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 鑫
秦某盜竊罪案 涉支付機構財產犯罪的罪名辨析
文◎何 鑫*
在判斷利用支付軟件侵犯他人財產方面,理論與實踐中存在兩點錯誤傾向:沒有明確相關業務的性質及所涉法益,將余額、余額寶、螞蟻花唄、快捷支付等都看作由支付寶提供的業務;沒有區分不同業務中財物的性質,而是一概認定為資金或財產。余額服務是支付寶公司與客戶雙方間的貨幣資金轉移服務,余額的實質是預付價值,支付機構負有身份驗證義務,非法轉出他人的余額構成詐騙罪。余額寶服務是以支付寶平臺為依托、由天弘基金管理公司提供的貨幣基金服務貨幣基金,是一種綜合性的權利,非法獲取他人余額寶內的財產,實際上是在冒用基金持有人的身份向天弘公司發出贖回指令,構成詐騙罪。螞蟻花唄是由螞蟻金服提供的信貸服務,使用他人的螞蟻花唄實際上是冒用他人的身份簽訂貸款合同,構成合同詐騙罪。
支付寶 余額 余額寶 螞蟻花唄 詐騙罪 合同詐騙罪
支付機構創新了人們的財產處置方式,用戶通過客戶端可以輕松地實現購物、轉賬、借貸和投資。但新形式犯罪也緊隨便捷性而至,對盜用他人支付軟件進行的財產犯罪如何定性,成為理論與實踐中的熱點議題。
[案情簡介及判決結果]
2015年5月,秦某私自修改了李某和朱某的支付寶密碼,先后多次將兩位被害人與支付寶綁定的銀行卡及支付寶余額內的資金共2萬元非法轉出。6月1日,秦某篡改了唐某的支付寶密碼,先后多次將唐某余額寶內的6千余元非法轉出,在用“螞蟻花唄”購買價值8千元的充值卡時,因該賬戶被凍結未成功。(詳見(2015)贛刑初字第00677號判決書)
連云港市贛榆區人民法院認為,秦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秘密竊取他人財物,數額較大,侵犯了他人的財產所有權,因此以盜竊罪判處秦某有期徒刑1年2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3.5萬元。
[理論與實務中的熱點議題]
(一)所涉爭議的分類梳理
簡單的案例,牽扯到刑法理論與司法實務中的4個熱點議題。
1.非法轉出他人支付寶賬戶內的余額。理論與實踐對該行為性質的觀點有二:一是盜竊罪(如(2016)滬02刑終629號裁定書),二是詐騙罪(如(2016)渝05刑終877號裁定書)。
盜竊罪的支持者認為,支付寶只認用戶名和秘密的性質決定了其沒有實質審查實際使用者身份的功能和義務,因而是不可能被騙的。[1]賬戶內的余額就好比房間內的財物,賬號和密碼就好比房間的鑰匙,盜用密碼從賬戶內轉移資金就好比偷得鑰匙打開房間盜竊財物。[2]詐騙罪的支持者認為,支付寶公司對資金被轉移是明知的,因此不符合秘密性特征,同時被騙的是支付寶公司而非軟件,因此具有被騙的主體資格。行為人采取虛構得到用戶授權的方法,使支付寶公司誤以為轉賬行為是用戶的真實意思表示,進而轉出了資金,符合詐騙罪的行為構造。[3]此外,《關于辦理妨害信用卡管理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將冒用他人信用卡信息資料并在互聯網使用的行為認定為信用卡詐騙罪,而行為人的行為與該解釋中的行為類似,因而都符合三角詐騙的特征。
2.非法轉出他人余額寶內的財產。實踐中對該行為性質的觀點較為一致,均認為構成盜竊罪。但判決書都未給出據以認定罪名的理由,僅概要性地表述行為人是在非法占有目的的支配下實施了秘密竊取他人財物的行為,因而構成盜竊罪(如(2017)鄂0103刑初232號判決書)。
