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油價新觀察（下）：油氣產業再獲新機

張抗

推動油氣科技創新、大幅降低成本

低油價帶來激烈的生存競爭成為企業依靠科技創新、大幅降低成本最直接最強大的動力。可以說，誰抓住了科技創新成果誰就更容易熬過這個油氣的“寒冬”。

這首先表現在占投資費用主體的大量的工程作業上。以鉆井為例，美國陸地鉆井平均日費從2014年的23000美元下降至2015年的16000美元，2016年5月同比又下降30%。這意味著目前的鉆井日費比2014年降低50%以上。而綜合性的科技增產措施又使同期單臺鉆機生產的原油量大幅增加，如美國七大頁巖油產地單井產油量從2014年6月的271桶/日增加到2016年1月們494桶/日，增幅達82.3%，從而可能使新增原油單桶成本比2014年下降3/4以上。

我們知道，目前美國的鉆井使用和石油增產量主要依靠頁巖油氣，以上數據可作為美國石油成本降低的寫照。科技進步成本降低使全球石油項目加權平均保本價格目前為51美元/桶（見下圖），比最高的2014年降低了19美元/桶、下降27.1%。在低油價猛烈襲來時，正是科技進步成本降低使頁巖油氣產量能以上升，或相對平穩的態勢支撐相當長時間，也是在油價有所抬升時能使其產量迅速回升的動力所在。

也正是基于這樣的“底氣”，一些大中型油服企業和勘探開發企業才敢于逆勢進行并購并加大對具有戰略意義項目的投入，成為在低油價重壓下油氣行業令人關注的閃光點。

可以作為例子的還有以美國為首的多家公司與阿根廷YPF公司合作頁巖油氣的巨大投入。依托在北美形成的科技進步，使之適應了阿根廷情況后，鉆井成本由2015年的1400萬美元降低了20%，接近經濟下限要求的1000萬美元。這使其決心在前期超過30億美元投入基礎上通過幾個大手筆的新合同使未來15年投入超過250億美元。這個“勇敢合同”使其公司股票大幅升值。

油企重組帶來更強的生命力

低油價的持續使油企融資日趨困難，越來越多的企業破產倒閉、資產被并購重組。特別是規模偏小的油服企業所受的沖擊最大，他們使已經低迷的經濟上疊加著下行的壓力。但從另一角度看，這正是市場合理配置資源的一種方式。

一批企業因難耐“寒冬”而消亡，待油價有所回升會有具更強活力的一批新企業出現。經過這一輪的動蕩會使油氣業的內部結構更趨優化、更合理的資源配置，從而促進其新發展。

從2016年上半年看，油價有著觸底反彈之勢，并購市場出現上升回暖。這尤以金融市場活躍、成熟的北美最顯著。據統計，在上半年并購事件中北美占75%，在售出、購入的資產中北美所占比例分別為82.3%和88.6%，其中頁巖油氣交易項目比2015年上半年增加63%。值得關注的是，非常規油氣中成本較高的加拿大油砂仍被重視，交易額分別達46億美元和42億美元的兩宗涉及油砂公司的交易成為今年北美最大的非常規并購案。

他們被看好似乎意味著企業家己經看到：一旦油價抬升觸及其有所降低的成本線，將有使非常規油氣產量快速上升的潛力。由此看來，欲借低油價將以頁巖油氣為代表的非常規油氣擠出市場的設想恐難如愿。

產油國實行更利于產業發展的政策

在油氣生產、出口國（特別是發展中國家）的政策里長期存在著一對矛盾，即是如何既能吸引外國資金和技術，又能使本國的獲利最大化。

在本世紀這個矛盾中最突出的是資源民粹主義的干擾。他們主張大幅削弱對外開放、限制國外資本進入本國石油系統（特別是上游），而將其歸之于帶壟斷性的國有公司。結果往往是事與愿違，阻礙了本國油氣、乃至整個經濟的發展，“抱著金碗要飯吃”，進而甚至影響到政局的穩定。俄羅斯、阿根廷、伊朗以及開發超深海油氣以來的巴西，在一定程度上可作為這種傾向的代表。

長期大幅度的油價走低更明顯的暴露出這種政策難以為繼。低油價期越長，這類政策轉變就會越徹底，而帶來的效果也會越明顯。可以設想，即使油價有所回升，這種勢頭也將得以保持并成為促進全球經濟一體化、油氣持續發展的動力之一。近年來在國際經濟關系上出現了一股“逆全球化”潮流，此時油氣資源國加大開放的舉措形成一抹促進國際投資和貿易的亮色。

