘗試走進院線,也有部分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從口碑大作《舌尖上的新年》,到票房超千萬元的《旋風九日》《喜馬拉雅天梯》,再到以6653萬元票房刷新中國紀錄電影票房紀錄的《我們誕生在中國》,紀錄電影進院線似乎正成為一種趨勢。
正如北京三多堂傳媒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高曉蒙所說,“中國紀錄片市場就像火上的一鍋水,氣泡已經冒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大,紀錄片行業起飛的臨界點就要到了。”
逆勢增長
直到2012年《舌尖上的中國》走紅,中國紀錄片市場的潛力似乎才得到一定程度的釋放。
《舌尖上的中國》將紀錄片從傳統的廣告、音像、圖書擴展到電商銷售、電影領域,拉動了紀錄片產業鏈條的市場價值和變現能力,為其帶來了上億元的綜合收益。
2015年開始,大量資本瘋狂進入電影市場。更多的紀錄片創作者和紀錄片出品方開始在商業化道路上不斷探索,院線化嘗試是其一。
“電視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在B站大火之后,我們向制作方聯系購買了版權。”B站(嗶哩嗶哩彈幕視頻網)首席運營官李旎告訴《瞭望東方周刊》,B站參與投資、出品了《我在故宮修文物》紀錄電影。
2015~2016年,開始有紀錄電影成為“票房黑馬”。
2015年10月,《喜馬拉雅天梯》在全國20個城市的200多家影院放映;2016年8月,《我們誕生在中國》排片率從1.5%一路飆升至20%,最終取得6653萬元票房,一舉刷新了中國紀錄片票房紀錄。
據統計,近年來紀錄片進院線的數量以50%左右逐年遞增,僅2015年獲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過審的紀錄片就有34部,進入院線放映的有14部,均創下了近5年的新高,當年紀錄片總票房高達6.93億元。
有業內人士稱,“紀錄片行業一直在逆勢增長,隨著現象級紀錄片的出現,大家看到其商業化的可能,紀錄電影一定是下一個崛起的板塊。”
但不得不承認,中國觀眾對紀錄電影遠沒有形成固定的消費習慣。
在觀眾印象中,一直在電視上免費播出的紀錄片,與商業大片有著天然的區別,紀錄片重視“記錄真實,講述歷史”,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娛樂性。
北京伯璟文化傳播有限公司董事長李東坤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紀錄電影進院線只是途徑之一,現階段還不能對其期望值過高。”
李東坤從事紀錄片行當多年,他分析,紀錄電影生產周期長,傳播范圍窄,在現階段還難以形成規模化生產。“讓觀眾走進影院付費觀看紀錄電影,可能還沒到最佳時機。”
培育新生代
蕭寒算是紀錄片院線化嘗試的“先驅”。
在執導《我在故宮修文物》前,他的《喜馬拉雅天梯》在口碑和票房上一度成為行業“標桿”。
然而,票房雖過千萬元,但面對高達1300萬元的投資,《喜馬拉雅天梯》仍然只是賠本賺吆喝。在蕭寒看來,其最大的意義在于,“讓更多的人關注到了紀錄電影”。
他把“成績”歸功于口碑營銷。而《我在故宮修文物》在B站的“意外”走紅,讓他再次認識到新生代群體對于紀錄片的巨大作用。
為慶祝故宮博物院成立90周年,故宮博物院邀請葉君、蕭寒拍攝了電視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聚焦故宮文物修護師日常工作。2016年1月,該片在央視紀錄片頻道上線,一個月后,被上傳至二次元社區B站后“一夜爆紅”,全網播放量超過9782.7萬次。
B站作為國內頗具影響的年輕人文化娛樂社區,用戶多為網生一代,“90后”用戶占比超過90%。《我在故宮修文物》在B站產生了7萬余條彈幕。
龐大的粉絲群體令“故宮”成為IP,對于其在短時間內拍成紀錄電影功不可沒。
“在B站,不管多小眾的題材,都能找到愛好者。”李旎告訴本刊記者,“B站正在通過彈幕產生連接、反饋和二次創作。而這種氛圍是紀錄片形成粉絲的基礎。有了基礎,它的口碑才有發酵點。”
“互聯網會大大縮短中國紀錄片觀眾的培育。”在李旎看來,正是由于其區別于以往“故宮故事”宏大的敘事視角,以“人性化”角度切入,才能夠迅速引發年輕群體對于“工匠精神”的共鳴。
培育市場新生代的還有全國大大小小的紀錄片節。
