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里帝國興衰史

弗吉尼亞·莫雷爾+張憲濤

考古學家在秘魯古帝國瓦里彼基拉克塔市舉行儀式的藏物處發現了兩套很有意思的雕像，每套20個。它們都穿著奇怪的服裝，戴著奇怪的頭飾。專家安妮塔·庫克認為，它們可能是瓦里帝國的創始人的雕像?！斑@些是瓦里人祭祖的證據。”庫克說：“瓦里人認為，他們的祖先可以連通現實生活與超自然界?！?/p>

在考古學家發現這片遺址之前，盜墓者已經把這里洗劫了一遍。他們用鎬和鏟子鑿開了瓦里人位于首都的皇家墓穴，然后拽著繩子進入墓穴，盜走了所有瓦里人留下來用以紀念死者的寶物。現在，進入墳墓簡陋的入口，還能看見一些被人們遺忘的精巧石器。

早在印加人建立他們橫跨安第斯山脈的帝國之前，瓦里人已建立了一個幾乎一樣大但延續時間更長的帝國。印加帝國幾乎持續了100年，而瓦里人的帝國自公元600年到1000年持續了超過400年，幾乎與鄰國蒂瓦納庫帝國（位于今日的玻利維亞）同時開始、同時結束。這兩種文明共同為安第斯地區后來的帝國打下了基礎。

我跟隨紐約州立大學的威廉姆·伊斯貝爾沿著一個粗繩梯進入1.2米×1.2米大小的黑暗的墓穴。由于每級繩梯相距較遠，所以我不是爬而是滑下來的。墓穴頂部至碎石地面有4.6米。我打開手電筒，盯著我周圍的巖石墻。石頭原本粗糙的表面都被打磨得很光滑，完美地與周邊的石頭排列在一起。

“你會發現你身后有個很小的入口，蹲下來，注意你的頭?！币了关悹柍液暗?。

我將手電筒照入黑暗的洞穴，向下爬過碎石地面，進入距離第一次落點2米不到的一個小房間。這里的屋頂是個巨大的巖石板，地上覆蓋著布滿灰塵的松軟巖石。我仍然無法站直，只能像伊斯貝爾那樣一直蹲著。

他解釋說：“瓦里人按照駱駝的形狀挖掘了這個墳墓，然后在里面襯上石頭。咱倆位于駱駝的頭部。我后面的房間是駱駝耳朵?！?/p>

我朝那個房間望去，它長長的狹窄墻壁與這個房間有一定的距離，我努力地想象這個駱駝形狀的墳墓。

“在我們前面，”他拿著手電筒朝相反的方向照了一下，“那是駱駝的胃和腿。”

伊斯貝爾這個頭發和胡子銀白的大個男人爬到駱駝肚子時咕噥了幾句。四個較短的房間是駱駝的腿，是這個長房間的分支，我們仔細觀察了每個房間。

在爬過很多瓦礫和一些奇怪的人和動物的骨頭之后，我們終于到達了最小的房間，那是駱駝的尾巴。

“我們認為這里是埋葬國王的地方?！币了关悹栒f，他靠在一個深入地下的狹窄的圓形豎井邊上。雖然早期的考古學家在任何房間里都沒有發現表明皇室身份的物品，但伊斯貝爾認為，地下室駝形房間獨特的結構意味著它一定是為瓦里上層人士中最高級別的成員建造的。在墳墓的最底部，距離我們3.7米處有一個空的石頭襯里的洞穴。也許在1000多年前建成時，它盛放著皇室領袖的木乃伊、裝滿食物的陶罐、祭祀用的駱駝骨頭、精致的金銀器和綠松石等物體。

“你可以充分發揮各種想象?！币了关悹栒f，“比如，像這樣的結構清楚地表明，瓦里人是建筑和工程大師。”

他們也是帝國的建設者，也許是美洲最先擁有帝國抱負的人。在其鼎盛時期，瓦里帝國控制了大部分安第斯山脈，領土自南部邊境（今秘魯）向北綿延近1600千米。像其他帝國主義者一樣，瓦里人還控制著一些遙遠的殖民地，包括秘魯南部一些沿海地區。像許多其他帝國一樣，它也有一個競爭對手——靠近的的喀喀湖的蒂瓦納庫人。他們都有自己的統治階層，掌管著大城市、寺廟和宮殿的建設。他們也共享一定的宗教符號和信仰，并結合自己的政治策略控制大片領土和

人民。兩種文明都在約1000年前瓦解。

考古學家卡塔琳娜·施雷伯解釋說：“瓦里人和蒂瓦納庫人將帝國的觀念引入了安第斯。這使得印加人更容易建立他們自己的帝國，因為人們已經了解了這個概念。”她是美洲皇家建筑的專家，其研究中心設在加利福尼亞大學。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瓦里人在歷史上幾乎已經消失，直到最近才被發現。多年來，考古學家一直認為蒂瓦納庫人是安第斯帝國的唯一創建人，部分是因為印加人聲稱蒂瓦納庫人是自己的直系祖先，未曾提及瓦里人。在過去的30年里，少數北美和南美學者開始研究瓦里人的疆域，理清它與強大的、更神秘的鄰居蒂瓦納庫人之間的關系。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發現印加人學習了兩國文化中的藝術和帝國建立策略。

