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霧移睛名詞源流考

宋姍姍，趙麗峰，潘金花，路雪婧

1 “云霧移睛”芻議

明代王肯堂首次在《證治準繩》中提出“云霧移睛”病名，該書雜病·七竅門篇記載；“謂人自見目外有如蠅蛇旗斾，蛺蝶絳環等狀之物，色或青黑粉白微黃者，在眼外空中飛揚撩亂。……黑者，膽腎自病。白者，因痰火傷肺，金之清純不足。黃者，脾胃清純之氣有傷其絡”[1]文中“蠅蛇旗斾，蛺蝶絳環”是具體的癥狀描述，在病因病機上，提出將目所見之色歸于不同臟腑，這為后世醫家加深對此病的認識起到了承前啟后的作用。

研究“云霧移睛”首先必須明確其內涵。“雲”源于甲骨文“云”字，本義作名詞，表示空中漂浮的氣團，用作動詞則表示空中為地面帶來降雨的氣團。戰國時期《呂氏春秋》一書中寫到：“其狀若懸旌而赤，其名曰云旌。”[2]指空中的云像旗幟一樣迎風擺動。晉潘尼《火賦》：“玄煙四合，云蒸霧萃”則體現了云霧經常聚合離散的面貌[3]。“霧”為“霧”的簡寫，本義為使視線模糊不清的濃密云氣。用作動詞時，霧與“務”相通，為“瞀”的省略，表示目光昏惑，看不清。戰國《莊子·徐無鬼》中記載：“予少而自游于六合之內，予適有瞀病。”[4]從上述資料可知，王肯堂在給云霧移睛作釋名時，借鑒了“云”和“霧”的本義，并且根據疾病自身特點又有適當發揮。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旆，繼旐之帛也。”[5]旗旆，在古代指旐旗末端形如燕尾的垂旒飄帶。絳環，指絲織的環形半環形條帶。文中“狀若蠅蛇旗斾，蛺蝶絳環”“眼外空中……仰則視上，俯則視下”，此類詳細的癥狀描述與現代臨床觀察 “眼底鏡下可見玻璃體內有塵埃、絲狀或網狀混濁物飄動”[6]基本相符，這有利于學者更好的將此癥與其他一些同樣可見“眼見黑花”的內障眼病區別開來。

值得注意的是現代眼病中，玻璃體積血一癥，患者雖然眼前有暗影飄蕩或黑影遮擋感[7]，臨床觀察亦可見玻璃體混濁，但根據其病因病機，應歸屬于“血灌瞳神”范疇。故最新版全國高等中醫藥院校規劃教材《中醫眼科學》[8]將此癥附在“云霧移睛”之后，以供讀者參考。

2 云霧移睛發展源流

2.1 萌芽期

“云霧移睛”在古籍中有諸多別名，其中以“眼見黑花”“黑花飛蠅”等多見。隋代巢元方《諸病源候論·目病諸候》有“目茫茫候”的記載：“凡目病，若肝氣不足，兼胸膈風痰勞熱，則目不能遠視，則視物茫茫漠漠也。若心氣虛，亦令目茫茫，或惡見火光，視見蜚蠅黃黑也。”[9]此時癥狀與云霧移睛頗為相似，但在病因上，責之心與肝，則稍有不同。宋代《圣濟總錄·眼目門》描述了“目見黑花飛蠅”，特指因腎水不足導致肝木振搖，眼前出現黑花或者飛蠅的癥狀[10]。明代中后期，在成書年代和內容上多有雷同的《鴻飛集論眼科》[11]和葆光道人《秘傳眼科龍木論》首次用歌訣的形式記載：“不疼不痛漸昏朦，薄霧輕煙漸漸濃。或見蠅飛花亂出，或如懸蟢在虛空。此般樣狀因何得，肝臟停留熱及風。”[12]綜上所述，視物如有黑花蠅影，其病源于肝腎不足的說法，為“云霧移睛”作為單獨的疾病，區別于其他內障眼病提供了理論依據。

