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彥 洪佳智
發展作為一個產生并專屬于現代社會的概念,與現代化、現代性關系密切。③劉福森:《西方文明的危機與發展倫理學——發展的合理性研究》,江西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18頁。這意味著發展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實現現代化、獲取現代性的過程。但中國的現代化是“壓縮的現代化”,它使中國的發展過程不可避免地面臨著所謂的第一、第二現代性“雙重強制”的共時性困境,④貝克、鄧正來、沈國麟:《風險社會與中國:與德國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的對話》,《社會學研究》2010年第 5期,第 208—231,246頁。從而加劇了中國發展的復雜性和風險性。發展成果的創造、獲取和分配尤其反映出這種共時性困境,顯現出當代中國語境下的發展是一種特殊性的存在。作為對人類社會存在形式和演進方式的一種現代表述,發展包含內在的規律性和指向性,這種規律性和指向性在“有發展成果”和“分配發展成果”這兩大主題上都會呈現出來:已基本完成現代化的國家發展歷史證明,以“有發展成果”為主題的發展進程是自發的過程,缺少發展倫理的關照,遍及著“制天命而用之”的人類中心主義和經濟中心主義的行為方式。這種在物質維度上的單一擴張使發展在自然、社會和人自身的層面上產生了許多問題。但這種發展的“外部性”通過各種途徑在“意識”中得到合理稀釋,較大地延長了它的時間跨度。而以“分配發展成果”為主題的發展進程是自覺的過程,發展成為“意識到”的問題。在發展倫理的視域下,單一的發展行為方式得到修正,發展的物質擴張得到限定,發展的更多維度合理展開。但“有發展成果”因在時間上的先在性,仍是基本的歷史前提。
一般的發展進程在解決“有發展成果”和“分配發展成果”有明顯時間跨度。足夠長的時間跨度避免了它們在同一歷史進程中“相遇”,避免了“誰為歷史主題”的現實糾結。而對中國來說,這個時間跨度幾乎可忽略不計,像第一、第二現代性被壓縮一樣,“有發展成果”和“分配發展成果”也被壓縮在了中國相對短暫的發展過程中:跟其他發展過程一樣,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發展是以“有發展成果”為主題的。雖然它不是自發的過程,但在發展特點上也表現出自發的特征,是在以“擴大差異”作為發揮主體性的主要方式,以自我作為坐標的縱向比較中獲得優越感。但是這種發展“很快”(相對于發達國家來說)“被中斷”,一方面是因為發展倫理使發展迅速進入了“意識到”的視域中,另一方面是因為西方國家百年的發展歷程在中國三十多年里被高度壓縮而引發了巨大的發展問題。尤其是以自我作為坐標的縱向比較獲得的優越感在橫向比較中獲得的差距感中得到極大淡化,乃至于“擴大差異”成為發揮主體性的重要障礙。因此,“分配發展成果”在“有發展成果”還未完成使命就進到歷史主題中。這就意味著我們要回答如何同時解決“有發展成果”和“分配發展成果”的問題。這是中國發展研究的重要理論困境。發展成果的分配關系到發展的合法性問題,是規范和調節人與他人、人與社會相互關系的重要方面,即發展對“我”的意義問題。改革開放創造了巨大的發展成果,但也造成了較大的貧富分化。這種日趨擴大的貧富分化正在消解人們對發展的信念,如何重樹人民對發展的信念,是中國發展面臨的主要現實困境。
德尼·古萊(Denis Goulet)認為,發展倫理學家應自覺地對發展目標、發展過程及其暗含的價值觀做詳盡的批判性解讀,提出相應的發展倫理規范,更重要的是建立一個全面的“理論框架”把零碎的具體的發展倫理規范連貫起來。①古萊:《殘酷的選擇:發展理念與倫理價值》,高铦、高戈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08年版,第11頁。因此,當代中國的發展倫理應努力回答“誰為歷史主題”以及建立系統發展價值規范的問題。同時,中國發展的理論和現實困境也預示著,中國發展已進入到一個吁求發展倫理出場的時代。共享是發展倫理的基本價值指向,是發展的基礎和要義。把“有發展成果”和“分配發展成果”的歷史主題之爭納入共享的框架中,在共享權利的邏輯中得到回答,從而把中國的發展實踐推進到一個關注發展權利享有的歷史階段。
