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內經》天人觀探析*

張銳年，田永衍

(1.武威市涼州區九墩灘指揮部衛生院，甘肅 武威 733000； 2.甘肅中醫學院中醫基礎理論教研室，甘肅 蘭州 730000)

·學術探討·

《黃帝內經》天人觀探析*

張銳年1，田永衍2

(1.武威市涼州區九墩灘指揮部衛生院，甘肅 武威 733000； 2.甘肅中醫學院中醫基礎理論教研室，甘肅 蘭州 730000)

《黃帝內經》的天人觀是其理論建構的基本出發點之一，主要包括“天人相應”與“天人合一”兩方面。“天人相應”思想在《黃帝內經》中主要體現在四時五臟理論模型、四時陰陽理論模型、寒暑朔望氣血運行理論模型等理論模型上，而“天人合一”思想則主要體現在“順四時而適寒暑”的養生觀、“無代化，無違時”的調養、治療觀上。

黃帝內經；天人觀

有研究指出，《黃帝內經》中“天”字共出現199次，大致有宇宙自然、自然狀態、人體部位等涵義[1]。表示宇宙自然者如《素問·六節藏象論》中“天至廣不可度，地至大不可量”，《靈樞·本神》中“天之在我者德也，地之在我者氣也”。表示自然狀態者如《素問·上古天真論》中“人年老而無子者，材力盡耶，將天數然也”，《靈樞·本臟》中“人之有不可病者，至盡天壽”。表示人體部位者如《素問·三部九候論》中“上部天，兩額之動脈；上部地，兩頰之動脈”，《靈樞·陰陽系日月》中“腰以上為天，腰以下為地”。筆者以為：第一種含義是《黃帝內經》之“天”的基本涵義，其余兩種是第一種含義的引申類比而已，且《黃帝內經》中絕大多數“天”是第一種意義，即指天地自然。

《黃帝內經》之“人”即指人類。筆者認為《黃帝內經》對“人”的認識亦包含三層旨義：其一，人源于天地自然。《素問·寶命全形論》：“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天地合氣，命之曰人”。《靈樞·經水》：“夫人生于天地之間，六合之內。”其二，人是天地間最可寶貴的。《素問·寶命全形論》：“天覆地載，萬物悉備，莫貴于人。”《靈樞·玉版》：“夫人者，天地之鎮也。”其三，人之所以寶貴，是因為人具有主觀能動性，具有認識天道、順應天道，進而合于天道的智慧與能力。《素問·上古天真論》：“余聞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靈樞·逆順肥瘦》：“圣人之為道者，上合于天，下合于地，中合于人事，必有明法，以起度數。”

在《黃帝內經》的天人觀中，從“天”的角度來講，在客觀上，人之身既然源于天地自然，就必然要遵循天地自然變化之道，即所謂天人相應；從人的角度來講，在主觀上，人又可以主動地、有意識地認識“天”、合于天道，即所謂天人合一。

1 天人相應

《黃帝內經》中雖沒有直接提出“天人相應”的概念，但無疑“天人相應”是其理論最基本的出發點之一。《素問·咳論》曰：“人與天地相參。”《靈樞·邪客》曰：“此人與天地相應者也。”《靈樞·歲露論》曰：“人與天地相參也，與日月相應也。”

“天人相應”觀念(或者說思維方式)在《黃帝內經》中主要體現于以下三個理論模型。

1.1 四時五臟理論模型

該理論認為：天有四時(春、夏、秋、冬)，人有五臟(肝、心、脾、肺、腎)。五臟與四時(準確地講應該是五時，為做到臟與時的一一配屬，古人把夏季的第三個月稱為長夏，以配屬脾)有通應關系。《素問·臟氣法時論》：“肝主春……心主夏……脾主長夏……肺主秋……腎主冬。”《靈樞·順氣一日分四時》：“肝為牡臟，其色青，其時春……心為牡臟，其色赤，其時夏……脾為牝臟，其色黃，其時長夏……肺為牝臟，其色白，其時秋……腎為牝臟，其色黑，其時冬。”古人對時空總是一體觀察和認識的，四時季節的有序更替必然帶來空間萬象的變化。古人運用五行理論，一方面將五行與五時、五方、五氣、五星、五色、五味、五音、五畜、五谷、五數、五臟、五病等聯系起來，構建起龐大的自然與生命普遍聯系的有機圖景；另一方面又將五行與五臟、六腑、五體、五竅、五志、五聲、五神、五液等聯系起來，構建起協調統一的人身整體觀。此即《黃帝內經》“天人相應”的四時五臟理論模型，具體見表1。

