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鹿

錢學森沖破美國的重重阻撓回歸祖國的傳奇故事可謂家喻戶曉,從回國之日起,他就被塑造成一個科學圣人,充滿神秘色彩。2010年12月錢學森誕辰99周年之際,兩本關于他的傳記幾乎同時出版:由葉永烈撰寫、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出版的《錢學森》和潦羌季、劉瑩所著解放軍出版社出版的《錢學森故事》,兩本書均披露了一些鮮為人知的歷史細節,引發人們關注這位大科學家鮮為人知的一面。
說話太直,不少學者被他
批得滿臉通紅
許多報道和回憶文章都評價錢學森是一個溫和謙遜的人,其實起初他待人接物的態度并不像后來這樣,葉永烈采訪過錢學森早年的學生和秘書,據他們回憶,錢學森剛從美國回來的時候,一股“外國作風”,說話直來直去,不懂委婉,不講情面。
戴汝為,1955年畢業分配到中科院力學所,成為錢學森的學生。有一次在圖書館,他碰到正在看書的錢學森,便上前請教應該看些什么參考書,錢學森說:“做科研的人應當獨立思考解決這種問題,用不著問我。”戴汝為當時臉就紅了。后來他試著表達自己的學術見解,錢學森當面批評說:“聽不懂你的話,你的表達沒有條理性。”有一次甚至說:“你簡直是胡說八道!”戴汝為說,研究所里很多人都有過被錢學森批評得滿臉通紅的經歷。很多年過去,戴汝為已成為中科院院士,還記得被錢老師“刺”的那種臉紅的感覺。
據錢學森的秘書張可文回憶,曾有一位北京大學數學系的副教授來向錢學森請教問題,進了辦公室,盡管有椅子,錢學森也沒有請人家坐下,那位副教授就站在錢學森的辦公桌前畢恭畢敬地與他談了十幾分鐘,錢學森最后說了一句話:“連這樣的問題你都不懂?”副教授頓時臉漲得通紅,很尷尬地站了一會兒后,向錢學森鞠了一躬走了。當時張可文在外屋看到這一幕,覺得有必要提醒錢學森注重國內的人情世故,她委婉地說:“樹有皮,人有臉。”錢學森沉默不語,一聲不吭。不過,張可文發覺,從那以后錢學森再也沒有那樣對待過別人。
和秘書互貼大字報
1957年席卷全國的反右派斗爭開始了,這是錢學森回國后經歷的第一場激烈的政治運動,他絲毫沒有此類“運動經驗”,完全不知道應該怎樣“響應號召”。在“大鳴大放”中,響應號召就要貼大字報,當時力學研究所給錢學森貼大字報的人不多,因為他是沖破美國重重羅網回到中國的,大家都很敬重他。不過他畢竟是一所之長,總不能沒有大字報,沒有反而可能成為問題。于是,秘書張可文就和錢學森互相貼大字報,張說錢太嚴肅,接近群眾不夠;錢學森也給張秘書貼,說她“太孩子氣”。
為確保衛星唱響《東方紅》,砍掉實驗項目
從1965年開始,錢學森主要負責人造衛星研制工作,這是新中國第一顆人造衛星,從很大程度上說,它是一顆“政治衛星”,國家提出的要求是“一次成功”,還要求衛星運行軌道盡量覆蓋全球,為了“聽得到”,衛星升空時將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轉播衛星上發射的訊號。但是嘀嘀嗒嗒的工程信號老百姓聽不懂,設計人員你一言我一語碰出了火花:放《東方紅》樂曲。錢學森馬上叫人寫報告交上去。中央批準后,這個靈光一現的創意成為了政治任務,衛星播放歌曲《東方紅》絕不是一個普通的環節,它甚至成為重中之重,一旦上天之后歌曲“變了調”,后果將不堪設想。
為了確保衛星播送《東方紅》樂曲準確、可靠、悅耳,錢學森多次聽取衛星總體負責人員的匯報,審查設計方案、檢查設備質量。當衛星總體超重時,錢學森明確提出,凡是和廣播《東方紅》樂曲有矛盾的,都要給廣播讓路。于是技術負責人孫家棟不得不砍掉一些試驗項目,以保證政治任務的完成。
經研制部門和各協作單位的共同努力,“東方紅號”衛星的檢驗星于1969年9月完成了全部環境模擬試驗,各系統工作正常,尤其是《東方紅》音樂的播放質量很好。又經過嚴格測試和多次合練,1970年4月25日晚8點29分,中國第一顆人造衛星升空,帶有鮮明新中國特色的旋律響徹太空。
三次論證畝產萬斤
1958年,人造衛星研制工作還沒有開始,“放衛星”在中國是一個生產領域的專用詞,各地的高產記錄不斷被刷新。1958年6月8日,《人民日報》登載了“河南省遂平縣衛星農業社5畝小麥平均畝產達到2105斤”的浮夸報道,并將之稱為“放出第一顆畝產衛星”。6月12日又放出第二顆衛星,聲稱實現小麥畝產3520斤。
這樣的產量是明顯違背常識的,但四天之后,錢學森就在《中國青年報》發表了科普文章為這顆“衛星”提供了“科學依據”:“土地所能供給人們的糧食產量碰頂了嗎?科學的計算告訴人們:還遠得很!……因為,農業生產的最終極限決定于每年單位面積上的太陽光能,如果把這個光能換算成農產品,要比現在的產量高出很多。現在我們來算一算:把每年照射到一畝地上的太陽光能的30%作為植物利用的部分,而植物利用這些太陽光能把空氣里的二氧化碳和水分制造成自己的養料,供給自己發育、生長結實,再把其中的1/5算作是可吃的糧食,那么稻麥每年的畝產量就不僅僅是現在的2000多斤或3000多斤,而是2000斤的20多倍!”
