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洪 范志飛
1.重慶市云陽縣人民檢察院,重慶 404500;2.重慶市渝中區人民檢察院,重慶 400010
“以審判為中心”背景下的檢法關系新探
王 洪1范志飛2
1.重慶市云陽縣人民檢察院,重慶 404500;2.重慶市渝中區人民檢察院,重慶 400010
“以審判為中心”對檢察院和法院提出新的要求,從而使法檢“分工負責”職能區分度強化、“相互合作”關系趨向宏觀性以及“相互對立性”關系增強,因此需要檢法兩家廢除不合理考核指標、各自強化司法官素質、在宏觀司法工作上加強合作等方式,構建一個“以審判為中心”的良性檢法關系。
檢法關系;以審判為中心;互相合作;分工制約
“以審判為中心”是當下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最新方向,“以審判為中心”主要是刑事公訴領域的問題,因為在民事訴訟、行政訴訟和刑事自訴中,法院的中心地位是無需置疑的。由于只有在審判階段才能最終確定被告人的刑事責任,所以審判是整個刑事訴訟程序的中心;由于審級越高,所需時間越長,離事實真相越遠而更加棘手,所以一審是整個審判體系的中心;由于法庭審判是決定被告人罪之有無的關鍵環節,因此法庭審判是整個審判程序的中心。[1]為何刑事訴訟制度的改革要“以審判為中心”?這是因為法院主持的庭審活動具備程序正義的最完整形態,法院對案件的認識和處理是建立在庭審中控辯雙方對證據、法律意見的充分討論和辯駁之上的。在庭審中,被告人的程序參與權、辯護權得到了最有效的保障,公開審判、直接言辭、集中審理等基本原則得到了最充分的貫徹和體現,各種證據、主張、觀點、意見都得到了來自正反兩方面的充分討論和辯駁,在此基礎上形成的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是最科學和公正的。[2]
對檢察院而言,“以審判為中心”要求強化審查起訴工作和偵查引導工作,在辦案思維和方式上,都要樹立審判的標準,經得起審判的檢驗。除了審前程序要與審判接軌的工作強化,“以審判為中心”還意味著證據規則的完善和庭審中控辯對抗的加強,證人出庭、鑒定人出庭、交叉詢問、庭審舉證質證以及辯論等活動會越來越常見,公訴人需要做好各方面的準備、提升應對水平。
對法院而言,法院作為審判的中立方和最終裁判者、法官作為庭審主導者和裁判做出者,可以說居于庭審的中心。“以審判為中心”對法院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是保障各方訴權的能力,如保障公訴人的指控權和辯護人的辯護權,保障庭審中控辯雙方的舉證、質證、詢問、發表意見的權利;二是駕馭庭審的能力,比如近些年出現了一批“死磕派”律師,與多數律師將控方作為主要對手不同,死磕派律師將其認為妨礙辯護權行使的主體都看作對手,在司法實踐中,居中裁判的法院和法官,更多的成為“死磕”對象,[3]死磕派律師追求個案公正的目的導致其針對司法程序上的“違規違法”行為寸步不讓、不依不饒,[4]導致庭審秩序混亂和法官權威喪失,因此法院和法官需要提高保障庭審和駕馭庭審能力。
早有觀點提出:“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檢法關系將在下面三個方面發生變化,(一)法院中心化地位終將確立……(二)檢察官的地位、工作重心將發生位移。”[5]因此,“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作為我國刑事訴訟制度的重大變革,必將對檢法關系產生重要影響,筆者認為,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以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下,檢法關系中“分工負責”的職能區分度會得到強化
司法體制改革為“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奠定了基礎。“讓審理者裁判,讓裁判者負責”已是審判機關改革的核心要求,并且有嚴格的司法責任制作為“達摩克利斯之劍”以確保法官依法行使審判權。“讓審理者裁判,讓裁判者負責”著重強調法官對案件的親歷性和對裁判結果的責任性。同樣,在檢察改革方面,也有“確保檢察機關依法獨立行使檢察權”的要求,以推行檢察官員額制和確立司法責任制為核心,要求檢察官以親歷性承辦案件,并對自己承辦案件的獨立負責。司法體制改革促使司法權的集體決策向司法官個體決策轉變,也是一種集體責任向個體責任轉移,反饋到檢法關系上,司法官個體對權力的行使將更加審慎,同時引發檢法之間的“互相配合”關系向“各司其職”關系傾移。