表1 四時五臟理論模型

1.2 四時陰陽理論模型

該理論認為：人身陰陽之氣的運行與天地陰陽之氣的運行相通應，這種通應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其一，就一日而言，人身與天地均是平旦陽氣生，日中陽氣隆，黃昏陽氣虛，合夜陰氣盛。《素問·金匱真言論》：“平旦至日中，天之陽，陽中之陽也；日中至黃昏，天之陽，陽中之陰也；合夜至雞鳴，天之陰，陰中之陰也；雞鳴至平旦，天之陰，陰中之陽也。故人亦應之。”《素問·生氣通天論》：“故陽氣者，一日而主外，平旦人氣生，日中而陽氣隆，日西而陽氣已虛，氣門乃閉。”

其二，就一年而言，人身與天地均是冬至一陽生，此后陽氣漸長。至夏至，陽氣生長最盛時一陰生，此后陰氣漸長。至冬至，陰氣生長最盛時進入下一個陰陽循環。《素問·脈要精微論》：“冬至四十五日，陽氣微上，陰氣微下；夏至四十五日，陰氣微上，陽氣微下。”《素問·厥論》：“春夏則陽氣多而陰氣少，秋冬則陰氣盛而陽氣衰。”這種陰陽之氣的消息，在人身通過“四變之動，脈與之上下”而表現出來。《素問·脈要精微論》：“四變之動，脈與之上下，以春應中規，夏應中矩，秋應中衡，冬應中權”，“春日浮，如魚之游在波；夏日在膚，泛泛乎萬物有馀；秋日下膚，蟄蟲將去；冬日在骨，蟄蟲周密，君子居室。”

其三，人身衛氣的運行亦與晝夜變化密切相關。衛氣晝行于陽，夜行于陰，行于陽則人寤，入于陰則人寐。《靈樞·營衛生會》：“衛氣行于陰二十五度，行于陽二十五度，分為晝夜，故氣至陽而起，至陰而止。”《靈樞·口問》：“衛氣晝日行于陽，夜半則行于陰……陽氣盡，陰氣盛，則目瞑；陰氣盡而陽氣盛，則寤矣。”《靈樞·衛氣行》：“衛氣之行，一日一夜五十周于身，晝日行于陽二十五周，夜行于陰二十五周，周于五臟。”

1.3 寒暑朔望氣血運行理論模型

該理論認為，人身經絡氣血的運行與天地之寒暑、月相之朔望變化密切相關，具體表現有二：其一，天溫則經絡氣血易行，天寒則經絡氣血凝澀。《素問·八正神明論》：“是故天溫日明，則人血淖液而衛氣浮，故血易寫，氣易行；天寒日陰，則人血凝泣而衛氣沉。”《素問·離合真邪論》：“天地溫和，則經水安靜；天寒地凍，則經水凝泣。”其二，朔日，月始生，人之氣血亦生；望日，月廓滿，人之氣血亦盛；晦日，月廓空，人之氣血亦虛。《素問·八正神明論》：“月始生，則血氣始精，衛氣始行。月廓滿，則血氣實，肌肉堅。月廓空，則肌肉減，經絡虛，衛氣去，形獨居。”《靈樞·歲露論》：“月滿則海水西盛，人血氣積……至其月廓空，則海水東盛，人氣血虛。”《黃帝內經》寒暑朔望氣血運行理論模型的形成，仍與其類比思維與方法有關。《黃帝內經》將人身之經脈氣血與大地之河海水流相類比(如前所引《靈樞·歲露論》之言及《靈樞·經水》：“經脈十二者，外合于十二經水。”)，從觀察寒暑朔望對自然河流及海水漲落變化的影響，得出其對人身經絡氣血運行影響的認識，這也再一次證明“天人相應”的思維與觀念是《黃帝內經》理論構建最基本的出發點之一。