3.非法使用他人的螞蟻花唄消費或套現。理論與實踐中對該行為性質的觀點有三:一是盜竊罪 (如(2016)滬0120刑初1169號判決書),二是合同詐騙罪(如(2016)魯0113刑初299號判決書),三是詐騙罪(如(2015)沙刑初字第541號判決書)。
支持盜竊罪的論者認為,行為人非法獲取財物的核心是使用支付寶花唄購買商品行為,所以秘密使用螞蟻花唄的行為,符合秘密竊取的特征。行為人并未實施需重新審核發還貸款的欺騙行為,操作完全符合貸款流程。[4]支持合同詐騙罪的論者認為,行為人冒用身份使得支付寶平臺陷入錯誤意識,該公司基于認識錯誤而放款,屬于三角詐騙關系。[5]詐騙罪的觀點只在實務中出現,且并未闡明理由(詳見(2015)沙刑初字第541號判決書)。
4.非法轉出他人綁定的銀行卡內的資金。實踐中有兩種犯罪類型,一種是盜取支付密碼型,另一種是盜綁銀行卡型。[6]但無論哪種類型,都存在兩種觀點:一是盜竊罪(如(2016)青01刑終105號判決書),二是信用卡詐騙罪(如(2016)浙0212刑初1698號判決書)。
通過支付軟件非法轉出他人信用卡資金本質上是對銀行管理秩序的侵犯,并非普通的財產犯罪,本文不進行分析,只討論前三種行為(詳見筆者《通過快捷支付轉移他人信用卡資金行為之定性》一文)。
(二)爭議存在的錯誤傾向
筆者認為贛榆區人民法院的判決意見值得商榷,因為以上三種行為雖然都是通過支付軟件侵犯他人的財產法益,但卻是通過不同業務實現的,因此理論與實踐中存在兩點錯誤傾向。
1.沒有明確相關業務的性質及所涉法益。明確相關業務的性質和真正關系人,是準確把握該業務所涉及的社會關系或法益的前提。理論與實踐往往都將余額、余額寶、螞蟻花唄、快捷支付等都看作由支付寶提供的業務,沒有區分各業務是用戶和支付寶間的雙方關系,還是用戶和支付寶、其他公司間的三方關系。即支付寶是該項業務的實際提供者,還僅僅是其他公司借以開展業務的平臺?比如,若認為快捷支付是支付機構的業務,行為人通過快捷支付非法轉移他人信用卡資金便只侵犯到他人的財產法益;但若確定支付機構只是銀行開展銀行卡快捷支付業務的依托,就能明確行為人還侵犯了信用卡管理秩序。因此,準確認識相關業務的性質,對于明確相關行為所侵犯的法益,繼而對定罪具有重要作用。
2.沒有區分不同業務中財物的性質,而是一概認定為資金或財產。財產的形態對作案手段和行為方式具有重要影響,特定的財產形態只能通過某些特定的手段才能達到非法占有的目的。比如如果認為螞蟻花唄的使用額度等同于被害人存放在支付寶內的資金,那么就可以通過盜竊或詐騙的手段實現非法占有;如果認為額度是被害人貸款的最大額度,那么就只能通過詐騙的手段實現非法占有。因此,明確不同業務中財物的性質,對于明確行為人的行為方式,進而準確定罪具有重要作用。
[非法轉出他人支付寶賬戶余額構成詐騙罪]
支付寶的余額服務是用戶的常用業務,正確理解該業務的性質,對準確把握所涉法益及犯罪分子行為方式具有重要作用。
(一)余額服務的性質及所涉法益
1.余額服務是作為委托服務的貨幣資金轉移服務。2010年《非銀行支付機構網絡支付業務管理辦法》(以下稱《業務管理辦法》)第2條規定網絡支付業務是為收付款人提供貨幣資金轉移的服務。《支付寶服務協議》將余額服務界定為支付寶提供的、基于支付寶賬戶余額可以使用的充值、消費、收款、轉賬等受客戶委托代客戶收款或付款的資金轉移服務。但是《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以下稱《服務管理辦法》)第2條,[7]將支付機構定義為中介人,筆者認為從支付機構在提供服務過程中發揮的具體作用來看并不準確。首先,按照漢語詞典的解釋,中介是指“從中為買賣雙方介紹、提供商品資訊等,并于成交后抽取部分傭金的行為”,顯然支付機構的服務不符合這一定義。其次,于民法理論而言,中介活動的基本特征是“居間”,中介人的任務是為委托方找到合作者,扮演的是傳遞信息和臨時協調人的角色,但是支付機構并不促成任何民事法律關系的建立。[8]