如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作為一個連續舉辦14年的國際紀錄片盛會,其對紀錄片市場的培育功不可沒。“我們2年來的堅持,讓觀影者變成了消費者。現在紀錄片節的電影票,一開票就被搶光了。”廣州國際紀錄片節秘書長劉軍說。
院線預熱
還有不少紀錄片從業者愿意嘗試各種新的模式,為推動紀錄片上院線進行預熱。
在進入院線前,紀錄片《生門》曾嘗試“25城一百場先看后付款活動”,取得了好口碑。
而《我的詩篇》則采用互聯網手段進行融資、創作、傳播等。
《我的詩篇》是一部從詩歌角度深入展現中國3.1億工人命運的紀錄片,自誕生起就被烙上了小眾符號。盡管曾摘取國內外多項大獎,但仍難免遭遇“厄運”。
“院線出于影片不具備‘賣相而不愿排片,加之在很長的時間里都沒有發行公司有信心,電影一直沒有進入院線。”導演吳飛躍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在嘗試了很多方法后,《我的詩篇》選擇通過眾籌方式進行“點對點”放映。
2015年12月19日,《我的詩篇》啟動“百城眾籌觀影行動”,先后在23個省、202座城市,成功完成了1000場影院放映,覆蓋觀眾10萬余人。
在推動眾籌觀影的過程中,社群參與尤為重要。作為一部當時尚未定檔公映、并且沒有投入任何宣傳廣告資源的影片,《我的詩篇》先后與“吳曉波頻道”“為你讀詩”“十點讀書”“荒島圖書館”“讀首詩再睡”“民謠與詩”等財經、閱讀和詩歌類社群展開合作,借助社群的平臺和用戶完成了電影的放映和傳播。
而真正走入電影院的觀眾都是最精準的觀眾,他們在觀影之后的二次口碑傳播給《我的詩篇》帶來了更多后續的傳播度和美譽度。
“眾籌觀影幫助我們打消了發行公司對于紀錄片沒有觀眾的擔憂,也消除了影院經理對于紀錄片沒有觀眾的偏見。”吳飛躍說,2017年初,《我的詩歌》將如愿進入院線公映。
等待爆發
隨著越來越多的紀錄片進入院線,不少業內人士高呼“紀錄片復興的時代到來了”。但在蕭寒看來,“春天遠沒有來臨,這只是正常的回歸。”
誠如蕭寒所見,國內紀錄電影市場仍存差距。
美國每年有100多部紀錄片上院線;韓國2009年的紀錄電影《牛鈴之聲》有約290萬觀眾,2014年的《親愛的,別跨過那條河》創造了2億元票房,超越同時期好萊塢大片;在荷蘭阿姆斯特丹,每年會有15天時間專門放映250場紀錄片。
而在中國,與每年百億元級的電影票房和電視節目點擊量相比,進入院線的紀錄片距離理想的市場生態依然存在不小的距離。
在資深電影發行人、上海唐德影院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長趙軍看來,院線電影能盈利的并不多,對紀錄片來講挑戰則更嚴峻。
李東坤認為,紀錄片進院線效果普遍不理想,究其原因,無論是排片周期還是對于觀眾的引導,目前院線的游戲規則都是為商業電影設計的。
“當下中國電影市場,一部電影最保守的宣發費用是500萬~800萬元,大片甚至需要800萬~1000萬元,很多片子的發行和制作費用持平。”北京師范大學紀錄片研究中心主任張同道表示,“對于投資一二百萬元起步的紀錄電影來說,一般難以承受如此高的宣發費用。”
“商業電影自帶明星、話題等商業元素,而紀錄電影畢竟小眾。與商業電影競爭,先天條件就不足。”李東坤說,“一部紀錄電影口碑再好,不過幾百萬元票房,而一部商業大片動輒上億元。院線排片首先要考慮到收益,如果紀錄片變現不如預期,排片率勢必持續下滑,讓位商業電影。”
院線的排片準則是“票房最大化”,即便冒險也只冒一天。
在電影市場上沒有太多經驗和成功案例的情況下,院線經理很難主動為紀錄片這樣的電影類型擴大排片。由此,“票房不佳——壓縮排片——票房更差”的惡性循環,往往成為許多紀錄電影的宿命。
在激烈的商業競爭中找到自己的生存模式,是目前許多業內人士、組織積極探索的方向。
例如“我的詩篇”有一個龐大的綜合計劃,它包括工人詩歌云端朗誦會、工人詩歌研討會、系列互聯網讀詩活動、系列互聯網微紀錄片以及工人詩集的出版計劃,同時“我的詩篇”還有一個三部曲的計劃。這樣的長線運作,也是打造IP的一種方式。
蕭寒預言,在接下來的3~5年,很有可能會出現類型電影的突破性爆發,“我心中充滿希望,特別希望通過我們的嘗試,讓紀錄電影離這個目標更近一點”。
“雖然紀錄片行業當前還不具備被資本全面關注的條件,但已經有一些前瞻性的資本注意到這個領域了。”李東坤說,“我相信,《生門》和《我在故宮修文物》的發行和投資方一定是非常冷靜的。”
“資本永遠是這樣,先用一小部分來嘗試,博后面更大的市場。”他說,“我們能做的,唯有不斷創作高質量的紀錄片,才能對得起走進院線的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