(二)“以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下,檢法關系將會真正實現“互相制約”的原本權力設計格局
“以審判為中心”是相對于以前的“以偵查為中心”的訴訟制度而言,也即被學界和實務界詬病的“流水線型訴訟結構模式”,司法界也認為法官和檢察官關系密切而與辯護人關系疏遠,如不少法官有這樣一種看法:“有些法官看到公訴人就很和氣,看到辯護人就很嚴肅,這讓辯護人感覺不公”,“法官中立很重要,……法官見了檢察官就笑嘻嘻,見到律師就嚴肅,能行嗎?”[6]這種現象違背了對公檢法權力分工的本意,在權力設計上,公檢法都有各自制約對方的權力。“以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下,一切刑事訴訟都要圍繞庭審來進行,檢察機關在庭審中舉示的證據才是唯一能夠決定被告人是否有罪的依據,法院也是基于經過充分質證的庭審證據來做出裁判,從而杜絕了以往檢法私下協調、領導插手案件等干預司法的情況。檢法兩家會在具體的刑事案件中進行“相互制約”,即如果檢察機關將沒有達到“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案件起訴到法院,法院應依法作出無罪判決;而對于法院在庭審的違法行為以及裁判上的證據采信和事實認定不當的案件進行分別進行法律監督,這是權力原本設計的合理之處,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以法律的正當程序為目標,檢法之間的相互制約才能確保法律的正當程序原則得以體現,從而保障司法公正。
(三)“以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下,檢法關系中的對立性因素將會增強
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提出:“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證據經得起法律的檢驗。”這種提法的深意在于要重新梳理公檢法三家在刑事訴訟即刑事案件辦理中的相互關系,明確法院的最終權威地位。法院判決的權威性來自庭審的公正性,法院自身也不能游離于庭審之外進行事實認定,所以“以審判為中心”并非能等同于“以法院為中心”,但由于法官作為法庭審判的主持者,法院作為“以審判為中心”的主導者卻是明確的事實。在法庭上,進行直接交鋒的雙方是公訴方和辯護方,對于檢察院來說,由于其承擔著代表國家追訴犯罪的控訴職能,其目標就是要將起訴的被告人繩之以法,如果法院對檢察院起訴的被告人犯罪事實不予認可、對指控證據不予采信,毫無疑問會讓檢察院的指控目的沒有實現,從而與檢察院產生對立。這種法院不予認可起訴肯定是檢法兩家在在裁判內容的三個方面——證據采信、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上——發生了認識分歧,分歧就會產生對立。理論上講,同為司法機關的檢法兩家都要依法律辦事,都有打擊犯罪、保障人權的共同目標和職責,不應當有自己私利,但從司法機關的運作現實上講,檢察院和法院都有自己的績效考核標準,其中法院無罪判決之于檢察院、檢察院抗訴之于法院都是很重要的考核指標,考核指標就會關涉檢察官和法官、檢察院和法院的“私利”,在這種“私利”之下,雖然對立并非對抗,更非沖突,但處理不當就會發展成為“對抗”乃至“沖突”,造成檢法關系的緊張。在非“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模式下,檢法兩院會基于同為國家司法機關的身份和打擊犯罪的職責,會有一種“法律共同體”的感覺,在庭審過程中就會表現出檢法合作追訴犯罪的現象,公訴人會受到法官的偏袒,因此也就有了辯護方所抱怨的在“老三難”(會見難、閱卷難、調查難)剛剛有所緩解的情況下,又出現了“質證難、辯論難、正確意見得到采納難”的“新三難”現象;而在“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下,法院會居于居中裁判地位,控辯雙方將實現真正的平等,公訴人自認為庭審地位有別于辯護人的優勢地位將不復存在,認為法官會偏向公訴人的情勢也不再發生,這樣一來,由法官主導的庭審中,公訴人身負代表國家的使命感會對其與辯護人一樣的訴訟地位感到有心理落差。例如,在庭審中如出現法官對公訴人的證據不予采信甚至進行非法排除等情況,公訴人會認為法官是在“為難”公訴人。此外,在英美法系刑事裁判中,陪審團具有決定被告人是否構成犯罪的裁決權,從而成為了控審之間的隔離帶,而中國則沒有陪審團這個“隔離帶”,檢察院的指控和法院的判決是直接相對應的關系,法院具有否定檢察院指控的審判權力,檢察院也有提請抗訴的權力,這種權力之間的否定與被否定之間,如果處理不當,會導致檢法關系的對立升級為對抗。