2.余額的本質是預付價值。《業務管理辦法》第7條明確了支付賬戶所記錄的資金余額,實質為客戶委托支付機構保管的、所有權歸屬于客戶的預付價值,而并非存款,且不以客戶本人名義存放在銀行,而是以支付機構名義存放在銀行,并且由支付機構向銀行發起資金調撥指令。人民銀行有關負責人在答記者問時也提到了支付寶余額類似于預付費卡中的余額,且僅代表支付機構的企業信用。因此,余額一定程度上可以被看作是虛擬的預付費卡。
3.余額賬戶是記名的虛擬預付費卡。根據《業務管理辦法》第5條對支付賬戶實質是電子簿記的定義,支付賬戶有三項功能:一是記錄預付交易資金余額;二是客戶憑以發起支付指令;三是反映交易明細信息,據此支付賬戶本身并沒有身份驗證的功能。但既然余額服務是支付寶開展的一項支付業務,其理所應當符合國家對支付業務的義務要求。《業務管理辦法》對支付機構要求了兩個方面的驗證義務。
(1)業務存續期間和業務辦理時的義務。《業務管理辦法》第6條要求支付機構根據“了解你的客戶”原則,建立健全身份識別機制,在業務關系存續期間采取持續的身份識別措施,確保有效核實客戶身份及其真實意愿。第16條要求支付機構在客戶辦理具體業務時應當在確認客戶身份及真實意愿。
(2)驗證要素上的義務。《業務管理辦法》第23條規定支付機構可以組合三種要素驗證客戶身份,在采用數字證書、電子簽名作為驗證要素時,應確保其唯一性、完整性及交易的不可抵賴性;在采用一次性密碼作為驗證要素時,應切實防范一次性密碼獲取端與支付指令發起端為相同物理設備而帶來的風險;在采用客戶本人生理特征作為驗證要素時,應防止被非法存儲、復制或重放。
因此支付機構在辦理具體業務時負有身份驗證義務,即應當確認客戶的身份和真實意愿。但是支付機構僅以密碼作為驗證客戶身份的唯一要素,顯然是沒有認真核實客戶的真實意愿、沒有完全履行應盡義務。因此,某些論者所稱,支付軟件只要輸入密碼就可以取款的屬性決定其不可能實質地驗證身份是不正確的,其不能驗證是因采用的要素不當所致,并不代表其沒有驗證義務。
由上述三方面可知,余額雖然是一種預付價值,僅代表一種企業信用,但卻具有充值、轉賬、消費、提現等功能,實質上是一項預付費的貨幣資金轉移服務,同時基于支付賬戶的專屬性,可以將余額等同于記名的電子錢包或虛擬的記名預付費卡。因此,非法轉移他人的支付寶余額,便侵犯了他人的財產法益。
(二)行為人構成詐騙罪
首先,余額在性質上等同于虛擬的記名預付費卡,其對應的資金屬于他人的財產,因此非法轉移他人的余額侵犯了他人的財產法益。
其次,行為人實施冒用賬戶所有人身份的虛構事實行為,支付機構因此錯誤地以為是賬戶所有人的真實意愿,繼而處分了財產。首先,《業務管理辦法》強加了支付機構的身份驗證義務,同時《支付寶服務協議》也要求賬戶僅限本人使用他人不得冒名使用,因此支付機構并非只認密碼不認人。其次,被騙的主體是支付機構,而非軟件。有學者認為軟件是不可能被騙的,因為只要符合操作規程任何人都可以從中取款,所以詐騙罪的對象必須是自然人。筆者認為這樣的推論是偏頗的,支付軟件實際上是支付機構工作人員的延伸,可以被騙。第一,一方面支付軟件并非傻瓜式的機器,而是植入智能化系統的機器人;另一方面支付軟件使用的密碼驗證+記錄資金去向的安全性并不比人工柜員低。第二,因為余額服務代表的是支付機構,因此所謂“陷入認識錯誤”的對象并非支付軟件而是支付機構,繼而并不存在主體上的障礙。
綜上,行為人非法占有目的支配下,實施了冒用支付寶賬戶所有人身份向支付寶公司發出轉賬指令,支付寶公司因此陷入認識錯誤,處分了用戶的余額,因此構成詐騙罪。下文對軟件能否被騙不再予以討論。
[非法轉出他人余額寶內財產構成詐騙罪]