一定歷史階段的發展是自覺或不自覺地根據一定的發展觀所做出的選擇,而發展觀“是基于發展的評價標準而構成的在實踐中作出順序性選擇與安排的關于發展的思想理論”②孫正聿:《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哲學發展的歷史與邏輯》,《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報》2008年第9期,第12頁。。因此,對任何現實中的發展評價可首先在它的發展觀中展開,也可在發展觀中得到某種程度的確證;而發展倫理本身就是關于什么是“好的發展”以及如何實現“好的發展”,可見,發展倫理表現出的范導性,既構成對現實發展批判的參照與依據,又對未來的發展起到重要的示范和導向作用。所以,發展倫理的出場是要突破中國發展的理論和現實困境,糾正發展中的異化傾向,從而實現“好的發展”。我們從發展倫理的基本問題出發,通過對發展、“好的發展”及其標準的評判和理解,探究“好的發展”與共享之間的關系,研究共享在發展倫理中的地位和作用。
第一,發展倫理的基本問題內含著共享理念。“人類在有限而脆弱的地球應當如何共同幸福生活”③林春逸:《發展倫理初探》,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年版,第11頁。是發展倫理的最基本問題。該問題中的“共同”暗含成果的“共建”和風險的“共擔”,同時也指向權利的“共享”。具體地說有兩個基本指向:一方面指向手段或工具意義上的“如何生存”,即在發展的自然維度上,在處理人與自然關系時如何把握“能做”和“應做”,以保證有限資源和脆弱環境的安全,實現人與自然的共享;在發展的社會維度上,在處理人與社會或人與人關系時如何把握“公正”和“平等”,以保證共同生活的安全與穩定,實現人與他人的共享。另一方面,指向目的或價值意義上的“如何更好地生存”,即在發展的(個體)生活維度上,在處理人與自身關系時如何把握“物質”和“精神”間的關系,以保證人的多維度和諧發展,實現人與自身的共享。這里的“人”,既是個體意義上的“人”,也是共同體、類意義上的“人”。個體的“人”是行動的基本單位,共同體意義上的“人”是行動的基本方式,個體的“人”最終作為行動的目的,唯有“共同”的主旨(如共同創造、共同享有、共同擔負等)才能聯結起諸多意義上的“人”。可見,發展倫理的基本問題內含共享理念的完整要義,體現了共享理念的基本邏輯。
第二,衡量好的發展的標準體現了共享理念。有學者梳理總結了三種發展標準:“生產力標準”“社會進步標準”和“人的全面發展標準”,并把生產力標準視為“工具性”標準,把社會進步標準視為介于“工具性”與“目的性”價值標準之間的標準,把人的全面發展標準視為“最高目的性”價值標準。①吳燦新:《發展倫理與道德代價》,《廣東社會科學》2013年第 1期,第103—104頁。對這些標準的理解,我們可從自然(物質)、社會和人三個角度理解:一、生產力標準是發展的物質維度,它在發展標準的整個衡量系統中處于最低的、最基礎的位置,是發展其他維度得以展開的歷史前提;二、社會進步標準是發展的社會維度,強調的是社會整體在歷史邏輯上的均衡發展,也就是說,絕大多數的社會成員能夠共享社會發展的各種成果,并以社會整體的形式把自身置于歷史進程中;三、人的全面發展標準是發展的主體維度,強調的是共同體中的個體在終極維度上的全面均衡發展,在發展標準整個系統中處于最高位置。同時,我們也看到,發展的至善指向了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其他的目的比如經濟增長、生產力發展、社會進步等都可以作為低階層的目的或手段;而發展要達到至善就要取消異化,因為異化會把人所有的發展成果或者發展價值置于人的對立面。就像《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所刻畫的一樣,越是發展越是將自己置于自身對立面,從而越是貶低自己的價值。
