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視角下人的本質問題探微

黃詩博

(黑龍江大學 哲學學院，哈爾濱 150080)

馬克思主義視角下人的本質問題探微

黃詩博

(黑龍江大學 哲學學院，哈爾濱 150080)

馬克思揚棄了傳統形而上學對人的本質問題的看法，在繼承了傳統哲學對人的精神屬性研究的同時，意識到了人的社會屬性，并將其納入人的本質之中。在《費爾巴哈提綱》中馬克思提出“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這一觀點來批判費爾巴哈的宗教觀。馬克思從日常生活出發，在歷史中考察活生生的人，完成了對舊形而上學的超越。目前對馬克思所指的一切社會關系與人的本質是否完全對等仍存有爭議。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從多方面對人的本質進行了解讀，從生產關系、社會屬性等多個維度擴充了人的本質屬性。馬克思在現實性、邏輯判斷、自然屬性三個方面所表述人的本質都超出了社會關系的范圍。因此，人的本質不僅僅具有社會關系這一種屬性。作為人的本質的一切社會關系是馬克思所要批判的資本主義形態下人的本質，并非馬克思理想中共產主義形態下人的本質。實踐概念不僅包含了馬克思所認為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同時在這兩個維度均能體現出馬克思所認同的自由，是自由人的本質屬性。

馬克思；人的本質；德意志意識形態；實踐

如何定義人是眾多哲學問題之中最不可回避的問題。不能準確地說出人的意義，意味著思維、存在等哲學概念建立在一個不確定的因素之上。馬克思主義哲學觀更是建立在人本位的基礎之上，因此，絕不能忽視對人的本質問題的考察。馬克思本人在多篇著作中提到過人的問題，并對人的本質有充分的描述；但其中什么樣的性質歸屬理想的自由人，什么樣的性質歸屬于自然人，仍然需要進一步分析和探討。這其中存在兩個問題：一是馬克思在《費爾巴哈提綱》中提到過的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能否作為完整人的本質；另一個是什么是馬克思用以定義人的概念。筆者看來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中已經給出了明確的解答。本文將以之為依托來厘清上述兩個問題。

一、形而上學對人的本質的看法與馬克思的超越

西方哲學歷來將人的本質列為哲學重點研究考察對象，從古希臘哲學家普羅泰戈拉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開始，西方哲學進行了數千年關于人的本質的探討。亞里士多德從人類的角度闡述了人的本質，他認為“人是政治性的動物，人是有理性的動物”。從人是具有思維能力這個方面，對人與動物之間的區別進行了闡釋。具體來講，這種思維能力是理性的思維能力，而不是感性的思維能力。理性的思維能力在康德看來可以分為兩者：一是理論理性，二是實踐理性。這兩種理性使得人超越動物自在的生存狀態。由于人具有了能夠形成新知識的能力和決定自己行為的理性能力。這種對人的定義，從思維的本質上提出了人與動物的區別，黑格爾更是把人能思考的這個能力，上升到了人與上帝具有同等能力的地步。人在能思考的這個層面上與上帝等同，只是人的思維是主觀的，上帝的思維既是主觀的又是客觀的。這種看法高度贊揚了人的思維能力，把它當成了人與動物的最根本區別，是形而上學的最高成果，但仍有片面和不足。

就形而上學對人的本質的看法，筆者認為其不足之處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這種看法僅僅說明了作為一個個體的人具有的能力，沒有考察人類作為一個群體而具有的獨特的社會屬性。人類文明的社會和歷史與動物群體是完全不同的，并且這些都不是由單個的人產生的，而是由作為整體的人類共同創造的，在這個層面上講，僅僅把人具有思維能力作為人的本質看待是不夠的。第二，這種看法只是從人的概念出發來考察人的本質，沒有從現實的生活世界這一維度來審視人的本質。這就導致了舊形而上學考察的是抽象的、空洞的人的概念，而不是生活在時間和空間中現實的人。形而上學把時間空間背后那個抽象的概念視作是真的，但這種“真”是要在時空之中顯現和考察的，因此并不能忽略對現實的、歷史的人的考察，只有從這個角度考察，才能得到關于人的本質的定義。第三，舊形而上學的看法只考察了人與理念世界的關系，沒有考察人與現實世界的關系。實踐理性也僅僅是在思維當中考察人的行為，沒有在存在之中考察人的行為。人具有能思維的能力是人有能力與理念世界建立橋梁，但人同時具有改造世界的能力，這個人與現實世界之間的橋梁，舊形而上學并未考察。因此，舊形而上學對人本質問題的考察依然是不徹底的。

