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 雷虎 編輯 / 吳冠宇
“南方春城”尋普洱
文、圖 / 雷虎 編輯 / 吳冠宇

① 茶馬古道路線圖
以往,西雙版納六大古茶山產出的茶葉匯聚到普洱市(思茅)后,便由販運茶葉的商隊(馬幫)開始一路向西北運輸,經鎮沅、大理、劍川、麗江、香格里拉,最終抵達拉薩。絕大多數人因普洱市以普洱之名,將其誤當成普洱茶的原產地。其實,它只是普洱茶的集散地罷了。而普洱茶的主要產區則在勐海,這里分布有普洱茶六大古茶山中的五處,又是世界最古老的野生古茶樹的發現處。如果茶馬古道要追根溯源,勐海才是真正的源頭。
飛機在層巒疊嶂的群峰間穿越許久后,終于尋得一處山間盆地著陸。乘客們出機艙后還意猶未盡地指著機場周邊的山巒議論:“那便是中國最后的熱帶雨林——西雙版納,從飛機俯看,雨林中道路已經四通八達,不像傳說中那么原始嘛!”
我也帶著和他們一樣的疑惑走出機場,徑直地走上一輛三菱“獵豹”越野車,司機一腳油門,車如獵豹一般風馳電掣而去。我瞇著眼想在車上小憩以緩解路途的疲憊,但道路兩旁排著隊向我行注目禮的椰子樹不斷地提醒著:“已經到南國了,不要錯過了南國的每一個細節哦!”
車在開出機場后不久,便開始不斷爬坡。車廂中的悶熱也隨著海拔的提升而慢慢消散,車窗外的景致也開始慢慢改變:最開始時,路邊是一個個被當地人稱之為“壩子”的山間盆地,盆地里種了一水兒的甘蔗;然后,“壩子”隱去,取而代之的是連綿不斷的低山丘陵,香蕉樹和橡膠林充斥了每一個山坡……
“茶園呢?”我終于忍不住向司機發問。因為我此行的目的正是“普洱問茶”,而開“獵豹”的正是普洱茶業內人士——勐海茶葉局錢局長。錢局長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把手指向了遠處云霧繚繞的山峰。大有茶園“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的味道。
“獵豹”終究沒有開進云霧中,而是在一個“壩子”前停下。正當我想詢問他為何不直奔主題開赴茶山時,我透過車窗看到幾個大字后就不由自主地下車了。墻壁上寫著四個大字——茶馬古道。