2 天人合一

如果說《黃帝內經》的天人關系中，“天人相應”是人在“天”的主導下，被動地、無意識地順應了天地陰陽變化之道，那么“天人合一”則是人充分發揮自身的主觀能動性，主動地、有意識地去認識與順應天地陰陽之道。從這個角度講，《黃帝內經》的“天人合一”觀念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2.1 “順四時而適寒暑”的養生觀

《黃帝內經》認為，四時陰陽變化是萬物生、長、化、收、藏的根本，人亦不能例外。《素問·四氣調神大論》：“夫四時陰陽者，萬物之根本也”，“故陰陽四時者，萬物之終始也，死生之本也”。但人是可以認識天地四時陰陽變化之道的，認識并順應天地陰陽之道是生命延益與延續的重要條件。《素問·上古天真論》：“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數……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靈樞·本神》：“故智者之養生也，必順四時而適寒暑，和喜怒而安居處，節陰陽而調剛柔。如是則僻邪不至，長生久視。”“順四時而適寒暑”，即根據春夏秋冬陰陽之氣的消長變化，調整個人起居、情志以順應之，從而達到春夏養陽、秋冬養陰的目的。《素問·四氣調神大論》：“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夜臥早起，廣步于庭，被發緩形，以使志生，生而勿殺，予而勿奪，賞而勿罰，此春氣之應，養生之道也……夏三月，此謂蕃秀，天地氣交，萬物華實，夜臥早起，無厭于日，使志無怒，使華英成秀，使氣得泄，若所愛在外，此夏氣之應，養長之道也……秋三月，此謂容平，天氣以急，地氣以明，早臥早起，與雞俱興，使志安寧，以緩秋刑，收斂神氣，使秋氣平，無外其志，使肺氣清，此秋氣之應，養收之道也……冬三月，此謂閉藏，水冰地坼，無擾乎陽，早臥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溫，無泄皮膚，使氣亟奪，此冬氣之應，養藏之道也。”“所以圣人春夏養陽，秋冬養陰，以從其根，故與萬物沉浮于生長之門”。認為春天應“夜臥早起，廣步于庭, 被發緩形,以使志生”,以順春生之氣；夏天應“夜臥早起，無厭于日, 使志無怒,使華英成秀, 使氣得泄”,以順夏長之氣；秋天應“早臥早起,與雞俱興, 使志安寧”,以“收斂神氣”,“使肺氣清”,以順秋收之氣；冬天應“早臥晚起, 必待日光, 使志若伏若匿”,“去寒就溫”,以順冬藏之氣。違背“順四時而適寒暑”的養生之道，人身五臟之氣就會受到克伐傷害。《素問·四氣調神大論》：“逆春氣則少陽不生，肝氣內變。逆夏氣則太陽不長，心氣內洞。逆秋氣則太陰不收，肺氣焦滿。逆冬氣則少陰不藏，腎氣獨沉。”

如果說四時是一個陰陽變化的大周期，那么一日則是一個陰陽變化的小周期。人身之陽氣在一日之內亦表現出朝生、日長，暮收、夜藏的特點。《靈樞·順氣一日分四時》：“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是氣之常也，人亦應之。以一日分為四時，朝則為春，日中為夏，日入為秋，夜半為冬。”順應一日陰陽之氣變化之道，就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棲，違此則形體勞困衰薄。《素問·生氣通天論》曰：“故陽氣者，一日而主外，平旦人氣生，日中而陽氣隆，日西而陽氣已虛，氣門乃閉。是故暮而收拒，無擾筋骨，無見霧露，反此三時，形乃困薄。”

2.2 “無代化，無違時”的調養、治療觀

所謂“化”，即天地自然之造化。天地自然之造化與“時”(時令)密切相關。一方面，所有的“化”都是在“時”中完成；另一方面，“化”與“時”均既是天地自然變化運行的結果，又是天地自然變化運行的表現。如果說這種“化”與“時”對未病之人的意義在于“順四時而適寒暑”的養生防病操作，那么其對既病之人的意義就在于“無代化，無違時”的調養治療法則。“無代化，無違時”，也就是說在疾病的調養與治療中，不要試圖去替代自然的造化，也不要違背時令變化的規律。