第三,“好的發展”需要實現共享。古萊列舉了發展的三種觀點:(1)發展即經濟增長。(2)發展=經濟增長+社會變革。(3)發展強調價值觀,強調“所有社會、所有團體和社會中的所有個人的質的改善”②古萊:《殘酷的選擇:發展理念與倫理價值》前言,高铦、高戈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版,第 2—3頁。。同時他認為:“發展就是提升一切個人和一切社會的全面人性”,“最大限度的生存、尊重和自由”①古萊:《殘酷的選擇:發展理念與倫理價值》,高铦、高戈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08年版,第8頁。的實現就是好的發展。在阿馬蒂亞·森(Amartya Sen)看來,發展的第一要務就是擴展自由,“發展即實質自由(人們能夠過自己愿意過的生活的‘可行能力)”②阿馬蒂亞·森:《以自由看待發展》,任賾、于真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30—31頁。。阿瑟·劉易斯(Arthur Lewis)也提出,經濟增長的好處不在于財富增加幸福,而在于增加了人們選擇的范圍。也就是說,支持經濟增長的理由在于增長使人更有能力控制周遭環境,從而增加自己的自由、增加自己的選擇能力和范圍。馬克思以為:“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為基本原則的社會形式。”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1972年版,第649頁。是“在保證社會勞動生產力極高度發展的同時又保證人類最全面的發展的這樣一種經濟形態”④《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1972年版,第130頁。。總之,任何一種意義上“好的發展”,無論是人性的提升、自由的拓展,還是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都是以共享作為必要的實現方式。
第四,發展倫理的核心主張即分配正義直接提出了共享的倫理訴求。羅爾斯認為,所有的社會基本價值或者基本善都應該被平等地分配。⑤羅爾斯:《正義論》(修訂版),何懷宏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8頁。同時,羅爾斯在解讀馬克思的正義觀念時,認識到馬克思持有這么一種觀點,即“一種正義概念是否可以運用于特定的政治和社會制度,取決于從該社會的歷史使命來看,那種正義概念是否適應了現存的生產方式”⑥羅爾斯:《政治哲學史講義》,楊通進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353頁。。也就是說,正義或者分配正義要置于特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分配正義不能寄希望于某種“原初狀態”的再現,而要試圖完成具體社會歷史條件下的使命,適應這個條件下的生產方式。因此,共享作為現階段分配正義的呈現方式,一方面以共建的前置邏輯聯結了“有發展成果”,另一方面以共享的內在邏輯聯結了“分配發展成果”,將兩個問題同時納入到共享的框架里,修正了“誰為歷史主題”非此即彼式的問題設置方式。由此,共享是現階段分配正義的最合理的呈現方式,有利于該階段發展歷史使命的完成。
因此,無論從發展的基本問題來看,還是從“好的發展”的內涵、標準和核心主張來看,共享都是實現“好的發展”的基本目的,是解決發展成果分配的共時性難題的必要路徑。而“共享”(理念)之所以是當代發展倫理的核心,一方面是因為發展倫理本身暗含了共享的“應然性”要素,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當代中國的發展問題暗含了共享的“實然性”成分。因此,共享理念的生成是共享權利實現的意識準備,甚至可以說共享理念是共享權利的意識存在形態。
