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

孫君飛

孩子為變而癡迷，他們愛讀童話，因為那里的人物大多會變，從小矮人到巨人，從灰姑娘到白雪公主，變是旋律，變是磁力，變是引領。

后來才懂得，那時對變的癡迷，是因為要急不可耐地成長。一雙眼睛還不夠，想要一百雙眼睛，不知疲累的雙腳跑得還不夠快，要騎上會飛的白馬去追逐太陽。無憂無慮，現實對孩子的阻力還不大，夢想一開就是一片花海，天一亮就是快樂的天堂。如果眼前的世界還不夠隨心所欲，就在頭腦里、在夢里再造一個世界，兩個世界可以并行，可以往來，可以相互變化。

變是最初的關鍵詞、核心按鈕，是最奇特的一段成長。

千變萬化只為成長，只為愿望的滿足。

起初變得快，想得多，后來變得慢，想得少，這就是生命的規律。運用得妙，在快慢、多少之間不必談好壞；世界深沉，造化玄妙，也不以成敗論英雄。變得慢了，是讓人學會沉浸、全身心地感受與品味；想得少，是為了悟到真，變輕盈，變透明，隨風而舞，借力飛翔。

規律恒在，真理就那么幾個，是我們自己把自己想復雜了，變駁雜了，再這樣去想別人，一個字的結果：亂——如果非要再加一個字，那就是：濁。

人的生活日益井井有條了，似乎就不再期待著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懷抱里想抱什么就來什么，想變一變的想法就更少。這種既得的利益竟把一個人固化起來，早晚會出現漏洞和褶皺，歲月的風化將使其更加脆弱。

人不想變、阻擋變，外界卻一直在變，明里變、暗里變，有時是激濁揚清，有時是摧枯拉朽，有時是波濤洶涌。變遲早會來敲門，甚至推倒墻壁，無形之中捉到人，自身太重，逃不掉，奉獻太少，舍不得，被動帶來的難題又該怎么解呢？

以不變應萬變，這是一句過于美麗和自我的話。

童話滿足了千變萬化的愿望，卻不能代替成長，成長才是生命的使命和責任。

長大后就不再成長了嗎？掛滿果實的樹木就不再成長了嗎？老了就不再成長了嗎？一直在成長，一直在變化，這就足夠好；有時好，有時不好，這也足夠好。

成為富有的人，人就不想變窮了；成為美麗的人，人就不想變老了；成為才能出眾的人，人就不想沉默了……人忘了變，不等于變不存在，一筆一筆的賬，自有記賬處，欠的一定要還，不以這種方式還，就以那種方式還，不欠的也要還，還安逸，還美麗，還創造力。生命結束了，什么都要還，緊抓到手里，舍不得付出，舍不得分享，舍不得變風化雨，干什么？為什么？求什么？

適合成長的變化會有一個方向，以成長為總目標的變化，變來變去也是穩妥，不得不變時也有個人的尊嚴。

不變，不等于自我純粹；總是等待，不等于有耐心、很自信。在自我的身上，到處都有愛與被愛的痕跡，也到處都有恨與被恨的痕跡。自我像個容器，不變，盛裝不了太多，也容易被落下的石頭砸碎或者砸扁。

世界靜，自我也靜；手指彈撥到琴弦上，會發聲。這都是人之常情，要合和，要尊重，這時不必強做高人。不強忍，不畫地為牢，隨其自然而自然，萬物歌唱我有回響，這就比較愉快，甚至幸福感也比較強。靜靜的，很安和，世界就不再變化了嗎？不，只是自我不再那么焦慮，不再那么掛念，任爾東南西北風。

世界對我很合適，我忘記了世界，但不等于不承認世界的存在。我的生命里充滿了變化，這些變化對我很合適，仿佛沒有在變化——無察覺的變，其實已成為忘我的成長。

般般變化在軌道上暢行無阻，它們不再要求我什么，世界也不再要求我什么，我交出自己，相信世界在生命里丟下的節奏、音韻與漣漪。變化慢得沒了速度，靜得沒了聲音，我是世界成長的一個局部、一個細節。我來，世界變；我去；成長結束。世界恒在，卻留下我愛我恨的痕跡，然后愛恨消逝不見，干干凈凈，萬物如初見，這有多么好！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