瓦里帝國出身樸實，興起于安第斯山脈西坡（今秘魯阿亞庫喬干谷）的小型農業社區。今天的阿亞庫喬是一個擁有繁忙機場和大學的中等城市，但向下挖幾米或只是走過一塊農田，你就會找到一些破損的瓦里陶器。

喬塞·歐查圖瑪說：“我們在沿山谷到瓦里帝國古都約11千米的路程中的每座山上都發現了瓦里人舊址。”他是一個來自華曼嘎圣克里斯特國立大學的、說話溫柔的秘魯考古學家。近年來，歐查圖瑪和他的妻子瑪莎·卡布雷拉挖掘了部分舊址，其中最大的一個被稱為康城帕塔。在瓦里全盛時期，它是一個大城市，有很多熟練的陶工，他們可能為首都提供了著色精美的器具。

今天，這個舊址毗鄰并部分埋在阿亞庫喬機場跑道的下方，恰好處于一塊糾紛土地的中心地帶，這使得考古學家與已開始在一些遺址上建造房屋的開發商對立起來。

大多數瓦里舊址，包括康城帕塔與擁有駝形墓的瓦里首都，都被20世紀早期的考古學家忽視，給他們留下更深刻印象的是蒂瓦納庫人留下的石碑。他們認為這兩種文明的遺跡起源于同一個文化，即蒂瓦納庫，而這些瓦里舊址僅僅是蒂瓦納庫人的行政中心。在20世紀30年代，秘魯考古學家胡里奧·特羅提出，這兩種文化明顯不同。自那時起，研究人員已經發現了瓦里人留下的大量考古遺跡。

他們的首都華里面積大約有16平方千米，目前只挖掘了一小部分。根據大量的城市廢墟，考古學家估計，曾經多達70000人在這里安家。這是一個擁有莊嚴寺廟、庭院、皇家陵墓和多層建筑的城市。這里的大部分的墻壁和建筑物涂有一層石膏，使整個城市顯得明亮閃爍。統治者在白色首都華里指揮著帝國的事務，監督著一切，無論是附近康城帕塔的陶器制作，還是遙遠的殖民地的玉米生產。

戈登·麥克尤恩說：“這是個很大的謎。”他是紐約瓦格納學院的一名考古學家，正在挖掘距阿亞庫喬東南部大約260千米的庫斯科山谷里的瓦里古城。在充分了解印加之前，研究人員曾說：“帝國只能存在于有書面文字的社會?！钡呃餂]有書面文字，印加也沒有。那么，這些文明是如何創建他們的帝國的呢？

有些線索來自康城帕塔，在過去的15年里，研究人員在那里發掘出了大量的容器和祭品，它們反映了瓦里人的統治方式。乍一看，這個城市與擁有小房間的養兔場無異。這些曾經被認為是住所的遺跡是許多建筑低矮的基墻，多數呈網格排列。然而在其全盛時期，像所有的瓦里定居點一樣，康城帕塔是一個高度有序的、擁有住宅、行政、宗教區域的城市。許多瓦里宗教區域建有字母“D”形狀的建筑物。這些都未曾在蒂瓦納庫或印加定居點發現。

站在康城帕塔的一個寺廟中心處， 歐查圖瑪說：“我們不了解他們為何喜歡白色?！贝蟛糠值匕迳系氖啾４媪讼聛恚诿髁恋陌驳谒固栂拢W爍著佛羅里達沙灘般的光輝。

研究人員還遠不能理解瓦里信仰的錯綜復雜。在石膏地板下，歐查圖瑪團隊發現了幾個盛有燃燒過的用于祭祀的人類頭骨和駱駝科動物遺骸的容器。因為骨頭極為相似，研究人員也無法辨別這些骨頭究竟屬于羊駝還是小駱駝。

歐查圖瑪沒有挖開整個地面來尋找這些祭祀品，只是用泥鏟的手柄敲擊地面，然后尋找空洞的聲音，這是一個常見的尋找隱藏在墻后或地下物品的技術。

白色地面的一個地方發出一種幾乎類似鐘的聲音，而幾十厘米遠的地方，聲音聽起來很沉悶安靜。他又敲了一下第一個地方，說：“如果你在這里挖，會發現一些東西的。”

在墻邊周圍，他發現了數百件繪圖精美卻被故意打碎的容器碎片，有些有葡萄酒桶大小，在其他挖掘坑發現了一些裝飾有致幻植物圖案的破碎的罐子。隨后的測試表明，其中的一個罐子曾經裝有吉開酒，這是生活在安第斯山脈的人用玉米釀制的飲料。