連云港市贛榆區法院將余額寶內的資金稱為 “現金”,筆者認為并不準確。
(一)余額寶的性質及所涉法益
1.支付寶的余額寶服務是作為委托服務的貨幣資金轉移服務。根據《余額寶服務協議》,余額寶服務是支付寶公司提供的一項理財服務。但支付機構并非金融機構,因此根據法律規定其不能直接提供理財服務,其方法是與金融機構合作,將金融機構設置的網上直銷自助前臺系統植入支付寶平臺。因此,支付機構提供的余額寶服務,僅是為客戶提供資金支付渠道、接受客戶的委托為購買貨幣基金辦理貨幣資金的轉移、信息查詢等服務。因此,支付寶并非理財產品協議的參與方,余額寶服務的真正提供者并非支付寶,而是金融機構。所以,支付寶公司發揮兩方面作用:一是接受客戶委托為客戶提供申購或贖回基金的資金轉移服務和相關的查詢服務;二是接受金融公司的委托提供貨幣基金的銷售渠道。
2.天弘基金的余額寶服務是貨幣基金服務。我們常用的余額寶的全稱是天弘余額寶貨幣市場基金,是由天弘基金管理有限公司發行的一款貨幣型基金,基金代碼為000198。因此,基于支付寶僅提供委托服務的事實,余額寶實質上是以支付平臺為依托、在支付寶平臺植入天弘基金網上交易直銷自助式前臺的一項貨幣基金業務。所以,余額寶賬戶不同于支付賬戶,實際是天弘基金公司提供的用于記錄投資者持有的開放式基金份額變動及結余情況的賬戶,余額寶內的數字實際上就是用戶持有的貨幣基金的價值。所以,余額寶服務是支付寶用戶和天弘基金管理公司雙方間的貨幣基金關系。
3.持有人對貨幣基金享有的是綜合性權利。根據《貨幣市場基金監督管理辦法》,貨幣基金并非存款,而是一種財產投資形式。根據《證券投資基金法》關于基金持有人權利義務的規定,基金并非僅僅是財產權,而且包含一定的社員權,因而是一種綜合性權利,也有學者認為其是貨幣上的用益物權。[9]但無論屬于哪種權益,貨幣基金具有財產屬性、是財產性利益,因為根據《天弘基金管理有限公司網上交易直銷自助式前臺服務協議》,貨幣基金具有贖回、轉賬和消費支付等功能。但是,貨幣基金要實現貨幣的轉化,持有人必須進行贖回,即向基金公司發出贖回(包括轉賬或消費支付)指令,基金公司將所要贖回的份額轉讓或賣出變現后,將資金返還給持有人。因此,貨幣基金的贖回實際上相當于出賣相應的基金份額。
綜上,余額寶是天弘基金公司與支付寶用戶雙方間的貨幣基金合同關系,支付寶公司僅提供相關周邊服務,并非合同當事人。貨幣基金是包含財產權利的綜合性權利,將其贖回實質上是對相應基金份額的出賣,因此行為人非法獲取他人余額寶資金的行為,實際上是冒名向基金管理公司發出指令處分他人的基金份額、將變現資金非法占為己有的行為,因此侵犯了他人的財產法益。
(二)行為人構成詐騙罪
首先,余額寶內的財產實際上是貨幣基金,雖然貨幣基金是一種綜合性權利,但體現出一定的財產屬性,因此,非法占有他人余額寶內的財產侵犯了他人的財產權法益。
其次,行為人實施了冒用貨幣基金持有人身份的虛構事實行為,向天弘基金公司發出基金贖回指令,公司錯誤地認為是持有人的真實意愿,繼而將代為管理的基金份額賣出,將變現的資金轉移到行為人指定的賬戶。(1)天弘基金管理公司對余額寶用戶的基金份額具有處分權限。貨幣基金的法律性質是開放式、契約型基金,一般認為屬于廣義的信托。[10]即投資者將閑散資金,交由基金管理人運作,基金托管人保管資金的一種財產處置方式,主要投資于國債、央行票據、銀行定期存單等短期貨幣工具。(2)基金的性質決定,余額寶賬戶記載的數字只代表基金的價值和購買基金的憑證,而虛擬的憑證與賬戶捆綁是不可能被盜竊的。即使承認虛擬的憑證可以被盜竊,但是由于想要實現基金變現必須進行贖回操作,因此對于行為人非法獲取余額寶財產起關鍵作用的,是后面的冒名贖回操作,而不是盜竊。所以行為人的行為構成三角詐騙。