長期困擾石油輸出國的另一問題是過分依賴油氣生產和出口造成的經濟結構不合理、過分依賴原油的生產和出口。促使經濟多元化發展、改善經濟結構是其長期以來持續的追求，而在低油價的困境下顯得更為迫切，也成為其應對困境的政策之一。具體說，在油氣產業鏈上要求有更均衡的發展，補足中游的儲運，特別是下游的煉油和石油化工的短板。這一點在以沙特為代表的中東國家表現更為突出。

自上世紀石油危機以來，海合會國家就特別注意以充足的石油美元發展金融業，豐厚的國家主權基金和巨額的海外投資成為其重要收入（有的國家甚至超過石油）來源，也是其應對低油價的重要實力。但是在整個經濟構成的多元化上卻一直不夠。針對以上短板，沙特提出經濟多元化發展的新戰略。

在高油價期，許多國家對油氣消費者給予某種補貼，其初意也許是為了減輕其負擔，爭取民心穩定政局。但這種扭曲了市場價格的行為收效并不好，不利于節能，也使石油公司和政府背上沉重的負擔。可是，很多國家卻很難取消這些政策，怕影響其“政績”和選票。低油價成為許多國家，特別是出口國取消油氣消費補貼的良好時機。

為優化能源構成創造了更好條件

本世紀初，石油枯竭論曾甚囂塵上，面臨似乎近期就會發生的石油短缺，人們急切地期望新能源替代石油。但由于基礎研究不夠、科技水平較低，新能源的成本明顯高于傳統一次能源（化石能源和水電核電），因而他們期望以嚴重扭曲市場的政府補貼強力推進新能源。

這往往事倍功半，并產生若干負面影響（如使經濟負擔過重、能源成本高企，又如我國目前嚴重的棄光棄風以至棄水棄核）。供過于求局面下低油價的持續，保障了石油特別是天然氣的大量利用，為降低煤的比例、緩解環境壓力創造了條件，也為新能源完成以科技發展提效率降成本的過程爭取了時間。從而使能源結構逐步優化，在合乎能源和經濟客觀規律的條件下，較順利地從化石能源時代向“后石油（petroleum、包括oil和gas）時代”，即多能源互補因地制宜高效益發展的時代過渡。

另外，低油價也使得歐佩克控制油價時代得以終結。世界石油市場己由長期的賣方市場逐步轉變為買方市場，石油也從強加在其身上的戰略武器而向大宗商品的本來面貌回歸。與之相應，其作為金融衍生品的特點卻在相當大程度上影響著石油貿易、影響著世界經濟。這次的低油價的持續和可以預期到的影響正是表明這一重大轉變己基本完成，一個多因素控制國際石油的新時代己經到來。

其突出表現之一是石油的地緣格局出現重大變化，生產和消費中心的多元化。新的生產、出口國所占份額的擴大使本來就趨于解體的OPEC作用式微。更加充分的供應和日趨成熟、開放統一的國際油氣市場，使以石油為武器的傳統能源安全觀被互利合作共同發展的新的綜合安全觀逐漸取代。

對中長期油價走勢的展望

（一）從需求變化趨勢看

目前，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普遍陷入發展動力不足、經濟低迷的狀態。這種情況與“逆全球化”的貿易保護主義泛濫相疊加，不利于國際貿易的發展。這使得持續的油氣需求不旺的形勢難以在近期改變。

進一步看，OECD國家己出現石油消費量降低的趨勢，2005-2014年間的年降率為1.37%。今后其以新能源替代油氣的勢頭仍將保持或有所加大。作為全球經濟和油氣消費主要拉動者的中國經濟增速將保持在6.7%左右的新常態，幾乎所有發展中國家都不會再走以高耗能來保障經濟發展的老路，其能源和油氣消費彈性系數將明顯小于1，更令人關注的是即使在非洲、拉美等國也開始了因地制宜的發展非化石能源。

需求的持續降低己經威脅到低油價時本應大幅盈利似下游，使有強大技術支撐的大型煉油企業利潤也開始下降。BP今年二季度利潤為6年來最低，同比下降19.3%，美國最大煉油商瓦萊羅能源公司預計三季度利潤同比將下降46.5%。幾乎所有機構的預測都認為，從中長期看石油消費仍將處于低速增長狀態，受基礎建設制約的天然氣消費增長也將維持在中低速。

