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儀式的告別

梁玲

最不喜歡告別的儀式。叮囑、擁抱、揮手相送，都不喜歡。所以，當爸爸下午要回家，而我又不得不回校上班時，我竟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生活依然以細節的方式繼續，開車、去學校、上講臺，結束一節課，結束一天的課，疲倦地開車回家，除課堂外，并不想多說一句話。然而到了夜間，竟不知為何懊惱得要掉下淚來。

小時候和爸爸的相處并不愉快。我從了媽的性子，敏感、細膩，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塵，自然也就容不下他身上的那些所謂缺點。不知為何，我看不慣他一回家就往沙發上一攤、萬事不管的做派，也不喜歡他不得體的衣著、破舊的皮鞋。天知道為何一個小女孩的標準要這么苛刻，也許她只是羨慕別人的爸爸西裝革履、提著公文包，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承擔起一家人的生活。而她的家人，因為這個男人的不善權爭，一直過得很辛苦。記憶里除了兒時的溫馨，充溢的是貧窮的味道。經歷過的人都會知道，那是一種讓人周身不舒適永不愿回想的味道。

而當自己年紀漸長，需要去面對世事紛擾的時候，她知道，那個男人盡力了。她也曾有在下班后往沙發上一攤只想做堆爛泥的時刻，她也逐漸明白，維系一家人生活開支的金錢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如若沒有良好的平臺，只靠自己的勤勞，想要讓一家人過得寬裕，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我長大了，爸爸老了。他身上的肌肉漸漸松弛，臉的輪廓整體往下塌下來，每次隔半年再見到他，我總能發現歲月留下的新的痕跡。我從來沒有跟他談起過這些，因為他安然地接受了逐漸老去的自己。相反是我，總是膽戰心驚地看著他頭上新出現的一根根白發，每次看到，我都會突然間感慨得說不出一句話。這世上我什么都能接受，就是接受不了父母的衰老。我不再追求轟轟烈烈的情感。因為幸福其實就是：早上背著包出門上班，晚上又背著包平平安安地回家了，衣服丟在沙發上，臭襪子塞在鞋子里。

這次當他拎著裝滿各色家鄉特產的大包小包、扛著塞滿洞庭新鮮水產的大泡沫箱，依然是穿著不講究的舊皮鞋出現在我異鄉的家門口時，因為心中過去那個不懂事的小女孩的記憶存在，我覺得自己心中深深的羞愧一陣陣地涌了上來。作為男人，他可以一生平凡，他可以能力一般，但是作為父親，他的愛，沉得讓我擔不起。

爸爸熱熱鬧鬧地在我這住上幾天之后，似乎又高高興興地回了岳陽。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很牽掛還留在這幫我照顧孩子的媽媽，也一定很掛念我們到底過得好不好。

而我，在異鄉過著看似安穩的日子，只是午夜夢回兒時，父親上通宵夜班回來時的腳步聲，卻依然那樣清晰、踏實。

（小小摘自作者新浪博客，圖/欣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