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知青歲月：一口沒吃的“紅燒肉”

許昕

在敞開了吃肉的今天，很多人選擇的是不吃或少吃肉。這不由得讓人想起我們插隊那幾年，一年也就只能開葷兩到三次。可是有一次，不年不節的大家吃上了我制作的紅燒肉大餐。這件趣事是我心血來潮的一個杰作，至今老知青們仍然記憶猶新。

我們在1969年春節前來到陜北志丹縣向陽溝大隊插隊。當時那里一眼望去，一座座黃土坡一個個黃土峁。大家起早貪黑地辛勤勞作，廣種薄收，靠天吃飯，產量極低，糧食將將夠吃。我們向陽溝大隊知青是個大集體，分為三個小隊，每個小隊是生活集體，有一個集體灶。我們這一群正在長身體的少男少女，從早到晚的勞作，吃起飯來如狼似虎。每天吃的主食除了小米、黃米，就是玉米，菜是缺油無肉的土豆酸菜，白面饃饃的樣子都記不清楚了（一年我們只能分10斤麥子），吃肉就更是一種奢望。

望而不得的大餐

夏天，我們要集體去山上砍柴。一次，我們一個個都是肩背粗粗的麻繩和長長的斧子，一群半土不洋的北京學生娃沿著小溪流，走了很遠的路。走著走著，一座山崖擋住了去路，這道山崖比黃山天都峰上的鯽魚背還要陡峭。“上！”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大家都把背柴繩和斧子系在腰間，手腳并用，猶如壁虎爬上了懸崖。實際上那就是如今的攀巖呀！沒有經過任何訓練，就爬得比猴子還快，沒有一個人膽怯，也沒有一個人爬不上去。

我們手腳并用地爬到了山頂，正因為這里路險崖陡不好走，所以山上可砍的灌木也相對多，很快個個“樵夫”就砍夠了自己所能背的柴。路遙無輕載呀，回程更加辛苦，只聽到那粗粗的喘息聲一聲比一聲長，那重重的腳步聲一聲比一聲沉。就在此時，一位仁兄一眼瞄到山崖下的水溝里躺著一頭小豬。這位老兄激動地高喊“小豬！”而后立即兩眼放光地大聲說：“我真想在豬屁股上咬一口呀！”望著陡峭萬分的山崖，大家狠狠地盯了一眼小豬，看了一眼那到不了嘴里的“肉”，無奈地扭頭離去。

由于那位仁兄的一句話，加之大家饑腸轆轆，回程一路上香噴噴的紅燒肘子、冒著熱氣的獅子頭總在我們眼前晃悠，這一頓幻想中的“大餐”，永遠地銘刻在我記憶里。

騙過所有人的美味

我們二隊的知青輪流給集體灶做飯，一人做三天。我在北京時根本就不會做飯，不過到了插隊的第三年，我已經習慣了農村的生活，做飯再也不是難事了，往山上送完了早飯，有一上午的悠閑時光。

這天，我從山上回來，看到了積糞的破缸里淹死了一頭不到兩個月的小豬。看著這頭小死豬，頓時使我想起上次的“刺激”，耳畔響起那句刻骨銘心的話：“我真想在它屁股上咬一口”，仿佛又看到了當時那位仁兄入木三分的眼神。一個聲音在心里說，不能浪費呀！大家都想吃肉，這頭小豬多少也有一些肉吧！當時鬼使神差一般，我的嗅覺似乎是缺失了，沒有聞到臭，也沒有覺得臟，我蹲在糞缸邊用手抓住死豬的一條后腿把它拽了上來，下決心要把這頭小豬做成中午飯。

于是乎老鄉殺豬的一整套程序，似乎都浮現在我的眼前。我一只手拎著小豬來到小河邊，用清清的河水一遍遍地沖洗。拿出珍藏的小香皂把小豬通身涂了好幾遍。我把小豬洗了又洗，搓了又搓，尤其是它的后蹄，我是反反復復地洗。

記得老鄉要用刀把豬的后蹄戳一個洞，然后用嘴對著洞吹氣。我也就如法炮制，也用刀割開一個洞，然后用嘴對著洞吹氣，臉漲得通紅，把小豬吹得鼓鼓的。下個步驟就是燒水褪豬毛。幸好是只皮薄的小豬，并沒有太費勁。褪了毛之后，豬的下水被我扔掉了，因為它是嗆了糞湯溺死的，不能吃了。還有那些不好處理的豬頭、豬尾、豬蹄也讓我扔了。最后剩下的肉只有三四塊豆腐大小，我奮力用刀把肉切成1厘米見方的小小肉塊。

一步又一步，我有條有理地干著。一直忙到晚飯時分，終于做好了一小鍋燒白肉。勞累一天的兄弟姐妹們下工了，看到鍋里的白水煮肉，太意外了！人人眼里放著光，居然誰也沒有想到要追問我肉是哪兒來的。大家只顧高興了，敲著吃飯的“飯缽”等著吃肉。

為了逃避兄弟姐妹們的追問，我躲到了院外。我們院子在半山腰，視野很開闊，看著遠方的晚霞映紅了山巒，空氣里飄著濃濃的炊煙味道，我的心里仍然打著小鼓，“好吃嗎？有味嗎？沒有作料呀”……關鍵是怕他們問我，這肉是哪兒來的。我最怕的就是說出肉的來源會倒了他們的胃口。我心中揣著那么多的問題，惴惴不安地回到灶間，偷眼向灶臺瞄了一眼。只見灶坑里的炭火還星星點點的亮著，鍋里只有3小塊肉了。不過肯定這肉是好吃的，因為所剩無幾。我心中所有的顧慮通通地消失了，真開心呀！可是我不能顯露出來。

裝！只有裝。哈！我高聲質問他們，怎么全都吃沒了？我還沒吃呢！聽到我這么說，大家都非常愧疚地看著我。我繼續裝生氣。事實上，我根本吃不下這肉，一想起一連串的打撈、清洗的制作過程，五味雜陳，胃都要翻出來了。我假裝甩手離去逃出灶間。給大家小小地解了饞，我心中是那樣地滿足，那樣地美，那樣地充實，覺得自己干了一件大好事。

第二天中午，大家端著飯碗，看著我，圍著我，開始“公審”我了。雞一嘴鴨一嘴：什么肉呀，哪兒來的，多少錢呀？

我高喊：“我告訴你們。”一邊說一邊擠著眼壞笑著，把過程如此這般地告訴了他們。大家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我暗道：吃了也已經化作糞土了，再惡心也吐不出來了，再說也舍不得吐呀！

也許當今的少男少女會認為我們不可理喻，但是于我卻是一種無法言傳的驕傲。正逢我們的青蔥歲月，生活固然艱苦，物質非常匱乏，但是我們沒有悲悲切切，怨天尤人。那時候的我們，簡單、純真、樂天，勇敢地面對生活的挑戰，練就了逢山開道、遇河架橋的攻堅克難的意志和直面逆境的韌勁。樂觀、豁達、坦蕩、無畏，直面挑戰，痛并快樂著，才是最棒的人生！

（責編：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