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健 陳 俊 丁硯兵
(1.湖北中醫藥大學中醫臨床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1;2.湖北省中醫院,湖北 武漢 430061)
凃晉文教授從外風立論治療面神經炎學術思想*
張 健1陳 俊2△丁硯兵2
(1.湖北中醫藥大學中醫臨床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1;2.湖北省中醫院,湖北 武漢 430061)
本文主要闡述凃晉文教授在面神經炎的病因上強調重視外風,疾病轉歸中突出痰瘀間雜,在治療上介紹了凃師臨床治療該病的基礎方牽正散合大秦艽湯的用藥經驗,強調該病的早期治療及在基礎方上的加減用藥。
面神經炎 風、痰、瘀 牽正散合大秦艽湯
面神經炎是以一側面部表情肌癱瘓為主要表現的周圍性面神經麻痹[1]。現代醫學認為與面神經急性病毒感染和水腫使面神經受壓或使局部血液循環障礙有關[2]。本病常突然發病,與中醫風邪“善行而數變”致病特點相似,另據其主要癥狀面神經炎當屬中醫學的“吊線風”“偏風口”“口僻”等病范疇[3]。 凃晉文教授為湖北中醫大師,博士生導師,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第3、4批全國名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2012年被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選為全國名老中醫藥專家傳承工作室建設項目的專家。在湖北省中醫院設立 “凃晉文名老中醫傳承工作室”。工作室建設期間,筆者有幸侍診抄方,凃師行醫50余年,精通醫理,學驗俱豐,擅長用中醫藥治療面神經炎,處方用藥確有療效,遂將其經驗介紹如下。
多數醫家認為面神經炎一病為正氣不足,脈絡空虛,風邪乘虛而入頭面陽明脈絡而發[4]。在治療上強調補虛為主,如現代醫家王娣對面神經麻痹辨治總結的“六法”中的清養陰息風法、益氣和營祛風法、滋陰息風止痙法、養血息風法等均屬于補法范疇[5]。而凃師在理解該病病因、病機時則強調外風導致發病的重要性,在治療上也不拘泥于補法一途,而是強調祛邪為主。邪不去,正不安;邪若去,則面將安。
在上世紀80年代凃晉文教授根據多年的臨床實踐經驗在中風一病的病因上曾強調“外風”致病學說,并在日后的臨床科研中反復得到驗證,目前所取得成果也完善了中風病的中醫病因學認識。由其所創制的院內制劑愈風湯合劑雖為中醫治療外風之劑,但其現代藥理學研究已經證實,此研究也從從治療學方面上證明了“外風”致病說的科學性[6]。凃晉文教授常常將面神經炎一病稱為“小中風”,在《中醫內科學》等教材中該病也較多附于中風病章節后論述,兩者發病皆突然,臨床表現均可見面癱、飲水嗆咳等經絡受風之癥,故咎其兩者病因、病機,尚可互通。凃師臨證觀察發現該病的好發季節與中風病相似,兩者均為冬春季,多因冬春季節為節氣交替之時,陰陽迭變,寒熱混雜,易生卒疾[7],《醫門法律》也認為“風在冬為發之寒風,在春為調暢之溫風……《內經》謂風者百病之長,其變無常者是也。其中人也,風則上先受之”。但本病的好發人群卻與中風病不同,并不拘于素體較虛之年老體弱者,部分青年及平素體健者亦常常罹患之,且起病之初絕大多數患者常有吹風受涼之明顯誘因,臨床可見麻木、疼痛、夾食、漏水等等急性期癥狀,這些均為一派邪盛實證之表象。凃師詳較兩病發病過程之異同,認為中風病強調正虛為本,標實為重,虛實夾雜,而面癱病則以邪氣為重,不拘體質。正如清代著名醫家王清任在《醫林改錯·口眼歪斜辨》中也認為“若盛壯人,無半身不遂,忽然口眼歪斜,乃受風邪阻滯經絡之癥。經絡為風邪阻滯,氣必不上達,氣不上達頭面,亦能病口眼歪斜”。即明確指出了面癱之主因為風邪。
