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道琛
(中央民族大學哲學與宗教學學院,北京 100081)
中國民間觀音信仰的特點
杜道琛
(中央民族大學哲學與宗教學學院,北京 100081)
本文主要討論的是作為中國民間宗教的觀音信仰,在這種信仰體系中,印度佛教被中國漢族地區(qū)的本土文化改造,成為了一種以中國民間文化為主體的民間觀音信仰。這種民間信仰具有信仰歷史悠久、信仰具有功利性、具有“女神崇拜”的特點、儒釋道充分交融四大特征。
觀音信仰;融合;女神崇拜
佛教于西漢末年傳入中國,這種外來的異質宗教迅速地與中國文化相融合,發(fā)展成了中國式的宗教信仰。其中最有特點的部分就是“觀音信仰”。“從唐宋時期的造像及其他資料顯示,在普通民眾信仰中,觀音這位體現(xiàn)‘他力救濟’‘現(xiàn)世利益’的菩薩,已取得了凌駕乃至超越佛祖的地位,以至于在明清時期出現(xiàn)‘家家阿彌陀,戶戶有觀音’的盛況。”
中國的觀音信仰,大體可以分為三類,一是漢傳佛教信仰體系中關于觀音的內容;二是藏傳佛教信仰體系中關于觀音的內容;三是作為中國民間宗教的觀音信仰。以上三類觀音信仰中,內容來源與分布范圍都是不同的:第一類的內容是印度大乘佛教與中國漢族地區(qū)文化對話產生的,主要流傳于漢族地區(qū);第二類是印度大乘佛教中的密宗與中國西藏地區(qū)文化對話產生的,主要流傳于蒙、藏地區(qū);第三類是印度的大乘佛教與中國儒家文化和道教文化結合的產物,是不為正統(tǒng)的漢傳、藏傳佛教所認可的。本文主要討論的就是作為中國民間宗教的觀音信仰。
公元前后,佛教以西域小國為中介,開始傳入中國內地,佛教經典翻譯工作作為當時佛教傳播的主要手段,也隨之展開。觀音菩薩傳入中國的時間較晚,但觀音信仰傳入中國之初也是以譯經的方式。在從東漢到魏晉的一系列傳經、譯經活動中,“觀世音”及其簡化說法“觀音”作為譯名漸漸得到使用,并最終通行起來。
觀音信仰在中國的興起和發(fā)展,可以被分為興起階段、發(fā)展變遷階段、本土化階段。
(一)興起階段——魏晉南北朝時期
除了西晉短暫的統(tǒng)一以外,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大部分時間充斥著分裂、割據(jù)與戰(zhàn)亂。各少數(shù)民族(匈奴、鮮卑、揭、氏、羌等)逐鹿中原,各政權之間戰(zhàn)爭頻繁爆發(fā),人們長期陷于戰(zhàn)爭的災難中,生存與安全被戰(zhàn)爭所威脅,毫無安全感。人們無力改變這種現(xiàn)實,只好祈禱神靈的恩賜。這為觀音信仰的傳播與興起提供了條件。
西晉竺法護于太康七年(286年)譯出《正法華經》。《法華經》中《普門品》一卷,宣揚了觀世音的菩薩心腸,并指出觀世音菩薩有能力為世人解除災難,幫助世人脫離苦海達到極樂。這恰恰與當時人們脫離紛亂、躲避災禍的心理訴求相符合。同時《觀世音經》與當時社會流行的儒家“孝道”思想沖突較少,有些人甚至將它與《孝經》等同。如《南史·皇侃傳》記載:“侃性至孝,常日限講《孝經》二十遍,比擬《觀世音經》。”這使得觀音信仰易為人們所接受。并且《法華經》的修行簡易,呼觀音名號即可得解脫,經書內容通俗易懂。加上僧人的廣泛宣傳,觀音信仰在當時社會迅速流行起來。
(二)發(fā)展變遷階段——隋唐時期
隋唐時期,觀音崇拜十分狂熱,《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經》《觀自在菩薩隨心咒》《千唯羅尼觀世音菩薩咒》《觀自在菩薩隨心咒》和《清凈觀世音陀羅尼》等與觀音有關的經文都在這一時期被僧人們不斷譯出。
唐宣宗大中元年(847年),普陀山開始建立觀音廟,到唐咸通四年(863年),普陀山“觀音道場”遂成事實。百姓對觀音的崇拜表現(xiàn)在稱念觀音名號、大量制造觀音的石像、繡像等。帝王也對觀音頂禮膜拜,秦王李世民在平定王世充、竇建德后,在河南榮陽廣武山于夜雨朦朧中見“東南之際,光焰射天”,“觀音菩薩,金身畢露”。李世民“頓首拜瞻”。