② 茶馬古道古街

③ 茶馬古道景區佛海公館

① 云南西雙版納古茶山分布圖

② 茶馬古道中使用的運茶工具
曾經騎馬走過一段茶馬古道,那還是在千里之外的麗江。印象中,茶馬古道好像是始于普洱市,然后西北偏北,經大理、麗江、香格里拉進入西藏,最終抵達拉薩。而勐海卻在普洱東南方。難道我穿越了?我趕緊拿出手機定位,地圖顯示我所處的地方位于西雙版納州,距勐海縣城四公里處的勐海鄉,屬于云南省農業科學院茶葉研究所地界。
走進“茶馬古道景區”后,才知道我的印象沒錯。這兒的確不是真正的茶馬古道,而是云南省農業科學院茶葉研究所建的微縮版的“茶馬古道”。
茶馬古道是從云南到西藏的貿易通道,總長超過了4000公里,是“南方絲綢之路”的重要分支。
西雙版納自古以來便是世界大葉種茶的主要原產地之一,是普洱茶的中心產地。普洱茶歷史上有著名的六大古茶山:悠樂、革登、依邦、蠻枝、蠻磚、易武,全部在西雙版納境內。因而,西雙版納也以普洱茶產地之利成為了舉世聞名的茶馬古道的源頭。
以往,西雙版納六大古茶山產出的茶葉匯聚到普洱市(思茅)后,便由販運茶葉的商隊(馬幫)開始一路向西北行進,經鎮沅、大理、劍川、麗江、香格里拉,最終抵達拉薩。普洱市是茶馬古道的起點。絕大多數人因普洱市以普洱之名,將其誤當成普洱茶的原產地。其實,普洱市只是普洱茶的集散地罷了。而普洱茶的主要產區則在勐海,這里分布有普洱茶六大古茶山中的五處,又是世界最古老的野生古茶樹的發現處。如果茶馬古道要追根溯源,勐海才是真正的源頭。
整個茶馬古道行程4000多公里,歷時整整半年時間。馬幫把西雙版納的普洱茶運抵拉薩后,以物換物,用茶葉換取藏區的馬匹、皮革等特產,史稱“茶馬互市”。然后又從拉薩押運著換回的馬匹原路返回。一來一回8000多公里,耗費整整一年時間。
在茶馬古道景區,我們通過微縮版的“茶馬古道”,用了一個小時走馬觀花般地走完了馬幫整整一年歷盡艱辛才能走完的路程。生在這個時代,我們的旅行是飛機、高鐵、汽車組成的接力賽,這場接力賽無縫對接,輕松寫意。但對于馬幫來說,卻是“八千里路云和月”,是刀口舔血,以命相博的冒險,因為他們要跨越橫斷山脈的大江大河,經歷青藏高原的雪山草甸、瘴氣和瘟疫,還要遭遇野獸、土匪和軍閥。古時,西南地區的漢人走茶馬古道,就如山西人“走西口”,河北、山東人“闖關東”一般,不到萬不得已不為之,因而在西南漢人聚居處有“窮走夷方急走廣”的說法,這里“夷方”指的是西雙版納邊疆少數民族地區,每一位走茶馬古道的“馬鍋頭”都是被生活所迫才開始“走夷方”的。
我們無法體會到“走夷方”的艱辛。幸好,在這微縮的茶馬古道博物館中,建有一座古色古香的“馬幫驛站”,讓我們能管中窺豹,得見馬幫生活。
云南山高水急,因而個頭矮小但耐力強勁的滇馬就成了茶馬古道上最適用的交通工具。茶馬古道上的馬幫也依托茶馬古道形成了云南獨有的“馬幫文化”。
在馬幫形成的初期,各家各戶只是將自己的馬用于短途的馱運,隨著長途販運貨物逐漸增多,再加上復雜的道路情況,單人單馬很難成行,也無力承擔全部的運輸業務,于是便數人相約合伙同行,從而形成了最初的馬幫。
馬幫在長途運輸過程中,每走一段路就要駐足休息或進行商品交易,這些駐足地就形成了茶馬古道上的“馬幫驛站”,其功能類似于現在的酒店,集住宿、吃飯、休息為一體。每到一處驛站,馬幫們就在此處補給糧草、交換情報。久而久之,馬幫驛站周邊就形成了各種類型的配套功能,存行李的寄存店、換銀票的銀號、做補給的餐館、社交用的茶館、修理各類工具的雜貨鋪一應俱全——馬幫駐足的地方雖小,卻五臟俱全,儼然一個微縮的小鎮。其實,云南很多古鎮,如石屏、麗江、香格里拉等,都是由馬幫驛站發展而來。從這個意義上講,茶馬古道就像一條繩索,串起了滇、川、藏三省諸多城鎮,把漢、藏、傣、哈尼、布朗、拉祜等民族以茶為媒聯系在一起,最終帶來了文化的交融和民族的融合。
勐海縣內的一棟民國建筑,立于它前,如果不是建筑上的匾額提醒,我還以為自己穿越到民國時期的大學校園。