此外,凃師結合“風為百病之長”“六氣莫不由風而傷人”等理論,意識到“外風”雖為面神經炎一病主要起始病因,但同時也常與外感寒邪、熱邪、內生痰濕相混雜,其中凃師認為“外風”之邪最易與痰瘀之害沆瀣一窩,數因交織,中于面部肌膚,導致局部面部肌膚脈絡血瘀不通,遂可生本病。即如《金匱要略》云“賊邪不瀉,或左或右,邪氣反緩,正氣即急,正氣引邪,喁僻不遂,邪中于絡,肌肉不仁”。眾所周知,風邪與西醫的感染病因類似,而凃師在研究中曾明確闡述了關于風邪導致痰瘀形成的理論,其主要原因之一為近期感染通過多種途徑使損傷的局部血管內皮細胞及炎性細胞刺激了血中及炎癥局部的巨噬細胞、T淋巴細胞和血管內皮細胞分泌白細胞介素(IL),使血液小IL升高,其中IL-6誘導纖維蛋白原(FIB)產生啟動凝血因子,從而促進了血栓形成;此外近期感染會產生大量的炎癥細胞因子,增多了血液中的有形成分,并使血液的黏稠度增加,中醫所謂痰瘀阻絡即與此相通[8]。凃師對此理解為“邪氣勝則實”,邪氣獨盛,留而不去,痰瘀阻滯,功能失用,歪僻不仁。
關于本病發展,凃師認為“外風不解,痰瘀易成。如不及時干預、積極治療,本病病情常有加重趨勢,病程常纏綿難以痊愈”。《醫方發揮·治風劑》在談到風與痰的關系時提到“陽明內蓄痰濁,太陽外中于風,風痰阻于頭面經絡則經遂不利,緩為急者牽引故口眼斜”。唐宗海在《血證論》中亦指出“血積既久,亦能化為痰水”。另根據“痰氣并病”“痰瘀同源”“痰瘀致病”等理論[9-12],痰瘀互相膠結,阻遏氣血;痰阻血瘀、經脈痹阻,絡脈不通,氣血運行不暢,肌肉失養,故出現口眼喎斜恢復較難。凃師總結本病主要病機為風痰阻絡,痰瘀不通;風、痰、瘀為本病核心病理要素。
根據以上病機,凃師以祛風化痰,活血化瘀為基本原則,以牽正散合大秦艽湯為主方,并對不同兼癥加減化裁,其基本處方如下:秦艽10 g,白芷10 g,羌活15 g,獨活 15 g,前胡 15 g,當歸 15 g,赤芍 15 g,川芎15 g,禹白附10 g,全蝎6 g,僵蠶10 g。上方為大秦艽湯去清熱之石膏、黃芩,增加愈風湯合劑中白芷、羌活、獨活等散風之品,將大秦艽湯中滋陰養血之生地黃、熟地黃換成活血之力更強的當歸、赤芍。另佐添牽正散之全方裨益祛風化痰通絡之效,諸方有機加減增刪化裁而成。李東垣曰“中血脈則口眼歪,中腑則肢節廢,中臟則性命危,三治各不同。中血脈者,外有六經之形證,則從小續命湯加減……外無六經之形證,內無便溺之阻隔,宜養血通氣。大秦艽湯主之”。本病為中血脈之輕癥,故擷取大秦艽湯中君藥秦艽以彰顯其祛風散邪之力優,《本草經疏》稱秦艽“苦能泄,辛能散,微溫能通利,故主寒熱邪氣……性能祛風除濕,故《別錄》療風無問久新,及通身攣急”,輔以白芷、羌活、獨活、前胡等一派祛風之品,針對上訴本病之主要病因;用當歸、赤芍、川芎活血化瘀,有“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之意,且川芎是治療頭面諸癥之要藥。而凃師用赤芍代替原方中的白芍,取其活血之力更強之意。如《醫學衷中參西錄》上說“芍藥原有白、赤二種……至于化瘀血,赤者較優”。方中禹白附辛溫燥烈,入陽明經而走頭面,可祛風化痰,尤其善于散頭面之風,全蝎、僵蠶均能祛風通絡,其中全蝎長于通絡,僵蠶且能化痰,諸藥合用既能祛風化痰,又能疏通經絡,使斜之口眼得以復正[13]。諸藥相合用以祛風化痰,通絡祛瘀,暗合前文所訴之病機。
活血化瘀是治療面癱的常用治療原則之一,但上方作為凃師治療面神經炎一病之基礎方、經驗方,并非大劑活血之品簡單相投,而是擇取祛風之品為主,體現其組方特色之一為一藥兩用,即充分發揮祛風藥的雙重藥效。祛風藥多為辛竄之品,行散之力較強,能疏通經絡,促進血行,與活血祛瘀藥有協同作用。如《本草經解》中謂白芷“入肝散風,芳香燥濕,故主之也。肝藏血,血寒則閉氣,溫散寒,治血閉”。即白芷既可祛風又可活血;再如羌活在《藥性論》中記載為“治賊風、失音不語,多癢血癩,手足不遂,口面歪邪,遍身頑痹”,《本草匯言》謂其“羌活功能條達肢體,通暢血脈,攻徹邪氣,發散風寒風濕”。故羌活為祛風化瘀之佳品。故使用大隊祛風藥不僅能驅逐外邪使其難侵,更取其活血化瘀之功,截斷病情加重之因,扭轉病勢加劇,加速疾患痊愈。