綜上,行為人在非法占有目的支配下,冒用他人名義向基金管理公司發出贖回指令,公司因此陷入認識錯誤,將變現的數額較大的財物向行為人指定的賬戶進行處分,因此構成詐騙罪。
[非法使用他人的螞蟻花唄消費或套現構成合同詐騙罪]
螞蟻花唄與支付寶余額、余額寶的性質也是不同的。
(一)螞蟻花唄的性質及所涉法益
1.螞蟻花唄是信貸服務。螞蟻花唄屬于螞蟻金服提供的僅限于消費的信用貸款服務,即用戶在消費時向花唄發出支付款項的指令(提款申請),螞蟻金服在追筆審核并通過后在融資額度內代客戶墊付資金(審核放款),用戶在約定的日期以約定的方式向服務提供商還款的服務。首先,根據支付寶的介紹,螞蟻花唄是由螞蟻金服提供給消費者“這月買、下月還”的網購服務,螞蟻金服即浙江螞蟻小微金融服務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根據《螞蟻花唄用戶服務合同》,螞蟻花唄包括花唄消費性授信融資、花唄分期和信息查詢等服務。用戶可以使用融資額度進行(也僅限于)商品或服務的消費。所謂融資,根據《新帕爾格雷夫經濟學大辭典》是指為支付超過現金的購貨款而采取的貨幣交易手段。其次,合同約定螞蟻花唄的用戶須為芝麻信用管理有限公司的用戶,同時需要授權螞蟻金服查詢用戶的芝麻信用。螞蟻金服根據芝麻信用決定給予客戶的融資額度。最后,合同約定用戶使用螞蟻花唄付款,實際是基于交易支付向花唄提供商申請提款,提供商審核通過后進行放款,用戶在到期時需要及時還款。
2.支付寶提供的是作為委托服務的貨幣資金轉移服務。根據上述分析,支付寶并非螞蟻花唄的實際提供者,螞蟻花唄服務是用戶與螞蟻金服雙方間的信貸關系。但基于《螞蟻花唄用戶服務合同》,用戶在開通螞蟻花唄時,即同意授權將螞蟻花唄作為支付寶的扣款渠道之一,因此支付寶的作用仍是作為委托服務的貨幣資金轉移服務,即一方面接受客戶的委托向螞蟻金服申請放款,另一方面在還款期限來臨時接受客戶委托劃扣資金進行還款。
綜上,螞蟻花唄實際是螞蟻金服與支付寶用戶雙方間的信貸關系,行為人非法使用他人的螞蟻花唄消費或套現,實際上是冒名向螞蟻金服發出放款申請的指令,使被害人增加不必要的債務,因此侵犯了他人的財產法益。同時行為人的冒名借貸行為是通過借貸合同實現的,由于螞蟻金服是市場的經營主體,因此其所簽訂的合同屬于經濟合同,從而行為人也侵犯了市場經濟秩序。
(二)行為人構成合同詐騙罪
首先,行為人冒名借貸使被害人增加了債務,即使被害人的財產消極地減少,故侵犯了他人的財產法益。另一方面,行為人也侵犯了市場經濟秩序中的經濟合同簽訂、履行秩序。由于螞蟻花唄屬于信貸業務,所以行為人冒名使用螞蟻花唄實際上是在簽訂借貸合同。同時由于螞蟻金服是市場的經營主體,而經營主體是區分普通合同和經濟合同的關鍵,[11]因此該借貸合同屬于經濟合同。
其次,行為人實施了冒用螞蟻花唄用戶身份向螞蟻金服發出申請放款指令的虛構事實行為,使螞蟻金服陷入了誤以為是客戶的真實指令的認識錯誤,繼而將貸款發放給行為人進行消費,因此其實施的手段屬于 《刑法》224條第1項規定的 “冒用他人名義簽訂合同”。雖然最終的損失者不是螞蟻金服而是花唄用戶,但筆者認為行為人的行為符合騙取對方當事人財物的規定。《刑法》第224條規定,合同詐騙是指在合同簽訂或履行過程中,騙取對方當事人數額較大財物的行為。雖然刑法要求詐騙行為要“騙取對方當事人財物”,但這并不表明最終承擔損失的也是對方當事人,因為誰來承擔損失屬于民事關系的范疇,螞蟻金服完全可以根據表見代理或合理信賴要求用戶歸還貸款。因此,基于“民事看關系、刑事看行為”的原理,只要行為人在簽訂或履行合同過程中,通過詐騙行為獲取了對方當事人數額較大的財物,就構成合同詐騙罪。