安妮塔·庫克是華盛頓特區美國天主教大學的考古學家。她解釋說，這些繪圖的罐子和所盛的物品可能在瓦里帝國建立中起到一定的作用，并斷定它們與超自然有關。庫克和威廉姆·伊斯貝爾已經在康城帕塔工作多年，由美國《國家地理》雜志提供部分資助。這些復原的容器圖像揭示了一個控制力很強的社會，因為陶藝家只可繪制國家認可的標志。庫克從一個塑料袋中拿出幾大塊破罐子碎片，上面都裝飾著抽象的表示禿鷹、貓科動物和駱駝科動物的標志，這些是安第斯地區超自然信仰的標志，蒂瓦納庫和印加文明中也有這樣的標志。

這些符號就像公元前200年居住在的的喀喀湖流域的普加人那樣消失了。庫克解釋道：“我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么，但這些符號是當年安第斯山脈每個人都可以辨認的象征?！?/p>

有些圖案不需要任何解釋，它們揭示了瓦里人是殘暴的民族，他們用戰俘祭祀。庫克談及歐查圖瑪從神廟下面找到的被砍斷的頭顱、手臂和腿，以及戴著動物面具的戰士舉著類似頭骨的戰利品的壁畫時說：“這是最簡單的解釋?！?/p>

事實上，瓦里人的罐子是國家宣傳工具，傳達了共同的宗教信仰和恐怖主義力量的信息?！按蟛糠痔掌魃a是由國家控制的。”麥克尤恩說，“許多陶器是專為節日制造的，粉碎它們是儀式的一部分。這是一個互惠的儀式：貴族舉辦一個盛大的宴會來感謝當地人對他們的服務和忠誠，每個人都用繪有象征圖案的容器喝吉開酒?！痹趹c?；顒又?，行政官員也發布口頭命令，然后由當地的統治者實施。

帝國研究領域的專家卡塔琳娜·施雷伯補充說，有些命令可能是苛刻的。她的研究表明，在瓦里帝國的某些地方，瓦里人會被迫整個村莊搬遷，從曾經種植馬鈴薯的高海拔地區轉移至種植玉米的低海拔地區。幾百年后，印加帝國采用了這個做法。瓦里人需要大量的玉米用于他們的國家儀式，這些儀式維系著整個帝國。屬民也可能要為瓦里偉大的工程壯舉提供勞動，比如修建多層城市建筑、石水渠和完善的公路系統。之前，這些工程經常被錯誤地歸功于印加人。

麥克尤恩說：“瓦里人絕對是個獨裁的民族。”他懷疑，彼基拉克塔是專為帝國繳稅而建的。這是他在庫斯科附近挖掘時發現的一個瓦里城市。與康城帕塔和瓦里其他城市一樣，彼基拉克塔市被小心地放在一個網格中。從附近的山頂上看，它就像一個工程師的夢想：一排排紅色的石頭墻筆直地穿過田野。奇怪的是，盡管廢墟很有規律，一般人還是很難在這座城里找到方向。

當我們走在彼基拉克塔古老的路上時，麥克尤恩說：“我們兩邊的墻壁可能大約有12米高。房屋沒有窗戶，所以我們只能看到一塊狹長的天空。整個城市有700多個房間，但只有7條路。所有的建筑都被粉刷成白色，即瓦里風格?！?/p>

麥克尤恩認為彼基拉克塔是最重要的舉行互惠儀式的省府所在地。“只有當地政府的客人才能來這里。沒有邀請或引導，你是無法進入彼基拉克塔的。你不可能自己找到道路?！痹诔鞘欣?，行政官員可能傳達命令和分配吉開酒，神職人員舉行秘密儀式召喚鬼神和聽取祖先建議時服用致幻藥。

麥克尤恩說，彼基拉克塔城難以進入的原因可能是它是這里部分區域的木乃伊儲存庫。麥克尤恩認為，瓦里人搶奪殖民地居民祖先的遺體作為要挾，迫使對方服從自己，他們也可以有效地用這種做法把活人變成人質，因為他們的財產權與他們的祖先捆綁在一起。

祭祖在安第斯文化中有著悠久的傳統，可以追溯到幾千年以前，并且一直延續到印加時代。即使在今天，許多安第斯人對他們逝去的親人也非常尊敬。雖然各個社會的具體情況有所不同，但一般來說，人們常把他們祖先的骨頭放在手邊，存放在骨灰盒或籃子里，以方便取回、祭祀和祈求祝福與建議。存儲骨頭也有實際的一面：它們賜予照顧它們的人使用土地和水的權利。這些遺骸是實實在在的證據，證明你的曾祖父曾經耕作過這片土地，它應當屬于你。

“我認為瓦里人利用這一信念創建了他們自己的帝國。”麥克尤恩說，“他們搶奪其他民族的木乃伊或命令他們把他們祖先的祭祀物品放置在彼基拉克塔等地儲存。你只有通過瓦里帝國的統治者，才能接近你的祖先，獲得你的土地和水。如果你不遵守，瓦里人會摧毀你的祖先的遺骨，你就一無所有了。印加人也采取同樣的做法，但這可能是瓦里人的主意?！?/p>

彼基拉克塔緊鄰瓦里帝國的邊境。沿庫斯科山谷，瓦里人建了其他幾個較遠的定居點，越往南就離的的喀喀湖和蒂瓦納庫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