對這三方面問題，馬克思均有論述。首先，馬克思認為“個人的本質取決于他們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生產是隨著人口增長開始的，生產本身是以個人彼此之間的交往為前提的”[1]。在生產和生產關系兩個維度上，馬克思考量了人類的本質問題，把分工列為人類社會的重點考察對象。馬克思探究了分工發展的各個階段，從部落所有制到公社所有制和國家所有制，再到封建和等級的所有制。他提出以下結論：“以一定方式進行生產生活的一定的個人，發生一定的社會關系和政治關系。”他將社會關系納入到人的本質范疇之中，對人的本質問題有了一個更加全面的了解，可以說，這是馬克思超出舊形而上學的地方。其次，馬克思認為“人的存在就是人的現實生活過程”。他從現實的角度，考察受生產關系制約的人，從探究空洞的人的概念轉向探究活生生的在歷史之中的人。馬克思從這一維度對費爾巴哈進行了一個深刻的批判。他認為“費爾巴哈依然只是把人當作是感性對象，而不是感性活動。他還停留在抽象的人，沒有看到現實存在著的人、活動的人，僅僅在感情范圍內承認現實的、單個的、肉體的人，因此，費爾巴哈看不到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基于這樣一種前提，馬克思放棄了對人的概念的考察，開始對人的關系進行考察。最后，馬克思認為，人周圍的世界不是直接存在的，而是在時間和人的歷史活動中一代代累積出來的。這種看法既考察了人與自然的關系，同時又把自然納入人之中。人周圍的世界不是冰冷的物質世界，而是與人有關，一直在被人改造的生活世界。把思維與存在的絕對對立轉向思維與存在的相對統一，物質既是客觀存在的，也是時時刻刻與人息息相關的物質。在這樣一種觀點之下，客觀世界與人的關系便不停留在被感知、被認識的維度，而是上升到了被改造的維度。因此，馬克思所理解哲學家的任務是改造世界而不是認識世界。

二、澄清人的本質問題的誤讀

馬克思在自己的哲學體系中，完成了對舊有形而上學的揚棄，把哲學從天上拉回地下。對于人的本質問題，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他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馬克思在研究這一問題的過程中放棄了對抽象概念的分析，而是從現實的生活出發，分析生活中、歷史中的人。他認為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若僅憑字面意思來理解這句話，就會存在誤讀——認為社會關系總和就是人的本質的全部。

第一，馬克思給這句話加上了這樣一個限定——現實性。只有在現實的基礎上談論這個問題才是有意義的。馬克思考察的是現實中的人，而不是理想中的抽象意義上的人。現實性和理想性是馬克思在研究人、社會、歷史關系的兩種維度。馬克思把人看作是在歷史中不斷發展、不斷前進的人，這一點上馬克思批判費爾巴哈還停留在抽象的人之上。但對現實性的考察如果僅停留在這樣一個層面是不夠的。必須知道現實性是怎樣一種現實性，是每個歷史時期的人還是與馬克思同時代的人？是所有社會形式下的人，還是馬克思所批判的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人？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市場下的人，由于分工的原因已經被極度異化，被全部的社會關系所規定，人本身的活動對人來說是異己的，喪失了人的自由。分工是人類社會進步的開始，分工一直伴隨著人類社會的進步，而且從來沒有被揚棄，因此，可以把馬克思說的現實性理解為既是每一個過往的時代，又是當下資本主義統治的社會。但從對馬克思整個思想體系的觀察中，我們可以發現馬克思想要側重說明的還是資本主義社會統治下的現實，馬克思想要強調的是人受社會關系束縛。因此，馬克思所說的人，就不是完全自由的、共產主義的人，而是被資本主義異化了的人。