凃師認為本病若久治不愈多為痰邪已成,痰瘀互結。選用治療本病之常用方牽正散,多因其化痰之效宏而藥簡。此外,牽正散也為治風劑中疏散外風的代表方之一,具有祛風化痰通絡之功。前文已訴風邪為痰瘀形成的原因之一,故祛風當可化痰,亦可祛瘀,在祛風藥基礎上加用牽正散即可兼顧風痰瘀三者之邪。
凃師臨證時,常常加減化裁,以求全效:若見患者鼻塞、流清涕、怕冷,多因外感風寒較重,凃師常加祛風散寒,宣通鼻竅之品,如防風10 g,辛夷10 g等,防風在《本草綱目》中記載到“防者,御也。其功療風最要,故名”。由此可知,該藥為抵御外風的重要藥物[14],而辛夷為治療鼻淵之要藥;若患者鼻流濁涕、咽痛,多因外感風熱較重,可加入疏散風熱藥,如桑葉10 g,銀翹10 g,牛蒡子10 g等,其中桑葉既可祛風又可活血,一舉兩得,如《日華子本草》稱其:“除風痛出汗,并補損瘀血”;若病者患側耳后疼痛明顯,發作頻繁,持續不解,凃師認為多為瘀血作祟[15],可加延胡索 10 g,香附 15 g,雞血藤15 g,紅花15 g,茜草10 g等;若見患者伴有耳鳴、耳部流膿水,多因風毒外侵,正不勝邪,可加清熱解毒息風之品,如蟬蛻 6 g,苦參 10 g,龍膽草6 g,黃芩15 g,石膏30 g等;平素情緒不佳,性格急躁患者可加疏肝解郁之品,如柴胡6 g,郁金15 g,香附10 g,青皮10 g等;而年老體弱之人可加黃芪20 g,黨參15 g,白術15 g以補益正氣等。
王某,女性,26歲,自訴5 d前因吹風受涼后開始左側面部肌肉拘緊,左側額紋消失,左側眼角閉合不全,易流淚,近2 d上訴癥狀有加重趨勢。伴鼻塞,流涕,咳嗽,無意識及偏身感覺障礙,無惡心、嘔吐、耳鳴、聽力下降等癥。舌紅,苔白而潤,脈緊。陳師詳察病史后處方如下:羌活 10 g,防風 10 g,白芷 10 g,秦艽 15 g,全蝎 6 g,僵蠶 10 g,禹白附 10 g,荊芥 10 g,當歸 10 g,川芎 15 g,雞血藤 15 g,膽南星 15 g,桂枝 10 g,葛根10 g,陳皮10 g,炙甘草6 g。14劑,水煎服,每日1劑,分早晚2次溫服。并囑托患者夜間常用熱水毛巾在患側自下而上敷臉,出門前戴口罩等預防疾病加重措施。二診時患者無明顯表證,左側額紋增多,左側眼角閉合稍困難,納寐正常,二便調,效不更方,上方再進14劑,三診時諸癥不顯,囑其注意加強體質,再防復發。
按:本例患者患病時正值冬日,當風而吹,風寒侵襲陽明面部,痰瘀阻絡發為本病。此患者表證較為顯著,如鼻塞,流涕,咳嗽,舌紅,苔白,脈緊均為風寒在表影響肺衛之表象,故基礎方上加桂枝、葛根、羌活以解表散寒,輔以白芷、細辛宣通鼻竅,數藥合用以祛風散寒,化痰活血通竅,藥證相應,表里兼顧,療效頗佳。
凃師認為治療面神經炎,抓住“風、痰、瘀”是關鍵。重視風邪為發病的重要環節,痰瘀為疾病痊愈與加重轉歸的關鍵。病機發展中可兼雜有熱、毒、虛的不同。治療上首舉祛風,兼治痰瘀,在“祛風化痰、活血化瘀”的治療大法上增損他法,在上訴基礎方上隨癥化裁,常可獲良效。
在發病的7 d內,患者病情常常有面癱加重趨勢[16],凃師認為早期干預,祛邪為主,積極治療對本病的痊愈至關重要,如治不及時或措施不當,久病入絡,痰瘀阻滯,易遺留后遺癥[17],可見患者面肌癱瘓不減,甚者出現面肌跳動、痙攣等癥。而對于較重患者,凃師建議輔以西藥激素治療,療效亦佳[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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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249.8
A
1004-745X(2017)09-1557-03
10.3969/j.issn.1004-745X.2017.09.016
2017-03-11)
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凃晉文名老中醫藥專家傳承工作室”建設項目(國中醫藥人教函〔2012〕149號)
△通信作者(電子郵箱:dingyanbing201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