要明確“共享改革發展成果的權利”的具體內涵,必須首先厘清“發展成果是什么”“權利是什么”“共享的出發點是什么”這三個問題,而這也是發展倫理出場的價值形態之根本所在。首先,要解決“發展成果”包含什么內容。在發展倫理視野里,發展已不再是單涉經濟議題,更是一個涵蓋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和生態等多方面的綜合性議題。相應地,發展成果是指包含一些物質性和精神性的價值的總和,包括政治成果、經濟成果、文化成果、社會成果和生態成果等。其次,權利的內涵是什么。在發展倫理視野中的權利是完全意義上的權利,它不僅涉及權利,也涉及義務,即權利和義務存在必然的邏輯關系,一方的權利,也體現為是他方的義務。因此,共享權利還存在共建義務,按照“貢獻—權利—義務”的分配邏輯,共建先行。這意味著我們在倡導共享時,不僅要承擔創造發展成果的共建義務,還要承擔發展可能帶來的風險。這也是解決發展成果分配的共時性難題,在共享權利的“共建—共享—共擔”的內在邏輯中得到了統一。再次,共享是什么意義或立場上的共享。“社會正義所要求的是有尊嚴的共享,即把共享提升為人民基本權利……承認補償型共享合理性的共享。”①張賢明、邵薪運:《共享與正義:論有尊嚴地共享改革發展成果》,《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1年第 1期,第42頁。把共享從理念上的道德權利確定為一項制度中的法定權利,意味著它的應然與必然實現了統一。所謂“補償”已不是需要承擔道德壓力的“施舍”,而是“實現人之尊嚴”的一種基本要求。
按照前面對三個問題的回答,我們把“共享改革發展成果權利”劃分為“經濟發展成果共享權”“政治發展成果共享權”“文化發展成果共享權”“社會發展成果共享權”和“生態發展成果共享權”(以下簡稱為“經濟共享權”“政治共享權”“文化共享權”“社會共享權”和“生態共享權”)。“好的發展”是要以“共享權利”為基點建構解決發展成果分配的共時性難題的框架,通過這些權利的實現和資源的共享來獲得更有質量的發展。
第一,經濟發展成果共享權。經濟共享權是共享權利的核心,是實現其他共享權利的物質基礎。對于經濟共享權可從財富追求和財富分配的角度來理解。首先,從財富追求的角度來理解,這是經濟共享權的邏輯起點。由于經濟共享權的前提是追求財富的實現,而財富追求的倫理基礎仍然是以發展倫理的核心理念作為基礎,即以人為本。這里的“人”是作為群體或類型意義上講的;同時,對個體而言,追求“取之有道”的財富,還有成果共建、風險共擔的義務成分。其次,從財富分配的角度理解,這是經濟共享權的邏輯終點。經濟共享權的核心是財富分配的正義。財富分配的正義從手段上來講,既與經濟增長、收入分配方式等密切相關,也受其他領域的分配效應影響;就結果上來講,不僅體現經濟領域的正義,更彰顯社會領域的正義。同時,經濟共享權必然涉及“利益補償”。它作為一種利益調節的救濟機制,也是一種社會公正的補救機制,是共享發展成果的必經階段。可見,經濟共享權作為共享權的核心,在邏輯起點上既是其他共享權利的出發點,在邏輯終點上又是其他共享權利的物質基礎,它的內涵要比經濟財富、物質利益豐富得多,是解決發展成果分配共時性難題的關鍵所在。
第二,政治發展成果共享權。政治共享權要解決兩個優先性議題:一個是在政治上確立整個共享權利的合法性,另一個是明確政治領域發展成果的共享路徑。首先,把共享權確立為一項人民的基本權利,本身就是政治發展過程中的重大議題。它賦予每個公民能共享發展成果的合法性、正當性,涉及的是共享中“有尊嚴”的問題。如果無法在政治層面確立共享的應然地位,其他領域的共享權利將沒有“權利”意味可言,也就失去進行共享的合法性和正當性。其次,政治發展成果也是改革發展取得的重要成果,其最重要的表現就是每個公民對權利都能享有形式和實質上的平等性。而政治權利呈現出其自身的獨立性和復雜性,即不可能通過所謂的補償途徑來解決。羅爾斯的正義原則也明確了平等政治權利的優先性和不可補償性。因此,政治領域發展成果的共享路徑應是先“增量”后“存量”,優先保證政治發展成果的平等分配,然后以“增量”倒逼“存量”而實現“真正的”平等分配。但這種理想路徑不可避免地會遭遇現實的政治博弈。由上而知,政治共享權是其他共享權之所以稱得上權利的前提,也是其他共享權實現“有尊嚴”共享的基礎,甚至可以說,沒有政治共享權,其他領域的共享很有可能會淪為無由、無序、無法的狀態,會危及整個發展成果。