（二）從供應變化趨勢看

一般說來，當油價等于或略高于生產（開采操作）成本時，石油公司會僅從已開發油氣田中生產。當油價升至等于現金成本時（這時公司沒有負現金流），他們就有一定的擴大生產動力，如建設新產能以彌補自然遞減使產量保持穩定或低速增長。當高于現金成本并接近或達到完全生產成本時，就會大力勘探以保證儲量補充系數等于或大于1，從而增強油氣生產的可持續性。前文已提及，科技進步成本降低使以加權平均保本價格計全球石油項目目前為51美元/桶、美國頁巖油為55美元/桶。那么，可大致以50-55美元/桶為進入平均油價保本與否（盈虧平衡）的臨界點。

回顧近兩年的變化，油價下降導致的產量變化可能滯后，如按伍德麥肯茲的統計，布倫特油價降至50美元/桶左右時產量才表現出下行壓力，當下降到35美元/桶時全球有340萬桶/日的生產出現負現金流，但真正停產的僅10萬桶/日、占全球產量的0.1%、且主要為加拿大瀝青油砂油。而油價上升導致的產量提高則可能因人們的心理預期而有某種提前。從掌握美國優良頁巖氣資源的企業看，預期油價達40美元/桶時就可考慮擴大生產搶市場了。

近兩年的油價變化作了某種驗證：油價兩次上升到50美元/桶以上時都引起鉆井數的回升，似乎產量預期上升這只“無形的手”壓住了油價。看來至少在近期（如2020年前），在其他條件無重大變化時，油價升達50美元/桶附近時就開始觸動許多地區（陸上常規）石油生產者的“敏感神經”，開始加大投入并增產，到55美元/桶時更多美國頁巖氣生產者也會批量進行恢復產量的運作。此二者的疊加足以使產量加大到影響供需間脆弱微妙的平衡，產生使油價上升停止或轉為下行的壓力。而油價達到或超過上游的完全成本時，則會又開啟通向新一輪產能過剩之路。以此預測：在近期的未來即使油價有所抬升其年均值也大致為50-55美元/桶。

（三）對中長期趨勢的預判

一方面是節能、油氣替代和經濟低速增長使油氣需求不再像此前那樣旺盛，另一方面是科技進步成本降低帶來的供應日趨充足，這樣的供需態勢是決定中長期油價的根本的“結構性因素”。

筆者和許多研究者的意見相近，預料在美元匯率無大變化（如美元指數為100左右）的情況下，中長期年均油價可望維持在60-80美元/桶的范圍、均值70美元/桶左右，油價恢復到100美元/桶將是個小概率事件。與此同時，隨著生產、消費中心的日趨多元化，國際石油天然氣市場日趨成熟和金融監管的完善，油氣價格的波動幅度也有變小的可能，油氣供應安全程度趨高。顯然，這個過程絕不會是一帆風順的，油價也會有某種周期性的、有時也會是超乎預期的變化。上述情況對多數油氣生產、特別是消費國都是有利的。

但是，對一些“財政盈虧平衡油價”很高的石油輸出國（如高于90美元/桶、甚至100美元/桶，見圖3）情況就不那么美妙了。低油價造成的入不敷出長期積累將帶來深重的危機。出路只有大刀闊斧的改革、改變其經濟結構和發展方式、大幅縮減開支。

從這個角度看：俄羅斯和海合會國家目前的應對措施還是很不夠的。沙特等國在削弱王室貴族巨大開支和軍費支出上都面臨巨大的障礙。而對于國內政局不穩無力進行類似改革的國家（如委內瑞拉、尼日利亞、利比亞）就可能陷入經濟政治的大動蕩。石油出口國的財政危機和政治動蕩必將引起一系列鏈鎖反應，對世界經濟的健康增長、對地緣關系的穩定帶來重大的負面影響。

低油價的持續使油氣產業出現大動蕩、大改組，也使世界石油供需態勢和地緣結構發生重大變化。這與經濟低迷的背景相疊加形成對世界經濟、政治的重大的挑戰和機遇，使某些重大問題出現變化速度和趨勢的拐點。中國則應以更深入的改革開放抓住機遇，實現“彎道超車”，順利度過經濟轉型期，實現經濟的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