《素問·五常政大論》曰：“化不可代，時不可違。”認為對于疾病的調養與治療，自然之“化”不可替代，運氣之變不可違背。藥物用來祛除疾病，飲食用來調養人身(“藥以祛之，食以隨之”)，但治療與調養均應注意“度”的問題，勿使太過，以防傷正(“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無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養盡之。無使過之，傷其正也”)。調養與治療中要特別重視天地與人身之自然氣化過程，要調和養護這個過程，而不要違逆擾亂這個過程(“無代化，無違時，必養必和，待其來復”，“靜以待時，謹守其氣，無使傾移”)，如是則形體漸趨盛壯，生氣慢慢生長，疾病易于康復(“其形乃彰，生氣以長，命曰圣王”)。

在《素問·五常政大論》中，還提出了調養與治療“必先歲氣，無伐天和”的命題。對于“天和”，王冰認為：歲有厥陰、少陰、少陽、太陰、陽明、太陽等六氣，人應之而有弦、鉤、大而浮、沉、短而澀、大而長等六脈，“如是六脈，則為天和”[2]。張介賓認為：“五運有紀，六氣有序，四時有令，陰陽有節，皆歲氣也。人氣應之以生長收藏，即天和也。”[3]可見王冰、景岳都是從天人相應角度來認識“天和”的，今人多從其說[4-5]。筆者以為，這種理解似乎猶有未盡之義，其既未講清此處之“天”為何物，亦未說明“天和”為何義。筆者愚見，據上下文語境，此處之“天”當為本部分開首所論“天”之第二種涵義，即自然狀態。前文講“大毒治病”如何，“食養盡之”又如何，并告誡說：“無使過之，傷其正也”。接著就講：“必先歲氣，無伐天和，無盛盛，無虛虛，而遺人天殃；無致邪，無失正，絕人長命。”“無伐天和”顯然是指疾病的調養與治療中既要重視天地運氣，又要注意不要克伐損害人身之自然生化狀態，以免使邪氣愈盛、正氣愈虛。故“天和”者，人身自然氣化之和也。“必先歲氣，無伐天和”還是強調了調養與治療中天人合一的道理。

在“無代化，無違時”的法則下，《黃帝內經》還提出了許多具體的調養治療措施，如對于六氣司天所生之疾的調治，《素問·六元正紀大論》提出，視運氣之盛衰，食歲谷以全其真，食間谷以去其邪，并以藥物五味以調養治療之。如“太陽司天之政……歲宜苦以燥之溫之，必折其郁氣，先資其化源，抑其運氣，扶其不勝，無使暴過而生其疾，食歲谷以全其真，避虛邪以安其正……陽明司天之政……食歲谷以安其氣，食間谷以去其邪，歲宜以咸以苦以辛，汗之清之散之，安其運氣，無使受邪，折其郁氣，資其化源”。對于水病的治療，《素問·水熱穴論》還提出據時令而針刺不同部位的治療措施，如“春取絡脈分肉……夏取盛經分腠……秋取經俞……冬取井滎”等。

《黃帝內經》的天人觀是其理論建構的基本出發點之一，無論是“天人相應”，還是“天人合一”，均源于中國古代社會以農業為本的基本生產方式。正如李澤厚先生所說：“以農業生產為基礎的人們，長期習慣于順天，特別是合規律性的四季氣候、晝夜寒暑，風調雨順對生產和生活的巨大作用在人們觀念中留有深刻的印痕。”[6]只有完整、準確地把握《內經》的天人觀，才能更好地理解其對《內經》理論形成和發展的影響，更好地為中醫未來的發展服務。

[1]曲黎敏.《黃帝內經》天道觀研究[D].北京：北京中醫藥大學,2003：15.

[2]黃帝內經素問[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78:455.

[3]張景岳醫學全書[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1999:201.

[4]錢會南.從《黃帝內經》之“和”解讀人文理念在中醫理論的運用[J].中華中醫藥學刊,2008,26(3):461-463.

[5]王慧峰，嚴世蕓.論藏象體系的天人氣化和諧[J].中華中醫藥學刊,2011,29(10):2296-2297.

[6]李澤厚.中國古代思想史論[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13.

(編輯 張大明)

1001-6910(2016)12-0001-04

R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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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1001-6910.2016.12.01

田永衍，副教授，tianyongyan1979@163.com

甘肅省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項目資助(2014-001)

2016-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