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和
(海南省平山醫院,海南 平山 572299)
在神奇的“世界屋脊”—雪域高原,世代生息、繁衍著勤勞、勇敢的藏族人民。藏文字產生之前,藏族先民們已經通過生產勞動總結出大量實用的防治疾病和醫療用藥知識,比如“調節飲食治病,融酥治傷止血,酒糟敷療創傷”,[1]還有“最早的藥是開水”[2]等。大唐時代,唐蕃聯姻一度傳為佳話。文成公主入藏,帶去《大醫典》等醫學典籍和大量醫工,將中醫藥知識傳播到西藏。到金城公主時期,更是加快了漢藏醫藥交流的步伐。“據傳,西藏現存最早的藏醫著作《月王藥診》就是金城公主專門組織藏漢族學者翻譯了她帶到吐蕃的漢文醫書,吸取西藏民間的醫藥學經驗而撰寫成的。這部醫學著作比著名的藏文典籍《四部醫典》(宇妥·云丹貢布著)早了將近1個世紀。”[3]。藏醫在引進、融合漢族中醫藥知識的同時,還不斷吸收周邊其他民族的醫學知識,逐漸形成獨具特色的藏醫藥學。藏醫藥學不光有著豐富的醫學理論知識和醫療技術經驗,其中蘊含的醫學倫理思想也值得進行深入挖掘。本文擬從醫學倫理學角度,對藏醫藥學中的醫學倫理思想進行初步探討。
探討藏醫藥學的醫學倫理思想不能離開對藏傳佛教倫理思想的研究。我們知道,松贊干布時期,佛教正式傳入吐蕃。通過與西藏原始宗教苯教的長期斗爭與融合,佛教在雪域高原深深地扎下了根。以后又經過了“前弘期”和“后弘期”兩個階段的發展,最終形成了獨具特色、舉世聞名的藏傳佛教。藏傳佛教經過千年傳承,已經成為藏族人民的全民族信仰。正如包和平先生所指出的,“藏傳佛教對廣大信徒的思想意識、民族心理、生活習俗、婚姻家庭等均影響重大。”[4]藏醫藥學的形成和發展更是與藏傳佛教的發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因此,結合藏傳佛教倫理思想方能更好地揭示和理解藏醫藥學的醫學倫理思想內涵。
藏族社會有尊醫重藥的優良傳統。早在吐蕃王朝時期,贊普赤松德贊就制定并頒布了《尊醫十三法》,嚴令蕃民一體遵行。《尊醫十三法》的具體內容是:醫生坐首位;座墊要珍貴;迎送要騎馬;程儀送黃金;所言遵從,不可違抗;命價傾國,也要奉送;藥診失誤,死不償命;藥是灰粉,藥價償金;經常招待,茶酒肉食;崇敬醫生,表里如一;家庭婦女,遞鞋遞帶;叩頭敬禮,起居問安;活命之恩,永遠莫忘。[5]由此可以看出,藏醫在吐蕃社會享有很高的社會地位,受到全社會的敬重。藏民尊醫的民族心理,代代相傳,一直延續到現在。
藏族先民尊醫重藥的社會氛圍給藏醫的成長和施展才華提供了良好的社會環境和發展平臺。藏族醫生對自身的要求也很高,約束也很嚴格。他們肩負著救死扶傷的神圣使命,更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在學醫階段,他們不怕吃苦,不畏艱辛,深入鉆研醫學理論,虛心向師父求教,常年跟隨在師父身邊侍讀侍診。不少醫生自幼就培養起了自覺提高、自我約束的道德風范。雪域高原這片神奇的土地滋潤和培養了一代代名醫和醫藥學者。藏族醫藥學界人才輩出,代不乏人。歷史上,有不少名醫傳出了潛心醫學、百煉成才的佳話。吐蕃王朝時期,藏族九大名醫之首宇妥·云丹貢波最為突出,史稱“老宇妥”。他5歲開始學醫,聰明伶俐,勤奮好學,跟隨父親四處行醫,救治病人無數。他55歲時著手創建了藏族歷史上第一個專門培養醫學人才的藏醫藥寺院,親自言傳身教。“在教學當中,他既抓學生的理論修養,也重視臨床實踐,更注重醫德醫風的培養。”[6]由此,開創了藏醫藥學界重視對醫生進行醫德醫風培養的成功先例。醫德醫風培養進一步加強了藏醫自我提高和自我約束的能力,從而在藏族歷史上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既醫術精湛又醫德高尚的蒼生大醫。
藏醫藥學理論認為,人體的生理功能正常與否,由隆、赤巴、培根三因素能否協調平衡決定;三因和諧人體健康,三因失衡人體發病。藏醫的診斷方法主要包括望、問、切3種,尤其對尿診極為重視。尿診時要看顏色、辨氣熱、聞氣味,還要注意泡沫多少、大小、顏色深淺、消失快慢,同時觀察尿中的沉淀物、漂浮物等。[7]治療方法主要有飲食、起居、藥物、外治4種。藏醫藥學對疾病的診治特點要求醫生除具有扎實的理論知識和熟練的臨床技能以外,更要有高尚的醫德和不怕臟不怕累的積極工作態度。“作為一個醫生,要醫好疾病,使病人的身體受益;手術時,要沒有畏懼;對眾生如同對父母一樣地去保護。能這樣,國王也會把醫生崇敬為‘尊神’。”[8]醫生應有崇高的理想和高尚的精神追求,要做一個純粹的人,一個利樂眾生的人。正如《四部醫典》所說的“對病人要有同情心;不要把病人的排泄物視為污穢…;要通曉所有醫學知識,精通醫學,仁慈為懷…;對病人要給予很好的照顧。”[9]老宇妥曾教導醫生“要有博愛的思想;要愛病人,要有像豬狗一樣的思想,不把病人的尿、糞、血等看成污穢物。”[10]