隋唐時期,我國觀音形象逐步脫離印度傳說的模式。
(三)本土化階段——宋代及其后
宋代政治上崇文抑武,社會獲得了長期的安定,經濟繁榮得到有力的保證。城市商品經濟的高度發(fā)達,新興市民階層的興起,市民文藝也同時勃興,這對宗教信仰也提出了新的要求。與市民思潮相呼應,禪宗日益興盛,佛教日益世俗化,轉向佛我一如的平民膜拜體系,并與凈土宗相互依附,迅速而廣泛地傳到廣大士大夫中去,元、明、清以后繼續(xù)這一趨勢。
彼時,觀音形象基本定型,觀音的身世也完全中國化。北齊天寶年間,出現(xiàn)了楚莊王三女妙善香山證道成觀音的傳說,宋哲宗元符三年所刻蔣之奇《香山大悲菩薩傳》詳細敘述了妙善出家的故事。這個故事成功地將儒家的“孝親”思想溶入佛教之中,使觀音成為佛教和儒家完美的結合,從一個側面反映宋代以后儒釋合一的趨勢。后人不斷補充對于妙善的講述,突出妙善的孝以及“孝感動天”的民間思想,民眾在接受的過程中,故事本身的道德教化色彩也愈來愈濃厚。這反映出妙善故事在傳播中,隨著佛教世俗化的傳播趨勢,也逐漸褪去濃厚的宗教色彩,而帶有明顯的世俗觀念,逐漸發(fā)展成為以孝道為中心的道德教化故事。自此,觀音具有中國化的身世,完完全全成為中國民間的神抵,觀音信仰也完全中國化。
在中國,老百姓很少以彼岸世界為目的進行純粹的宗教行為(如教義的理解與詮釋、周期性的宗教活動等)。中國老百姓對超自然力量的尊崇是以此岸世界的滿足為目的的,是一種為了生存的訴求行為。
中國百姓只有遇到困難時,才到廟里去求神仙。宗教信念、供奉行為都是以欲求的滿足為前提條件。在功利主義心理作用下,民眾對崇拜偶像要求“有求必應”。
觀音在中國民間信仰體系中具有重要的地位,老百姓將觀音定義為一種“全能神”式的存在,觀音全知全能,具有創(chuàng)造力、保護力,也具有啟示作用。中國民間有“無事不登三寶殿”“臨時抱佛腳”“用菩薩時掛菩薩,不用菩薩時卷菩薩”等俗語,這些俗語充分體現(xiàn)了中國百姓對觀音信仰的功利主義態(tài)度。在各種靈驗傳說中,觀音掌控著生育、醫(yī)療與智慧等,可以迅速、簡單地解決現(xiàn)實中的各種問題,滿足人們的功利主義心理,這種“靈驗”(偶爾的滿足)故事的累積不停地刺激著信徒們“功利主義”的心理需求。
此岸世界中的“功利需求”是具體的,因群體和階層的不同而體現(xiàn)出差異,老年人喜歡追求福、壽,年輕人更在意祿、財,女性群體普遍看重觀音在生育方面的超能力,她們供奉送子觀音。
觀音娘娘的庇護并非是無條件的,這種條件分為物質的和精神的。如上文所說,現(xiàn)實中的觀音信仰者會在有困難、需求的時候,備好物資去祭拜觀音,這可以看作物質上的敬神或“賄”神。另外,還有一種與觀音的精神交易:在傳統(tǒng)儒家自省精神的引導下和道教成仙方法的影響下,與佛教輪回轉世學說結合后,就在中國表現(xiàn)為道德的反思與倫理的反省。通過這種方式,中國的民間觀音信仰也得以實現(xiàn)另一種功利:通過對社會倫理的規(guī)范從而換來拯救。
中國人的信仰體系中,有一條穩(wěn)定的“女神崇拜”線索,這條線索以不同的女神和不同的故事,融入到各個時期的中華文化中去。觀音信仰自傳入中國開始就不停地被本土化、世俗化,進而在宋朝最終女性化,女性觀音的形象漸漸取代了之前的諸多女性神靈而居于了民間信仰神仙體系中的核心地位。對于一個提倡“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宣揚男尊女卑的古老國度而言,女性的觀音信仰竟能如此深入人心,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一)觀音菩薩的女性化
隋唐之前,我國的觀音形象以胡人男子形象為主。隋唐時期,我國出現(xiàn)了一些女性觀音的形象。唐代中后期有“楊貴妃觀音”之說。宋代《釋道緘集》一書,曾說唐代菩薩“皆端莊嚴似伎女之貌,故今夸宮娃為菩薩也”。但在這一時期仍然存在男性觀音。