“以審判為中心”是對“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重大創新和發展,[7]但新事物的引入必然會對原有的訴訟關系產生沖擊和影響,前述已經分析了“以審判為中心”對檢法關系產生的影響,這需要新的制度安排才能應對這種變化,從而維系一個良性的檢法關系,筆者認為主要應從以下三個方面做起。
(一)檢察院和法院都應廢除一些不符合司法規律的績效考核和司法責任追究規定
不合理的考核指標和責任追究會產生消極的導向作用,可能導致檢法各自盲目追求本機關指標完成情況,而忽視了可能會對整體司法工作產生的不良影響,也會影響“以審判為中心”的制度實現。在檢法的權力制約關系中,檢察院擔心法院改判和無罪判決,而法院又擔心檢察院的審判監督,其直接原因就是檢察官和法官對績效考核和司法責任追究的擔憂。一些冤案的曝光刺激了公眾對司法的信心,對司法官進行嚴格責任追究的呼聲越來越高,各種司法責任追究規定也越來越多,不少檢察官和法官談“責任追究”色變。以某省級檢察院制定的對基層檢察院的考核規定為例,在公訴工作滿分100分中,一個生效的無罪判決不論原因均會被扣8-10分;因未執行上級院批復,出現無罪判決或撤回起訴的,1件分別再減4分、2分,隨之會啟動錯案追責程序。同樣,法院則也將檢察院的抗訴和上級法院的改判作為法官績效考核和司法責任追究的依據。在這種績效考核和司法責任制追究的制度引導下,必然會扭曲正常的檢法關系和正常的司法權運作機制。對于檢察院來說,出于對改判和無罪判決的憂慮,就會出現不敢起訴或者庭下與法院進行溝通、協商的消極后果;出于對司法責任追究的擔心,就會將一個案件提交檢委會討論甚至層層上報的方式來減輕個人責任。對于法院來說亦然,出于對檢察院抗訴和審判監督權的憂慮,也會盡可能按照檢察院的指控裁判,在審判過程中盡可能“遷就”檢察院;同時,對一些重大、疑難案件的審理,由于擔心檢察院抗訴和被告人上訴后被上級法院改判,法院也會層層上報請示,上下級法院之間的業務指導與被指導關系實際上變成了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以行政手段管理司法,法院和法官獨立性被削弱。因此,要想能夠確保實現法院和檢察院獨立行使審判權和檢察權,維持一種良性的檢法關系,就必須廢除或改良這些不符合司法規律的績效考核和司法責任追究制度。2014年底,最高人民法院決定取消對各高級人民法院考核排名,并要求堅決杜絕為保證結案率而年底不受理案件的做法[8];2015年初,中央政法委也發文要求:中央政法各單位和各地政法機關今年對各類執法司法考核指標進行全面清理,堅決取消刑事拘留數、批捕率、起訴率、有罪判決率、結案率等不合理的考核項目[9]。雖然有中央發文要求,但依然存在著下級檢察院和法院對這些不合理指標的考核排名,應取消或者修正這些不合理的、行政化的考核指標,尊重司法規律,代之以更合理的檢察官和法官工作質量考核指標,這樣才能讓檢察官和法官真正“以審判為標準”去依法履職,也維系了良性的檢法關系。
(二)從自身做起,檢察官和法官應加強自身素質,更好地適應“以審判為中心”的庭審方式
雖然對案件的起訴和裁判是以國家機關的名義作出,但案件的實際承辦過程卻是檢察官和法官的親力親為,尤其在推進司法機構員額制的司法改革背景下,“讓審理者裁判,讓裁判者負責”已成為司法改革的共識,將具體的權力授權給檢察官和法官,也需要檢察官和法官有能力去承擔這份權力帶來的榮譽和責任。以審判為中心,就是要按照法定程序的要求開展審判,使審判的標準延伸到偵查和起訴環節,防止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案件進入審判程序,在審判環節對沒有達到法定證明標準的案件依法宣告被告人無罪,之所以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是因為在之前和當下還存在著庭審“離心化”現象,審判是刑事訴訟的中心,而庭審是審判的中心,庭審里面質證又稱為庭審的中心,但目前庭審虛化現象嚴重,質證這顆心是空的,審判結論主要不是依靠庭審得出,而是依靠研究案卷得出,庭審被架空,這也就是案卷筆錄中心主義。[10]長期延續的職權主義訴訟模式下,給我們的司法官留下了糾問式訴訟的印記,但在法律日漸普及、控辯日漸平等的現代刑事訴訟制度下,控辯對抗日趨激烈,審辯之間的關系也開始日漸緊張,這就需要檢察官增強應對辯護的能力,需要法官增強駕馭庭審的能力。檢察官在審查案件時,不僅要牢記國家賦予的追訴犯罪職責,也需要秉持客觀義務理念,從既往狂熱的追訴者轉向法律的守護人,以審判標準去核實證據;在出庭支持公訴工作上,檢察官應努力提升庭審應對能力,檢察官對辯護人的發問、質證和辯護意見,要依法、有理、有節地進行回應。法官也應提高駕馭庭審能力,既要保證公訴人和辯護人在庭審中質證、舉證、發表法律意見的訴訟權利,同時提高庭審效率,維持庭審秩序,真正實現庭審實質化和高效化。