藏醫藥學中的“關愛生命倫理思想”筑牢了藏醫醫德醫風的根基,使眾多名醫不計名利,走進群眾生活,關心民間疾苦,為貧困藏民施醫送藥。這進一步密切了醫患關系,促進了社會的和諧。毛繼祖先生在分析醫生的業果時說:“醫生的業果是,辛勤地救死扶傷,為病人解除疾病是醫生的最大幸福。取得這樣業果的辦法是,把自己的本領獻給民眾。對待民眾像對待自己的親兄弟一樣,考慮別人的心情及有節制地適應別人的行為,從精通人情世故出發,進行治療,則將獲得自己的幸福和聲譽。一個醫生,有高超的醫療技術,有徹底為人民服務的工作態度,有廉潔的品質,民眾會真誠地尊敬他,他會取得安樂的業果。”[11]將醫生的業果與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精神結合起來,作為醫生實現人生價值的崇高追求。這樣的認識是何等地深刻!
近代名醫俄希·強巴土旺是20世紀對西藏醫藥學發展做出巨大貢獻的權威人物,對當時的醫療事業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他擔任13世達賴喇嘛的正私人醫生期間,仍不忘給下層勞動人民施藥治病。有一次在對病人的病情輕重和凈穢無法通過切脈觀察進行辨別時,他通過親嘗病人尿味的方法查明了病情,最終治愈了患者的疾病。[12]還有為西藏和平解放事業獻身的格達活佛洛桑登真·扎巴他那。他不僅通曉顯密經典,還對醫學有很深的造詣。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他慈悲為懷,極喜幫助周邊窮苦群眾,經常用藏藥為群眾治病解痛。紅軍長征期間,格達活佛受到朱德總司令、劉伯承總參謀長和賀龍總指揮的親切接見,為救治紅軍傷員、支持中國革命做出了巨大貢獻。[13]西藏和平解放后,在建設社會主義新西藏的征途中,視眾生為母、造福蒼生、心貼群眾、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社會主義新藏醫更是比比皆是,舉不勝舉。
任何一種醫學的發展都離不開傳承,離不開新老更替。藏醫藥學理論體系形成以來,代代不乏名醫,在某些專科可以說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可以說,藏醫藥學的發展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后繼有人。藏醫藥學成功地實現了偉大的歷史傳承。藏醫藥學的整體發展水平處于上升時期。現在,藏醫藥學已經走出雪域高原,走向全國,乃至向全世界傳播。越來越多的人在認可并接受藏醫藏藥,并從中受益。
深挖藏醫藥學成功傳承的原因,可以說,其所遵循的獨特的醫學倫理思想功不可歿!與藏醫藥學傳承相對應的醫學倫理思想,筆者概括為“傾囊相授思想”。歷史上,藏醫的培養模式以寺院教育為主。在很早以前,老宇妥時代就已經出現了專門培養醫學人才的醫藥寺院,招收規模為300人。[14]格魯派創立以后,又在大多數寺院相繼增設了曼巴扎倉,作為研究醫藥學和培養醫生的醫藥學院。[15]新中國建立后,醫學院校在西藏的發展更是如雨后春筍般茁壯成長。從古至今,無論是民間醫師的師徒傳承,還是醫學院校成規模的課堂教學,師父和徒弟之間、老師和學生之間都有著一種和諧的默契。師父(老師)毫無保留,傾囊相授;徒弟(學生)廢寢忘食,勤奮刻苦。老師教得真,學生學得切,再加上藏族群眾世代相傳的尊醫傳統為醫學發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這樣的傳承模式能不成功嗎?老宇妥在《四部醫典》中對老師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一個好的醫生對學生不要保留任何知識;要互相協作,互相幫助;不要偷懶,不應有自私心”。[16]他還提出學生“要永遠牢記六戒:對老師像對佛陀一樣尊敬,把老師的話當做醫藥經典言辭,…要履行宗教的道德、世俗的道德及兩者結合起來的道德,還要懂得以恩報恩,勤奮地履行自己的職責。”[17]每代藏醫都遵循著醫圣的囑托,苦修勤學,成名后又將自己所學傾囊相授,傳燈延智,澤被后世。大哉,藏醫!
