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兒子生命的痕跡

虹彩

內疚爸爸的無盡相思

陳其鋼是享譽世界的中國作曲家，電影配樂《歸來》《山楂樹之戀》堪稱經典，他還是北京奧運會主題曲《我和你》的詞曲作者。可是，在他心中，一切榮譽都不及兒子陳雨黎寶貴。然而在陳雨黎29歲時，他的生命在一場車禍中戛然而止。

“我做夢都不會想到，2012年9月4日，竟會是我跟雨黎訣別的日子。雨黎去瑞士訪友出了車禍，再也沒有回來……雨黎走了，我才發現，我的思念，早已橫生成一株青藤，在心間不肯走開，更會在夜深人靜時突然來襲。在無望的刺痛中，我一寸寸搜尋兒子的生命痕跡。”兒子去世后，陳其鋼含淚寫下這段話。

兒子去世后，陳其鋼和妻子飛往瑞士，將兒子最后幾天走過的路走了一遍。他們入住兒子最后下榻的酒店，走進他去過的露天泳池，對比他發在微博上的照片，小心翼翼地靠在他曾經靠過的角落，試圖感受他的體溫。

2012年的北京，秋天來得格外早。陳其鋼和妻子翻出多年前的錄像帶。那是陳雨黎9歲時，妻子為他錄的一段視頻。

畫面上，兒子興高采烈地坐在凳子上彈鋼琴，剛彈了幾個小節，陳其鋼就打斷他：“重來，太機械化了。”兒子挑釁地看著他：“我彈得很好啊！要么你來彈一段？”陳其鋼一時語塞，因為他不是鋼琴專業出身，無法示范。畫面中的陳其鋼陰沉著臉，不說話了。

如今重看錄像，陳其鋼很內疚。為什么當初對兒子那么缺乏耐心？撫摸著兒子的照片，陳其鋼說：“現在看來，作為一個孩子，他已經彈得很不錯了。可當時，我對他卻那么嚴厲。”

痛悔成長中留白

陳雨黎18歲時，決定放棄音樂，去學習企業管理專業。當兒子問：“我沒有子承父業，你失望嗎？”陳其鋼故作大度地說：“沒有，你快樂就好。”聽到父親的支持，陳雨黎笑了，眼神里流露出感激。4年后，陳雨黎完成企業管理的學業后，無法割舍對音樂的向往，又決定繼續音樂夢想，去紐約學習音樂。陳其鋼比誰都高興，他沒有用強制的手段，命運卻依然讓兒子漸漸靠近了自己所站立的地方。

2007年6月，陳其鋼被任命為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音樂總監。開幕式中有一個場景叫《太極》，導演組采用盲聽的方式，聽過所有征稿作品后，覺得其中一段音樂最合適。開卷后，陳其鋼看到這段音樂的作者是陳雨黎，便給導演組寫了一封信，表示為了避嫌，不應采納陳雨黎的作品。最后，導演組同意了他的意見。

對于這件事，陳雨黎沒說一句不滿的話。當時，陳其鋼覺得，只要有才華何必擔心沒機會？可是真的就沒有了，陳其鋼心中的內疚翻江倒海，他一遍遍喃喃自語，如果時空能倒轉，寧愿被人質疑也要支持兒子。

800封郵件追尋印跡

整理陳雨黎的遺物時，陳其鋼發現他的郵箱中有800多個聯系人，便對妻子說：“我想補償對兒子的疏忽，從他的朋友那里找回一個豐滿的兒子。”

接下來的一周，陳其鋼給兒子的朋友逐一寫郵件，請他們描述各自眼中的陳雨黎。不久，陳其鋼收到了各種語言的回信。

陳雨黎的法國朋友加百利說，陳雨黎喜歡喝紅酒時兌可樂，這是加百利“修理”雨黎的重點，不過雨黎也相當頑固，虛心接受，但堅決不改。他還知道，陳雨黎悄悄喜歡著一個叫蘇娜的美國女孩。陳其鋼想，原來兒子有這樣的喜怒哀樂。

與陳雨黎一起工作的德國人韋禮安說，雨黎為了支撐他的工作室，早出晚歸四處奔波，業務仍廖廖無幾，工作室入不敷出，可他仍苦苦支撐。陳其鋼這才想起，兒子的工作室成立后，每次問起，他只說挺好的。直到4個月后，兒子突然說想轉行，陳其鋼以為兒子遇到困難就輕言放棄，堅決地說：“我不同意。”陳雨黎沒有爭辯，只是說：“那我再堅持。”當時的陳其鋼并不知道，這5個字背后，兒子付出了多少艱辛的努力。

從這數百封郵件里，陳其鋼終于拼湊起一個有血有肉的兒子，這讓陳其鋼一次次老淚縱橫。

2015年9月，陳其鋼被法國政府授予文學與藝術騎士勛章。授勛儀式上，陳其鋼請來了許多陳雨黎的朋友。看到那么多年輕人聚在一起，聽他們講各自的夢想，陳其鋼有種離兒子很近的感覺。

陳其鋼將手捂在胸口上說：“雨黎走了，他未盡的音樂夢想將由我和他的朋友們共同實現。”他保留了陳雨黎工作室，同時決定面向年輕人舉辦音樂工作坊。陳其鋼希望通過與青年作曲家的經驗分享和對話，給他們提供更多的機會，這是他懷念兒子的一種方式。

（夕夢若林摘自《37°女人》2016年第2期，圖/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