第二，把一切社會關系等同于人的本質。首先，作為邏輯學上的“是”，要求主詞和賓詞完全對等，即人的本質與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是完全對等的。顯然，在現實性之下，人的本質不止包含社會關系，還包括人與自然的關系、人自身的能力。僅僅把二者視為等同是不夠的，它只是人眾多屬性之中的一個。我們只能把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當作是對人的本質的一種表述，而不能稱其為定義。其次，從《費爾巴哈提綱》的整體來看，馬克思這段論述的目的不是給人的本質下一個定義，馬克思旨在批判費爾巴哈把宗教的本質歸結為人的本質。他想要指責費爾巴哈無視歷史進程，只談宗教情感，把單個人固有的抽象物當作是人的本質，沒有認識到人是活生生的歷史存在。從這一角度來說，馬克思是在強調不能忽視人的社會屬性，而不是給人的本質下一個定義。最后，站在整個馬克思哲學體系上來看待這個問題，把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當作是人的本質，也有悖于馬克思人與社會的辯證觀。馬克思想要追求的真正的人，是自由的、在共產主義社會自在自為存在的人。這種人能夠主動地決定、改造自己的社會關系，而不是被社會關系所決定。自由人之間的社會關系是由人所決定的，而不是由社會關系和生產力所決定的。因此，人的本質中的社會關系屬性是要有所限定的，自由的社會關系總和方能稱為馬克思理解的人的本質。而消極的、被異化了的社會關系，在馬克思看來是被揚棄了的屬性，不屬于馬克思理解的共產主義社會中的自由人。

第三，忽視馬克思強調的人的自然屬性。馬克思所談到的現實世界，是被人改造過的世界，是與人有關系的世界。誠然我們要強調人類作為一個整體的社會關系，但同時人與自然的關系是在馬克思看來同樣是重要的。馬克思認為：“全部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存在，第一個需要確認的事實就是這些個人的肉體組織以及由此產生的個人對其他自然的關系。”[1]76因此人的自然屬性是作為人的社會屬性的基石而存在的，談論人的本質不能只停留在社會關系，還要考察自然關系。人的生產方式和人的生活方式是人的自然屬性的體現，這兩個方式也決定了人的社會關系。所有制的不同形式取決于分工的不同形式，分工的不同形式取決于生產力水平。生產力的水平就是人改造自然的能力，歸根到底人的社會關系還是人與自然關系所決定的。所以只把人的本質理解為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是遠遠不夠的。

綜上，對馬克思這句話的理解，不能停留在字面的意思，而是要站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高度上，結合馬克思當時所處的時代背景和社會背景對其重新理解。把共產主義的，自由的人作為考察對象，從自然與社會兩個維度探究人的意義。這樣才能將馬克思理想和現實兩個層面上的哲學匯集在一起。

三、實踐——人的本質的最高體現

由此可以看出，將社會關系置于人的本質之下，并不能代表馬克思對人的本質的真正看法。被社會關系制約、規定的人，不是馬克思認可的“自由人”。馬克思把現實的人區分成兩類：一類是與馬克思同時代被資本主義束縛的人，另一類是共產主義的自由的人。顯然，第二類人的本質才是最值得探討的，它代表著馬克思主義的終極目標，即達到全體人民的自由。自由是這類人身上最重要的符號，如何實現這種自由是馬克思著重討論的，同時這種自由是怎樣一種自由，也是必須要得到回答的。