匾額上只有三個字“大益館”,對于我這種普洱盲來說,與不學無術者見到“圖書館”時沒什么兩樣。但對同行的茶友來說,那兩眼放光的表情,就如同武俠小說中的武癡看到少林寺“藏經閣”時的模樣。
“這里,記錄的是整個勐海茶廠的歷史,也可以說這里承載了整個勐海或者說整個普洱茶界的光榮與夢想!”走進大益館的陳列室,看著墻壁上一張張歷史老照片,同行的茶葉局錢勝華局長禁不住感嘆。
老照片就像電影底片,讓我們穿梭到勐海茶廠初生的年代。
1939年4月,地處中國大陸最南端的佛海(勐海舊稱),群山盡綠,春茶嫩芽初發,這座號稱“西雙版納春城”的極邊之地的茶馬古道上,來了一群特殊的外地人,他們談吐中不時吐露的“普洱茶”幾個字顯露其身份絕非普通旅行者。難道,他們是從內地逃難過來,要轉移資產的富商,要對茶馬古道上的生意分一杯羹?佛海人對這幾位外地人議論紛紛。此時的佛海,已經成為全國茶商云集之地。
自1910年石屏籍漢族商人張棠階在佛海建起第一個茶莊恒春茶莊后,佛海的茶莊就如雨后春筍一般冒出。1924年,騰沖富商董耀廷建立洪記茶莊;1925年,玉溪商人周培儒建立可以興茶莊;1928年,鶴慶商人張靜波開辦恒盛公茶莊……云南的四大商幫佛海幫、騰沖幫、玉溪幫、鶴慶幫都在佛海都有了自己的據點。以這四大商幫為代表,相繼有20多家茶莊在佛海開張,這些茶莊以佛海為普洱茶生產基地,出產“佛海款”普洱茶,把佛海普洱的聲名沿著4000公里茶馬古道傳遍滇、川、藏。
但1939年,抗戰烽火已燃遍大半個中國。地處西南的西雙版納,雖然沒受戰火波及,但在國難當頭、百業凋零的當口,不可能置身世外。就連生活必須品的普洱茶生產,尤其是貿易,也已經大不如前。曠日持久的抗戰,讓運送茶葉的商路不暢,佛海生產的大批茶葉無法運出。整個普洱茶產業鏈極度萎縮。
在這時,這群特殊的外地客長途跋涉而來勐海,他們的一舉一動引起了所有佛海茶人的關注。但是這些人的舉動讓所有佛海茶人大跌眼鏡:這群肩負神圣使命、信奉實業救國的茶葉工作者,在畢業于法國巴黎大學的范和鈞先生和畢業于清華大學的張石誠先生的領導下,與90多位來自全國各地的茶葉技術工作者,在熱帶雨林中緊鑼密鼓地開始了現代化茶廠的籌建。在所有茶商都收縮戰線時,這批人卻自己動手,砍樹、打磚、砌墻蓋起了面積超過3000平方米的廠房。不僅如此,他們還從千里之外的香港購買茶葉加工設備,然后經海路運抵泰國,從泰國港口上岸后由汽車轉運,再穿越緬甸和西雙版納的熱帶雨林最終運抵佛海。
1940年,佛海茶廠(后更名為勐海茶廠)正式建成投產,這座完全有別于傳統作坊的機械化茶廠的出現,揭開了普洱茶千年制造的新篇章,開始從傳統的“佛海款”向全新“勐海味”蛻變。
云南第一座現代化茶廠在勐海誕生絕非偶然。傳統上,提到勐海的普洱茶,多會提到這里是茶的原產地之一。但由于地處江外(瀾滄江以西),交通不便,一直以來,勐海茶山稍顯寂寞。直到清末民初,以普洱茶生產和貿易為主的加工業和商業逐漸發展繁榮,勐海才逐步成為普洱茶最大的集散加工中心。
70年前,在茶馬古道上行走的20多家茶莊,在勐海茶界叱咤風云的四大商幫,最終還是沒有跟上時代的步伐,在普洱茶從“佛海款”向“勐海味”轉變的過程中悉數倒下。70年后的今天,普洱茶已經從不起眼的茶品,變為最耀眼的茶類。

陳升茶業里正在挑揀茶葉的茶工們
而勐海的茶企也從傳統的茶莊實現了向現代茶企業的轉變。大益、陳升號、七彩云南、雨林古茶坊等一干品牌早已取代昔日茶馬古道上的茶莊,開始為普洱茶、為“勐海味”代言。
這都得益于當年勐海茶廠的扎根,為日后勐海茶成為中國普洱茶最大的加工基地,乃至進一步發展成為中國普洱茶第一縣奠定了重要基礎。茶產業幾經沉浮,但在勐海,它的每一個發展階段的重要事件,幾乎都對中國普洱茶產業影響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