藏醫藥學屬于藏傳佛教“五明”之一,佛教寺院對醫學知識的學習也極為重視。“值得說明的是,10世紀以后,西藏的醫學人才基本上在僧人中產生。一個佛學知識淵博的僧人,同時也是醫藥歷算的精通者。”[18]不難理解,藏傳佛教的倫理思想對藏醫藥學的醫學倫理思想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二者有著深刻的淵源關系。藏傳佛教倫理思想經過“前弘期”、“后弘期”的發展,到格魯派創立時期,已經趨向成熟。其內容主要包括“人生唯苦,四大皆空”、“生死輪回,因果報應”、“慈悲行善,忍辱無爭”、“佛法無量,樂于施舍”四個方面。[19]佛教倫理思想對藏人意識形態的影響是相當深刻的。佛教倫理已成為藏民族倫理的基本組成部分。在全民族信教的環境里成長起來的藏族醫生不可能不受佛教倫理的影響,更何況相當數量的醫生本身就是出家僧人。在歷史上,藏醫學教育幾乎被寺院壟斷。醫學生學習醫藥學知識的同時也必須接受佛教的倫理思想教育。對于佛教倫理思想,我們應辯證地去看待。除去麻痹人民思想意識的負面作用以外,其所主張的“苦行戒欲”、“慈悲為懷”、“樂善好施”等褒揚人性的一面,對醫生良好醫德醫風的養成,是具有積極的建設意義的。正是由于具有這些“善根”,藏醫在學習階段方能苦學精進,尊師重教,做到自我加壓、自我約束和自我提高。一旦學成之后,又能一心向善,追求果報,樂于奉獻。因此說,藏醫藥學醫學倫理思想與藏傳佛教倫理思想是相互促進、相輔相成的。
藏醫藥學是藏族人民集體智慧的結晶,是藏族人民奉獻給世界醫藥文化寶庫的一朵奇葩。藏醫藥學中所蘊含的醫學倫理思想更是閃爍著智慧的火花和耀眼的光芒,已引起國內外醫學界的高度重視。對藏醫藥學醫學倫理思想的深入挖掘,對當前解決醫患矛盾糾紛,共建和諧醫療秩序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當然,藏醫藥學是伴隨著佛教的發展而興盛起來的,更何況,藏族醫生和學者大多出自佛門,所以其受佛教的影響也是十分深厚的,其醫學倫理思想既有精華,也有糟粕。[20]對此,我們應當加以批判地繼承和借鑒。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把藏醫藥學中的醫學倫理思想發展納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建設體系,接受國家法律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調整和制約,并和愛國主義教育相結合,將會使古老的藏醫藥學醫學倫理思想重新綻放異彩、走上更加健康發展的光明大道!
[1][5][8] [11] 毛繼祖.藏醫基礎理論[M].蘭州:甘肅民族出版社,1999:2;9;200;202.
[2][7][10] 丹珠昂奔·丹珠文存﹒藏族文化發展史卷一上[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3:465;467;468.
[3][6][9][14] [15][16][18][20] 克珠群佩.西藏佛教史[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38;635;643;635;637;643;637;643.
[4] 包和平.中國少數民族文獻學研究[M].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227.
[12][13] 唐景福,朱麗霞.中國藏傳佛教名僧錄[M].蘭州:甘肅民族出版社,2006:279;301.
[17] 王堯.藏學概論[M].太原:山西出版傳媒集團﹒山西教育出版社,2014:310-311.
[19] 丹珠昂奔·丹珠文存﹒藏族文化發展史卷一下[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3:732-7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