第三,文化發展成果共享權。一般地,文化發展成果可分為“工具型文化成果”和“價值型文化成果”。它們對個體和社會有不同意義。工具型文化成果共享權的實現對經濟的依附度較高,需要相應的文化體系及文化市場的支撐,也表現出較強的依附性、復制性和大眾性。它的實現過程就是個體獲取不同文化體驗的過程,側重對個體自身的工具意義。而價值型文化成果共享權表現出一種內在的義務傾向,因為價值型文化成果的共享關乎發展的價值理性的延展程度,關乎發展的精神維度。價值型文化尤其人們的價值觀念在發展中起到很大作用,一種好的發展價值觀念引導一種好的發展,能夠實現外在的工具理性和內在的價值理性在發展維度上的完整呈現。價值型文化成果共享權并不意味著有了經濟基礎,有了一定的文化體系及文化市場就可以實現。在這個方面,它深刻地體現出了文化自身的獨立性和特殊性,需要遵循文化發展的特有邏輯和自身規律。可見,文化共享權不僅是現有文化成果上的共享,更重要的是為發展提供“理念”指引,更是一項共建的義務。如果說其他共享權是在偏物質性的成果上實現共享,那么文化發展共享權就是在偏精神性的成果上實現共享。它的意義在于突破以往發展偏重物質維度的局限,糾偏馬爾庫塞所謂的“單向度的人”對個體發展的不良導向,實現文化共享權對其他共享權的價值指引。
第四,社會發展成果共享權。社會發展成果有兩種類型:基礎性的物質成果和發展性的能力建設成果。首先,在基礎性的物質成果上,社會共享權被認為是經濟共享權在社會領域的表現,是經濟正義的延伸甚至歸宿。每個社會個體其基本身份就是社會共同體的成員,因此,每個成員因其身份,就獲得了對發展的第一份天然貢獻,就應共享作為社會共同體成員的基礎性的物質成果的權利;相應地,每個社會成員也必須履行保證其他社會共同體成員基本生存和發展的義務。其次,在發展性的能力建設成果層面上,社會共享權最大的內涵還在于廣泛參與社會建設、尤其通過參加社會組織參與社會管理的權利。隨著“單位制”逐漸退出歷史,市場力量在社會發展中的作用不斷上升,國家領域和市場領域之間的“曠野”(即社會領域)逐漸拓寬,這為社會組織的發展帶來機遇,這本身也是社會發展的成果。社會成員應具有平等參與、共享社會管理的權利,這種權利不應被政府以及所謂的“社會精英”單獨控制。同時,社會成員參與社會建設的過程是社會成員本身參與能力發展的過程,這是對人的發展的歷史需要的滿足,同時也是社會共同體對成員的一種義務要求;這個過程是社會共同體自身發展的過程,對社會發展起到優化社會建設結構、強化社會建設能力的作用。可見,社會共享權是保證其他共享權得以實現的能力前提。
第五,生態發展成果共享權。生態發展成果具備兩種形態:原始生態成果和經治理的生態成果。首先,相對于粗放式發展來講,不破壞生態的發展本身就是發展生態,每個個體都能自然地共享這種原始生態成果,基本不存在所謂的分配問題。但對于絕大部分后發國家和地區來說,由于發展條件的限制,容易陷入生態發展成果分配的共時性困境。因此,按照生態共享權的邏輯,我們應確立原始生態成果本身就是生態發展成果的意識,并且這種發展成果具有不可替代性和難以補償性。確保原始生態成果、保證經濟發展速度和生態發展質量的協調性就是對發展的貢獻。這是“分配發展成果”的前提。其次,發展主義崇拜“物質生產力”,忽略 “自然生產力”,而后者在隱藏生態風險的現代社會中日益表現出與物質生產力的同等地位和重要性,關系到人類的可持續發展。①劉森林:《重思發展——馬克思發展理論的當代價值》,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61—85頁。對于如何合理分配生態效益和生態責任、如何處理生態風險的積累問題也涉及生態共享權問題,由于生態要素跨區域的流動,生態治理也需要跨區域,而不同區域往往處在不同的發展階段,這增加了問題的復雜性。因此在經治理的生態成果層面,生態共享權涉及“補償問題”,即“以經濟利益補償生態利益”的問題。當下,資源、環境表現出它們的不可替代性和稀缺性,生態發展成果共享權也顯示出其獨特的地位,關乎到其他共享權的可持續性以及共享質量的問題。
因此,發展倫理出場的重要使命就是要把發展實踐從對物質的高度聚焦中抽離出來,把生活從物質的感覺主義中解放出來,找到時代的真正“出路”。而共享權利之應然是發展倫理在共享發展成果問題上出場的價值形態,契合了權利意識普遍凸顯的倫理吁求,又將“共享改革發展成果的權利”作為一項綜合性的權利,完整地展現了人的發展全方位維度:經濟共享權是物質維度,政治共享權是權利維度,文化共享權是價值維度,社會共享權是能力維度,生態共享權是質量維度。
發展倫理的理念和實踐應是高度統一的,發展倫理也應是具體的、實踐的。從共享理念之生成到共享權利之應然再到共享權利之實然的過程,就是發展倫理在共享發展成果問題上出場的實踐路徑。只有從觀念、制度和行為層面,把“共享發展成果的權利”視為一種“人民基本權利”,把共享視為一種社會公正和正義的必然要求,才有可能保障真正意義上的共享,從而實現“好的發展”。