2.2 形成期

此時其他醫家尚有不同見解，如陰弱不能配陽之病：“陰陽應象大論曰：壯火食氣，壯火散氣，上為內障……常見空中有黑花，神水淡綠色，次則視岐，睹一成二，神水淡白色……”[13]但根據病因病機分析，此癥當屬“青風內障”。又有《秘傳眼科七十二癥全書》：“小云翳內障者，十分之小也……不癢不痛，或時昏暗，或見黑花，以成是疾。”[14]除了癥狀與云霧移睛相似，實則屬于其他眼病。至《銀海精微》將“蠅翅黑花”作為單獨眼病：“人之患眼目有黑花，芒芒如蠅翅者何也？答曰：此腎水衰……故行動舉止，則眼中神水之中，蕩漾有黑影如蠅翅者。”[15]文中不僅列舉了癥狀和方藥，并且首次將“飛蚊癥”作為該病的別稱。故王肯堂總結前人經驗，根據病癥特點，命名為“云霧移睛”，并且在書中增加了自己的見解：將目所見不同顏色歸于不同臟腑，深化了其內涵及意義。

2.3 發展期

清代醫家在著作中多沿用“云霧移睛”，如清初傅仁宇《審視瑤函》[16]、張璐《張氏醫通》[17]、劉耀先《眼科金鏡》[18]。醫家黃庭鏡在《目經大成》記載：“一抹微霞照眼明，飛蠅舞蝶趁新睛，何來旗旆開還卷，不盡絲環滅復生，把酒弓蛇先在盞，瞻天螢火亂搖星，妖氛如此因何致，水落風騰火上升。”[19]書中雖然稱此病為“妄見”但與云霧移睛內涵一致，編成方便記憶和誦讀的七言絕句，較之前人又是新的發展。

此時其他醫書中病名雖不盡相同，但所述癥狀、病因病機和治則總不離“云霧移睛”范疇。如王子固《眼科百問》[20]用“目見黑花”，鄧苑《一草亭目科全書》使用“蠅影飛躍”[21]，顧錫《銀海指南》用“眼見黑花”[22]等。清代中后期，劉松巖在《目科捷徑》中對病機有所補充：“凡目前有飛花者，有紅黃黑白藍五色之別，皆自右向左飛，均屬氣虛也。五色者，分別五行也。 ”[23]

民間尚有飛蚊癥的說法。近代西方醫學傳入中國后，根據現代臨床觀察，在翻譯醫書時，將玻璃體疾病納入“云霧移睛”范疇，如玻璃體液化、玻璃體混濁等，但玻璃體積血雖也有“目見黑花飛蠅”等癥狀，綜合其病因病機考慮，此病當屬“血灌瞳仁”，與云霧移睛不完全相同。

2.4 規范期

新中國成立以來，自1960年第一版中醫學院試用教材《中醫眼科學講義》[24]使用“云霧移睛”病名后，我國高等院校規劃教材均沿用此并名，如《中醫眼科學》（廖品正主編）[25]，《中醫眼科學》（段俊國主編）[26]、《中西醫結合眼科學》（段俊國主編）[27]、《中醫眼科學》（曾慶華主編）[28]、《中醫眼科學》（彭清華主編）[29]。我國1997年出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標準·中醫臨床診療術語疾病部分》、2013年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審定公布的《中醫藥學名詞》[30]以及類書著作《中華大典》[31]、辭書類著作《中醫大辭典》[32]、《中國醫學百科全書·中醫學》[33]等均收錄“云霧移睛”作為規范名。

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將云霧移睛定義為：“以眼外觀端好，自覺眼前似有蚊蠅或云霧樣黑影飛舞飄移，嚴重時影響視力為主要表現的眼病。相當于玻璃體混濁。”說明其作為中醫眼科的專用學術名詞已成為共識。

3 小結

總之，“云霧移睛”病名既借鑒了甲骨文中“云”“霧”的本義，又用“移”字作形態動詞，形象的描繪出雙眼視物不清，如同有黑花旌旗等物飄移動蕩眼前的現象。經歷代醫家闡發，使證候特點漸趨明確，在明清時期得到充分發展，及至近現代專指云霧移睛病，其內涵亦不斷豐富，具有重要的臨床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