(三)檢法兩家應當在司法解釋和法律適用方面多加合作,制定出能夠充分保障司法公正的操作標準
學界和實務界都對檢法關系有著“合作大于制約”的論斷,認為“互相配合”違背了分工負責、控審分離的本意,使法院在某種程度上蛻變為與偵查、控訴機關同一性質的機構,因此希望通過西方抗辯式訴訟來改造我國的職權主義訴訟模式。筆者認為,檢法之間的“互相配合”在“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中仍具備合理性,但這種“互相配合”應當限縮范圍。其合理性在于,國家機關依法正常運作、行使社會管理職能的目標實現必然要求相互配合,西方國家的立法、司法和行政的三權分立也并非時刻進行著相互掣肘,司法機關為了社會目標的實現也會對政府的舉措予以合法化裁決。同時,“相互配合”需要限縮范圍,檢法兩家不能在具體案件處理上進行“合作”,如以協商、聯席會和溝通會等形式溝通案件處理,從而獲得“皆大歡喜”的結局,這有違審判中立和“以審判為中心”,對被告人不公,也影響司法公正。檢法兩家應在打擊犯罪的具有政治屬性任務方面進行合作,比如為了確保人民安居樂業,在進行社會綜合治理過程中對侵犯人民財產和人身安全的犯罪進行嚴厲打擊,形成對犯罪分子的震懾效果;在審判中,檢法兩家可就證據形式、種類和證明標準對法律的原則性規定進行細化,尤其是證據標準和庭審標準的統一有助于推動完善偵查機關的證據收集、檢察機關證明責任的承擔和審判機關的依法裁判,在有制度可遵循的審判中,才便于實現事實證據調查在法庭、各方舉證在法庭、定罪量刑在法庭以及法官裁判心證在法庭。
作為我國司法系統的兩大支柱,檢法關系決定著刑事法律的微觀運行,“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原則依然適用于“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但應當賦予該十二字原則新的內涵,即“分工應有制,配合應有界,制約應有力”,真正發揮出“以審判為中心”對于維護司法公正的作用。
[1]樊崇義,張中.論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J].中州學刊,2015(1).
[2]魏曉娜.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J].法學研究,2015(4).
[3]梁言.死磕派律師“磕”出一個新中國?[N].檢察日報,2013-4-24.
[4]王鳳濤.“磕出”中國法治“進步”?——死磕派律師的制度角色與中國司法的策略選擇[J].時代法學,2014(6).
[5]紀曉慧.建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中關于檢法關系的設想[J].遼寧公安司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1(3).
[6]劉曉燕,關祥國.“以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改革”研討會綜述[J].人民司法,2015(12).
[7]顧永忠.“以審判為中心”是對“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重大創新和發展[N].人民法院報,2015-9-2.
[8]兵臨.最高法取消考核排名回歸司法規律[N].新華每日電訊,2014-12-29.
[9]王丹.畸形的司法考核指標要不得[N].光明日報,2015-1-30.
[10]劉曉燕,關祥國.“以審判為中心訴訟制度改革”研討會綜述[J].人民司法,2015(12).
D925.2
:A
:2095-4379-(2017)28-0025-03
王洪,男,哲學碩士,重慶市云陽縣人民檢察院辦公室,副主任;范志飛,男,法學碩士,重慶市渝中區人民檢察院法律政策研究室,檢察官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