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躍敏(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張 潤(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
律師調解:多元解紛機制的制度創新
熊躍敏(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張 潤(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
2017年9月30日,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聯合發布了《關于開展律師調解試點工作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決定在11個?。ㄖ陛犑校╅_展律師調解試點工作?!兑庖姟芬幎寺蓭熣{解試點工作的指導思想、基本原則、工作模式、工作機制及工作保障等內容,對律師調解試點工作提出了明確的要求?!兑庖姟返某雠_標志著律師調解制度在我國的初步確立。律師作為調解主體,具有其他調解主體所不可比擬的諸多優勢。律師調解制度對拓展律師功能,發揮律師在矛盾化解中的作用,推動中國特色多元化糾紛解決體系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也是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一次制度創新。
調解作為一種融合我國傳統資源與體制特色的糾紛解決方式,在及時化解糾紛、維護社會穩定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以人民調解為代表的調解制度在上世紀90年代陷入低谷,進入新世紀后,又邁入了發展的快車道。調解的勃興雖源于社會轉型期糾紛數量不斷攀升、法院訴訟壓力日漸加重的時代背景,但以調解主體多元化為特征的回應時代需求的調解制度的創新與轉型才是調解重獲新生的主因。而律師調解正是調解制度時代創新的表征,也成為從傳統調解向現代調解轉型的標志性成果。
在我國,律師作為中立第三方主持調解雖不乏實踐先例,但作為制度化層面的律師調解則是近年來倡導建構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結果。律師調解首次出現在2012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擴大訴訟與非訴訟相銜接的矛盾糾紛解決機制改革試點總體方案》中,此后,一些地區陸續開展了律師主持調解的實踐探索。律師通過調解工作室、調解中心等律師調解組織參與案件調解,并取得了階段性成果。2015年中央出臺《關于完善矛盾糾紛多元化解機制的意見》,將建立完善律師調解制度上升為國家政策。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頒布《關于人民法院進一步深化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改革的意見》和《關于人民法院特邀調解的規定》,進一步明確律師作為特邀調解員參與法院委派調解與委托調解的程序。正是前述政策性文件與實踐探索為律師調解工作的全國試點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律師制度是現代法治社會的重要標志。律師職業有其固有的規范體系和利益追求,律師的本職是最大限度地為委托人爭取利益,律師正是通過優化委托人的利益來實現自身的利益追求,但律師也是法律職業共同體的重要組成部分。律師的職業活動,連綴立法、司法與行政,最終通過個體身份的轉化,實現法律知識、技術在不同領域的統一理解運用。這就決定了律師在現代法治社會中不僅僅是提供法律服務的市場主體,更是社會矛盾化解、社會治理創新的重要力量,律師理應成為糾紛解決方式理性選擇的促進者。律師調解制度拓展了律師在現代法治社會中不可替代的法律職業者的功能。
律師作為具有法律專業背景的調解主持者,不僅能夠使糾紛在一個公正的框架內得到解決,而且能夠使律師和當事人在一個更加平和的氛圍中進行商談。律師們通過引導當事人進行合作,并設計出有助于合作的機制,從而居于時代最富創造性的社會實驗的中心位置。律師調解制度的確立,有助于提升律師群體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的社會地位,增進律師職業的社會認同度和公信力,推動法律職業共同體建設。
律師調解除具有靈活性、便捷性等調解解紛的共同特征外,還具有其他非訴訟調解主體所不具備的獨特優勢:律師作為法律專業人士,更容易得到當事人的信任,調解方案因更接近專業性的判斷使其更具有法律的權威,而人們對法律權威的崇尚恰恰給律師在訴訟外糾紛解決機制中的作為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從一定意義上說,律師調解更符合調解法治化這一現代調解的本質要求。正是由于律師調解所具有的上述優勢,使得肇始于上世紀70年代的律師作為中立第三方參與調解制度,已成為西方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的重要環節而得到社會的廣泛認同。
此次出臺的《意見》雖不乏國外經驗的吸收與借鑒,但更多的則是立足于中國問題意識的制度化創新,并呈現出與其他調解主體不同的程序特色:一是律師調解工作模式的多元化。律師可依托人民法院、公共法律服務中心(站)、律師事務所設立的調解工作室及在律師協會設立的調解中心等參與調解活動,使律師調解覆蓋了訴訟內外的全過程。律師調解工作模式的多元化擴大了律師調解的執業空間,為律師廣泛參與矛盾糾紛化解提供了制度保障。二是律師調解工作機制的規范化與程序化。與人民調解、行業調解、商事調解等相比,《意見》對律師調解的工作機制提出了更為嚴格的要求,包括限定律師調解的案件范圍、明確律師調解的資質條件、規范律師調解的工作程序、確立律師調解的利益沖突禁止規則等。上述規定對于保證律師調解的實效性與公信力無疑具有重要意義。三是律師調解經費保障機制的前瞻性。在國外,律師調解的經費來源往往因定位不同而有所差異:強調公益性的,經費主要源于政府資助;而突出市場化的,則依托收費支撐律師調解的運行。《意見》在實踐探索的基礎上,創造性地提出了政府資助與市場化收費并行的經費保障機制,并輔之以訴訟費用的杠桿調節。經費來源的靈活性為律師調解制度可持續性發展提供了重要保障,也體現了政策制定者的前瞻性。
總之,《意見》為我國律師調解制度的廣泛實施提供了重要的支撐和保障。當然,作為新興事物,律師調解制度的有效運行尚存很多難題需要破解,包括完善律師調解員的選拔與退出機制;細化律師調解員的行為準則;在兼顧公益性與市場性基礎上合理確定律師調解員的報酬;提升律師調解員利益沖突禁止規則的可操作性等。前述問題還需通過實踐探索,尋找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我們相信,隨著理論研究的深入與實踐探索的積累,律師調解制度定會充分發揮其在高效、專業、徹底解決糾紛方面的制度優勢,從而為我國社會發展與轉型提供堅實穩定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