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通過對“零形式”“空語類”和“空符號”三個概念淵源進行追溯與辨析,指出“零形式”概念的使用是從形態分析開始的,“空語類”的設立是從語義出發的,“空符號”一詞的概念外延極為廣闊。“空語類”的表現形式是“零形式”,但“零形式”不等于“空語類”。在廣義的視角下,“零形式”“空語類”都可以算是“空符號”。
關鍵詞:零形式 空語類 空符號
在語言學上,“零形式”(zero)是指沒有外部表現形式(語音形式)的語言成分。根據研究對象、研究方法和研究層面的不同,這個定義也有著相應的限定與調整。
與“零形式”相關的部分概念術語——無論是形式上相似,還是方法論上沿襲——如“零成分”(zero element)、“空語類”(或“空范疇”,empty category)、“空符號”(blank sign)等等,如不追溯概念淵源,不分辨研究層面的情況,可能會導致概念術語混用不清。本文旨在對“零形式”“空語類”與“空符號”這三個概念進行辨析。
一、從形態分析開始的“零形式”
“零形式”(zero)概念的運用,在語言學中淵源頗深。兩千多年前,印度語法學家巴尼尼(Pānini)就已經在語言描寫、分析中使用了這個概念。我國音韻學中的“零聲母”,也是運用“零形式”的典型例子。
索緒爾(Saussure)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提出,物質的符號對表達觀念來說并不是必不可少的,語言可以滿足于有無的對立(索緒爾,1980:126)。一個符號所包含的觀念或聲音物質不如圍繞它的其他符號所包含的那么重要(索緒爾,1980:166)。在其著作中,索緒爾就使用了“零符號”“零后綴”等詞語分析一些詞的構形。
布隆菲爾德(Bloomfield)在《語言論》中提到了英語“sheep”一詞的單數、復數同音現象。他指出,關于這點,印度人曾想到一個表面上是虛構的而實際上顯然很有用的所謂“零成分”的方法:在“sheep”中,復數后綴被“零形式”——即不存在的任何東西所代替。在其著作中,也出現了“零成分”“零特征”“零式交替成分”等詞。
此外,霍凱特(Hockett)的《現代語言學教程》中,也出現了“零復制”“零系聯成分”等詞語。
索緒爾、布隆菲爾德、霍凱特等人提出的“零形式”“零成分”概念,最開始是從形態分析描寫入手的,這與結構主義學派以及美國描寫主義學派的理論構建,乃至印歐語的形態特征都有著密切聯系。我國音韻學中的“零聲母”概念,也是通過考察形態分布而運用的。
其后,國內學者在不同的研究方向與研究層面上,對“零形式”也作了描述。邵龍青(1984)將“零形式”定義為“某些語法結構含有某種語法意義但并無與之相對應的語音標記(即‘有標記成分)的語言現象”,將其確立為語言自身的基本要素,來說明“零形式”這一概念在漢語語法分析中的作用。
劉文莉(1990)針對各家對“零形式”理解的不同,提出“零形式”應同時具備三個條件:1.在深層語義中,理論上存在一個跟它緊相鄰的、同形同音的結構成分;2.這個結構成分在表層結構中的形式是Φ(零形式),即在對句法結構進行層次分析時用Φ標記;3.該結構成分在實際話語中不能填補。劉文莉將“零形式”視為“深層結構中的語義成分在表層結構中的表示法”,并且區分了“零形式”與“省略”“隱含”的差異。
可以看出,“零形式”一詞,最初是從形態分析描寫開始,逐步運用到其他研究層面的,不同學者對于“零形式”的不同定義,是建立在不同的研究視角與研究層面上的,突出的是“無形而有質”的特征。
二、從語義解釋出發的“空語類”
“空語類”(或“空范疇”,empty category)一詞,本是邏輯學術語,后來被生成語言學引入,用于指稱“形式上不存在而在語義上存在”的成分。在生成語言學里,“空語類”要解決的是語義問題,目的是對語言做出有效的語義解釋。①
在生成語言學早期的語法模型中,不考慮語義,便會生成大量語法合格但語義不合格的句子。其后的語法模型在句法的深層結構中引進了語義特征,但由于語義的復雜性,導致存在一個問題:表層結構與深層結構的語義關系不一致。對此,可以設想一個“無形而有質”的成分,保留某個結構的語義關系,通過演繹與變換,使表層結構與深層結構在語義關系上達成一致。在此基礎上,“空語類”的概念應運而生。
從“無形而有質”的特征來看,“空語類”與“零形式”是相同的。無可否認,在設立“空語類”的概念時,生成語言學必然受到了“零形式”概念的影響。需要指出的是,“空語類”表現為“零形式”,但“零形式”不等于“空語類”。根據索緒爾的觀點,使得語言系統中“零形式”成立并對其進行描寫具有可能性而非必然性:因為既然物質符號對表達觀念來說并非必不可少,那么可以假設存在著不使用物質符號進行表達的觀念;通過考察其與其他符號所包含的觀念或聲音物質的對立是方法依據而不是操作原則。因此,“零形式”是不是語言自身的基本要素,“零形式”究竟如何確認,都是值得商榷的問題。
“空語類”是為了滿足生成語言學理論的自洽性而提出的,其確立與考察運用了生成學派的方法,即通過語跡(trace)和代用詞(PRO),有明確的操作原則。這也是“零形式”概念與“空語類”概念的區別所在。在句法語義的解釋需要下,在理論自洽的前提下,我們亦可嘗試設立“空語類”,這或許就能說明為什么“輕動詞”(light verb)理論的出現——它本質上是“空語類”的設立,表現為零形式成分。