經過1958年的農業實踐,“畝產萬斤糧”的幻想基本破滅,到1959年初春,“大躍進”的勢頭已有所減弱。錢學森仍在《知識就是力量》雜志(1959年第5期)上發表文章重申高產量理論的可能性。“我們算了一下,一年中落在一畝地上的陽光,一共折合約94萬斤碳水化合物。如果植物利用太陽光的效率真的是百分之百,那么單位面積干物質年產量就應該是這個數字,94萬斤!”
尖銳語言批判張愛萍
在1975年,“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中,年初剛出任國防科委主任的張愛萍將軍被人們稱為是“追隨鄧小平搞右傾復辟的四大金剛之一”,國防科技和國防工業系統被宣布為右傾翻案風的重災區,號召科技戰線上的廣大職工“打一場批判張愛萍的人民戰爭”。
作為國防科委副主任,錢學森在這場運動中旗幟鮮明地同張愛萍劃清界限,貼了一張大字報揭發張愛萍的“大國沙文主義”,具體寫的是他在20世紀60年代陪同張愛萍到發射場時,張愛萍曾指著地圖跟他說:“這里是蒙古,從前都是中國的領土。”
這張大字報張愛萍本人并沒有在意,但是據張愛萍的后代講述,錢學森在批斗會上的發言對張愛萍傷害很深。張愛萍的兒子張勝說,有一個大科學家(指錢學森)的發言,使他困惑和難受。這位科技界的泰斗說:“張愛萍是個什么人?我看是個魔鬼!他想拉我下水,就像魔鬼在向我招手!”結果張愛萍心臟病突發住院。
絕不重返美國,
胡耀邦也勸不動
改革開放以后,美國多次邀請錢學森出訪,但都被他拒絕了,那里是他度過青年時代的第二故鄉,人們都以為他會愿意再去,事實上錢學森終生沒有重返美國。他的秘書張可文說,錢學森作為著名科學家,有很強的自尊心。他曾在美國遭受那樣不公正的待遇,認為是極大的侮辱。1950年麥卡錫主義盛行,反共浪潮下他先是遭驅逐出境,又因科研上的“威脅”被軟禁5年,經過周恩來的不懈談判才終于得以回國。
后來美國政府一位代表與中方探討,表示那一段時期美國政府對待錢學森是很不公平的,看美國政府能做些什么,來彌補從前的過失,如果錢學森愿意來美國,會授予他美國科學院院士和美國工程院院士的稱號。錢學森知道后說:“這是美國佬耍滑頭,我不會上當。當年我離開美國,是被驅逐出境的,按美國法律規定,我是不能再去美國的。美國政府如果不公開給我平反,今生今世我絕不再踏上美國國土。”
1989年,國際理工研究所授予錢學森“小羅克韋爾獎章”,這是現代理工界能入選的最高榮譽等級,錢學森是當時第一個獲此殊榮的中國科學家,但是他不肯到紐約領獎,代替他領獎的是當時的中國駐美大使韓敘。
愛好攝影,為省錢塵封相機
錢學森興趣廣泛,他和夫人蔣英一樣熱愛音樂,通曉西方音樂史,會吹小號,童年時拜國畫家高希舜為師,學畫花鳥,頗有一些功底。留學美國時錢學森還有一項愛好鮮為人知,那就是攝影。
回國前,錢、蔣夫婦知道國內的生活和科研條件與美國有天壤之別,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打定主意要回來吃苦,但國內物質水平究竟是什么層次,他們心里并沒有概念。錢學森被評為一級教授,一個月工資300多元,縱向比較算是很高的收入。蔣英說:“剛回國那會兒,我們也不知道這300多元能買多少東西,學森喜歡攝影,他從美國帶回一架照相機,祖國欣欣向榮,他看到心里高興,就拍了很多照片。一個月下來,光是買膠卷就把他一個月的工資花光了,到這時我們才知道,不能像在美國那樣亂花錢了,要省著過日子。從此他把那個相機收起來,放進箱子里,以后再沒玩過攝影。”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文史參考》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