唐代中國女性的地位較以往有所提高,中國甚至出現(xiàn)了絕無僅有的女皇帝武則天,女性在信仰活動中不再作為男性的附庸,而是具有了相當?shù)莫毩⑿裕@導致了女性信徒的增加,專門滿足女性信徒內心需求的宗教神靈就顯得特別有需要。同時,佛教在唐代終于形成了如禪宗、華嚴宗、天臺宗、密宗、凈土宗等宗派,這標志著佛教從教義教理上開始了中國化。佛教教義、教理的中國化,女性信徒的增加,分別為女性觀音的出現(xiàn)提供了信仰基礎和宗教理論基礎。
宋代以后,女性觀音定型。宋代人對觀音的描述也表達了觀音的女性形象和女性美,如魚籃觀音,壽涯禪師曾作《詠魚籃觀音詩》,稱:“窈窕風姿都無賽,清冷濕露金欄壞”。
自宋、元,迄明、清,觀音的女身形象完全定型,觀音的女形造像遍布全國各地,直到今天還是如此。
(二)原母神與女神崇拜
觀音最終能以女性形象成為中國百姓心中的庇佑神與福神,是華夏民族對上古母性崇拜的沿襲,是中國獨有的女神崇拜與佛教觀世音救苦救難思想結合的產物。
在漫長的母系氏族社會中,由于“知母不知父”(《呂氏春秋·恃君覽》)的婚制狀況,導致女性處于生育環(huán)節(jié)的絕對地位。這種對氏族的絕對影響力反映在信仰層面,就會出現(xiàn)原母神崇拜,這正是最初的女神崇拜。原母神的角色和智能會在神話傳播的過程中逐漸分化,進而不同的女神會被逐漸派生出來。
(三)從女媧到觀音
中國古人神話——信仰體系中的女神,具有典型的原母神特征。《山海經》中記述了女蝸、西王母、羲和等,她們的主要神跡都是關乎生命的起源,關于她們的傳說多為生殖隱喻。這些都可被統(tǒng)一類稱為母性神。《山海經·大荒西經》“女媧”條云:“有神十人,名曰女蝸之腸,化為神,處栗廣之野,橫道而處。”這里面說的就是女蝸用“化(生)”的方式創(chuàng)造了萬物和生命,這是對原母神的隱秘的提及。
自古以來,華夏族十分重視生命的存在與延續(xù)問題。此岸世界中的生命問題無非就是此生的平安健康與后代的繁衍興旺,作為女性神的觀音,不僅全知全能,而且慈悲善良,因此可以作為民眾追求現(xiàn)世健康平安、人丁興旺的一種手段。民眾將“送子”這種超自然能力賦予給她,是將原母神的生殖神性附加在了佛教觀音之上。可以這么說,“送子觀音”這種女神形象,是源自原母神的生殖崇拜的內化與源自佛教觀音“大慈大悲”的統(tǒng)一。
在儒、釋、道三種文化交融了千百年后,觀音信仰已經完全實現(xiàn)了本土化。這種本土化,既包括對此岸世界秩序進行規(guī)范的本土化,又包括對彼岸世界解釋的本土化。在這個過程中,佛教與儒家文化結合,“三綱五常”與“大慈大悲”、《孝經》與《觀音經》等思想、文本層面的巧妙結合,使觀音信仰具有了忠、孝等倫理特點,從而實現(xiàn)了對觀音信仰現(xiàn)世層面的理論構建;佛教與道教文化結合,佛教的禁欲主義與道教的生活欲念相碰撞,佛教的觀音菩薩與道教的女真人疊加,除厄脫苦與修真成仙并行,天國觀念與玉皇大帝雜糅之后,民間觀音信仰的彼岸世界也被完整地構建了出來。
這正體現(xiàn)了異質文化在傳播過程中與本土文化的融合與再創(chuàng)造。
[1]孫昌武.游學集錄[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4.
[2]徐建融.觀音寶像[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
[3]邢莉.觀音信仰[M],北京:學苑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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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道琛(1991-),男,河南鄭州人,中央民族大學哲學與宗教學學院宗教學轉業(yè)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宗教學、科學技術與宗教、宗教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