這種自由不是理念世界的自由，而是現實世界的自由。舊形而上學把自由理解為自己規定自己，這僅僅是在理念層面來探討自由，把人的思維能力當作是人的全部，認為人只要能夠自由地思想則人就是自由的，而忽視了人現實存在的一面，人是活生生的人，是現實生活中的人。如果人只能在思想中保持自由，不能在現實中保持自由，那么這種自由與胡思亂想就別無二致。人現實的自由是思維與存在的統一，是在現實中自己規定自己，即利用自己的思想來規定自己的行為。人是現實的存在，需要服從自然規律，但同時人也有理性思維能力，能夠超越自然的束縛，用自己的意志改造自然。這種人對自然的超越，就是人現實的自由。

另外，馬克思所說的自由不是一個人的自由，也不是一個階級的自由，而是全體人民也即是人類的自由。馬克思認為：“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1]87個體的自由是建立在全體自由的基礎上的。全體人民的自由體現在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社會關系的揚棄，個人能夠從既定的社會關系中掙脫出來，能動地改變自己的社會關系，而不是被關系異化，成為一個個別的人。這就是全體人民從個別性回到普遍性，再從普遍的人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個別的人，在這樣一個過程中人獲得了規定自己社會關系的自由。這種自由就是人在社會關系中的自由。

如何獲得這兩種自由，馬克思早已給出答案，在他看來實踐是物質自由與精神自由的統一。人具有自然與社會兩種屬性。在自然屬性中，實踐是人們能動地改造和探索現實世界一切客觀物質的活動。主體在實踐中獲得思維與存在的統一，這種統一不僅僅是理念上的統一，也是現實中的統一。不同于認識，實踐既是認識世界又是改變世界，人在實踐中完成將思維轉化為存在，同時又將存在轉化為思想的一部分，完成了從自身到對象再回到自身的過程。實踐是人的自在屬性與自為屬性聯結的橋梁。因此，實踐是人在自然屬性中自由的最高體現。

在社會屬性中，實踐不僅是人改造自然也是人改造人，不同于被動的生產勞動，在實踐的改造過程中人有保持自身、回到自身的能力。人類利用自然、改造自然，按照自己的意志建設自己的世界，但同時能夠利用理性約束自己，不受感性因素的制約而喪失自己的主動性。同樣在馬克思看來，共產主義社會關系中，人的實踐能夠保持自身的全面性，在社會交往過程中互相影響實現彼此的目的，但同時又不被彼此異化，保有自己成為一切自己想要成為的人的可能。馬克思所說的上午打獵下午釣魚，就是從人的社會屬性闡發實踐的自由意義。人不被生產關系所累，并在生產關系中保有自身的獨立性，既完成社會生產又遵從自身愛好。因此，實踐是兩方面自由的統一，也是馬克思的理想自由。所以，實踐是人自由本質的最高體現。

總之，最后可以看出，馬克思從生產、生活的維度，超越了對形而上學對人的理解。《費爾巴哈提綱》中所談的“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總和”。是。克思按其哲學體系對人的本質的一種描述。這個描述是創造性地提出了人的社會屬性，凸顯出的是人的生活狀態。但值得注意的是馬克思在此的用意是對傳統哲學只注重精神屬性的批判，并非是對人的本質進行嚴絲合縫給出的定義。這里提及的“人”并非是馬克思理想中的人，而是被資本主義物化的人，真正能夠稱之為理想人的是能夠實踐的人。探究馬克思哲學視角下的實踐概念，本身就是對馬克思人本質思想的繼續闡發，進而從實踐的維度重新理解舊哲學的問題。

[1]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M].中共中央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4.

[2]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3] 丁立群.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一個被誤解的命題[J].哲學研究，1991,(1)：63-68.

[4] 賀來，張歡歡.“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意味著什么[J].學習與探索,2004,(9):27-32.

〔責任編輯：崔家善〕

2017-03-10

黃詩博(1992-)，男，黑龍江哈爾濱人，碩士研究生，從事哲學基礎理論研究。

B038

A

1000-8284(2017)04-0010-04

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 黃詩博.馬克思主義視角下人的本質問題探微[J].知與行,2017,(4):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