綜上,行為人在非法占有目的支配下,實施了冒用螞蟻花唄用戶身份、向螞蟻金服發出申請放款的指令,螞蟻金服因此陷入了認識錯誤,發放了貸款。因此,行為人屬于冒用他人名義簽訂貸款合同,騙取了螞蟻金服數額較大的財物,構成合同詐騙罪。
[結語]
余額、余額寶、螞蟻花唄是支付寶用戶的常用業務,雖然三項業務的辦理都是在支付寶平臺操作的,但是三者的業務性質各不相同。準確把握各項業務的性質、厘清各項業務的當事人和確定各業務中財產的屬性,是正確認識相關業務所涉及的社會關系或法益、準確認定犯罪分子的行為方式的前提條件。
余額服務是支付寶公司與客戶雙方間的貨幣資金轉移服務,余額的實質是用戶預先支付的、委托支付機構保管的預付價值,因此余額賬戶在性質上類似于記名的預付費卡,屬于財產性利益。非法轉出他人的余額實際上是冒用他人的身份進行預付價值的處分,侵犯了他人的財產法益,因而在數額較大時構成詐騙罪。
余額寶服務是以支付寶平臺為依托、由天弘基金管理公司提供的貨幣基金服務,支付寶公司只提供資金轉移服務并非當事人。貨幣基金是一種綜合性權利,但是因其可以隨時贖回變現,因而具有財產屬性。非法獲取他人余額寶內的財產,實際上是在冒用基金持有人的身份向天弘公司發出贖回指令,天弘公司基于認識錯誤將賣出基金所得的資金轉移至行為人指定的賬戶,因此侵犯了他人的財產法益,在數額較大時構成詐騙罪。
螞蟻花唄是由螞蟻金服提供的信貸服務,是螞蟻金服與花唄用戶間的信貸關系,支付寶公司僅提供資金轉移服務。螞蟻花唄的額度實際上是融資額度,也即用戶基于芝麻信用所能貸得的最大資金限額。使用他人的螞蟻花唄實際上是冒用他人的身份簽訂貸款合同,螞蟻金服基于認識錯誤交付了財物,因此侵犯了市場經濟秩序和他人的財產法益,在數額較大時構成合同詐騙罪。
注釋:
[1]王鵬飛、劉澤宇:《關于將他人支付寶賬戶內資金私自轉出構成盜竊罪的探討》,載《中共山西省直機關黨校學報》2016年第4期。
[2]張紅良:《擅改他人支付寶信息竊財行為如何定性》,載《中國檢察官》2015第24期。
[3]石堅強、王彥波:《將他人支付寶賬戶內資金私自轉出構成詐騙罪》,載《人民司法(案例)》2016年第11期。
[4]尹志望、張浩杰:《冒用他人支付寶賬戶進行螞蟻花唄套現的定性》,載《人民法院報》2016年11月10日。
[5]劉新娟:《冒用他人名義惡意透支“螞蟻花唄”當屬合同詐騙》,載《江蘇法制報》2017年02月06日。
[6]盜取支付密碼型犯罪是指信用卡與支付賬戶的綁定是被害人授權的,犯罪分子通過獲知支付密碼的形式進行的犯罪。盜綁信用卡型犯罪是指被害人并未授權支付賬戶與信用卡的綁定,犯罪分子通過冒名綁定信用卡的形式進行的犯罪。
[7]本辦法所稱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是指非金融機構在收付款人之間作為中介機構提供下列部分或全部貨幣資金轉移服務:(1)網絡支付;(2)預付卡的發行與受理;(3)銀行卡收單;(4)中國人民銀行確定的其他支付服務。
[8]張軍建、余蒙:《第三方支付的信托法研究——兼論央行〈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對支付機構的法律定性》,載《河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2015第5期。
[9]廖新仲:《論余額寶對接基金的經濟本質和經濟價值》,載《廣東財經大學學報》2014第6期。
[10]何媛媛:《我國互聯網貨幣基金法律關系探究》,西南政法大學2015年碩士論文,第8頁。
[11]張明楷:《刑法學》(第五版),法律出版社 2016年版,第835頁。
*華東政法大學法律學院[20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