袁毓林(2013)對此做了更詳細的解釋與歸納:“‘零成分與‘空語類的差別在于:前者是在形態學分析的框架下,通過發現程序而確立的沒有語音形式、但是有語法意義的成分,一般是表示某種語法意義的語綴,因而可以作為一種特殊的語言成分而完全性地列舉;后者是在句法學分析的框架下,通過評價程序而假設的沒有語音形式、但是有語法功能占據特定的語法位置的成分,可以看作是承擔某種語法功能的實詞性成分的影子,因而只能確定某些結構的某些位置上存在著某種類型的‘空語類,可以通過舉例來例示但是無法完全性地列舉。”endprint
三、廣義視角下的“空符號”
“空符號”(blank sign)這一概念的運用比較雜亂。有人稱之為“零形式”,有人稱之為“空語類”,還有人稱之為“缺格”“空位”等。②
“空符號”一詞,國內最早見于王希杰(1989)《語言中的空符號》一文。王希杰認為:“有許多事物千真萬確地存在著,但卻并沒有相應的語言符號。初學英語的人,被現代英語中的Φ(雞)[horse(馬)——ox(牛)——sheep(羊)——Φ(雞)——dog(狗)]驚呆了,在現代英語中沒有一個與現代漢語中的雞等價,與現代英語中的horse——ox——sheep——dog可以并列的符號,所以只好寫作Φ——空符號。”③
此處的“空符號”與前文的“零形式”和“空范疇”有著本質上的區別。王希杰通過對不同語言的比較,發現是語言中某些概念的符號缺失,而不是符號本身缺少語音形式。與王希杰“空符號”相關的是他提出的“潛詞”概念,屬于文化與語用方面的研究。
劉靜(2007)在《現代漢語句法的空符號問題》一文中指出:“‘空符號即最早由Chomsky提出的‘空范疇,這里所謂的‘空從符號學的觀點來看,就是只有所指沒有能指。也就是說,‘空是有它的客觀現實性的。在客觀世界中,存在著大量的現象,由于自然語言表達的有限性,很多存在的現象很難用語言來表達,在語言中沒有相應的語音形式來表達這一意義,這些只有意義而沒有語音的符號就是‘空符號。”
筆者以為,根據前文所述,“空符號”并非源于喬姆斯基提出的“空范疇”;關于“只有所指沒有能指”的表述,也并非指在語言系統內部沒有外部表現形式(語音形式)的語言成分。劉靜認為,語音上的零聲母、詞匯上“長—短”之間不長不短的現象、句法當中的動詞配價理論,語用上的表達功能等都與“空符號”的問題相關。“‘空符號的類型從廣義上來看可分為省略、移位和隱含。”“從狹義來看,在句法中‘空符號具有劃分詞界的功能。”這不同于王希杰的觀點,而是在語法、語義、語用的不同層面上把“零形式”與“空語類”混合起來統一視作“空符號”,從而將“空符號”一詞的概念外延擴大了。
韋世林(2009)認為空符號“是指以空白、或間隔、或停頓、或距離等形態作為其符號的能指,而其符號的所指,則需要在各個符號系統中聯系實符號才能具體顯示的一類特殊符號”,并且“存在于任何符號系統與符號活動中”。照此觀點,語言既然作為符號系統,當然存在“空符號”。這便是更多地從符號學而并非單純從語言學的角度來討論“空符號”了。
四、結語
綜上所述,“零形式”概念的使用是從形態分析開始的,“空語類”的設立是從語義出發的,而“空符號”一詞的概念外延極為廣闊。“空語類”的表現形式是“零形式”,但“零形式”不等于“空語類”。在廣義的視角下,“零形式”“空語類”都可以算是“空符號”。在面對不同的研究對象與研究層面時,使用不同的概念術語,是有必要的。
注釋:
①參見徐盛桓《空范疇初探》,《外語教學與研究》1984年第4期,
第1頁。文中指出,空范疇是不同于“空位”(slot,即相同的語法功能可以分布的位置)與“零指前”(zero anaphora,即參照前面的詞而做出的省略)的,是自然語言中的普遍現象。
②參見楊錦芬《空符號研究述評》,《絲綢之路》2012年第18期,
第23頁;劉靜《現代漢語句法中的空符號問題》,《現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07年第5期,第27頁。劉靜認為,張斌所說的“零形式”與沈陽提出的“空語類”是“空符號”在發展過程中的其他術語稱呼,對此本文并不贊同。
③轉引自王希杰《潛詞和空符號的再認識與空符號學》,《文化與
傳播》2012年2月第1卷第1期。文中引用了韋世林對其“空符號”概念的評價:“王先生所說的‘空符號,其實應該叫作‘無符號‘符號缺或者‘符號空。”這與本文的觀點是一致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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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徐盛桓.空范疇初探[J].外語教學與研究,1984,(4):1-8.
[11]楊錦芬.空符號研究述評[J].絲綢之路,20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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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袁毓林.零形式與零成分的確認條件[J].當代語言學,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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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袁毓林.作為方法論策略的零形式與零成分[J].漢語學報,
2013,(1):25-30.
(孫博 云南昆明 云南大學文學院 65000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