首先,從價值觀引導的路徑為人民共享成果的權利提供倫理保障。從社會角度或整體意義上的“人”來講,一方面價值觀與制度體制存在密切的內在關聯,價值訴求應當成為制度構建和頂層設計的共識;另一方面制度也需要其背后的倫理文化資源進行價值型的系統支撐。道德或倫理是實現共享的理念基礎和思想資源。作為社會發展中的人,要首先樹立共建共享的發展價值觀,從而才有可能促進人的全面自由的發展。這是一種自覺性的道德義務和價值追求,同時個體還應有一種與自身享受的自由、秉持的能力相當的道德責任承擔意識。因此,在觀念層面,我們應該把共享權利作為一項倫理共識確定下來,把共享權利的內在倫理邏輯即“成果共建—成果共享—責任共擔”作為發展權利的倫理范式確定下來,作為共享權利實現的理論保障。
其次,從制度設計層面為人民共享改革成果的權利提供政治保障。權利的公正分配從內容上講,包括權利和義務的分配;從形式上來講,它在制度上得以體現。如羅爾斯所言社會制度是正義的“首要主題”,因為社會的主要制度關乎權利和義務、利益與責任的分配。馬克思也認為,要以“制度變革”來實現發展成果的共享、達到人的全面發展,只不過這種制度變革是從資本主義制度到共產主義制度的根本性變革。①劉森林:《重思發展——馬克思發展理論的當代價值》,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32—236頁。因此,制度設計應按照“貢獻—權利—義務”的分配邏輯,遵循發展倫理的共建、共享、共擔的價值排序理念,確保制度達到天然的和人性的有機統一的“公正性”。對人民共享成果的權利進行法律層面的設計是制度設計的最佳選擇。法治是現代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體現,它本身是現代政治的發展成果。在這里它作為實現共享權的路徑,體現出了法治在發展進程的基礎性地位。而要使共享發展成果權從一項應然性權利走向實然性權利,根本路徑是保證共享權明確的法律地位和明晰的法律操作路徑。國外在對共享權法律定位的問題有明顯的歷史印跡,如德國的共享權經歷了福斯多夫的“作為自由權替代物的共享權”到福斯多夫修正的“作為自由權并列物的共享權”,再到德國主流認為的“作為平等權衍生物的共享權”。②羅英:《全面深化改革背景下共享權之定位》,《求索》2014年第 6期,第39—44頁。它既說明了共享權有超越時代的價值,也說明共享權的位階在逐漸下降。這值得我們思考。因此在宏觀制度層面,我們應把共享權利作為一項明確的法律權利確定下來,而在哪個法律層面(憲法還是其他基本法),或許需要進一步討論;在微觀制度層面,應把共享權利細化成各項具體的歷史的共享權。
最后,從個體和社會的行為層面為人民共享成果的權利提供實踐保障。觀念和制度層面的共享權利最終要落實到行為層面。這是共享權利實現的終點。從社會行為的角度來講,就是要保證社會行為的主體——政府發展理念的更新和發展能力的提高。最終共享權利的實現需要政府行為尤其是政策制定和政策執行的實踐。從個體行為的角度來講,主要是擴大社會全面參與,包括共建和共享。公共領域的社會治理需要社會成員的廣泛參與,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通過社會機制自行消解部分利益分配的矛盾,以減緩制度分配的壓力。另外,實現“共享機會”的普遍化、“共享能力”的高效化,發展成果并不完全都由制度實現分配,社會領域在共建過程中逐步實現共享機會的均等、進而進一步提高共享能力。我們需要在社會行為和個體行為上實現共享權的合力。
發展倫理是人類走向發展善的實踐理性,它在共享發展成果上實現完整意義的“出場”,最終會把我們引向分配正義的價值預期。“有發展成果”和“分配發展成果”誰為歷史主題之爭是發展倫理出場的歷史背景。在這個背景下,分配正義作為一種存在的、自在的價值主張蘊含在發展倫理中。而分配正義以“共享”的呈現方式,契合了它的社會歷史性,體現了它的倫理訴求,體現在發展倫理對分配正義的自覺關切和深刻關懷中。當然,共享雖然把“有發展成果”和“分配發展成果”的“誰為歷史主題”之爭消解在它的權利邏輯之中,但是應然意義上的分配正義本身無法自行消解這個問題的爭論。尤其在嚴峻的現實困境前,它還沒有從內在的價值主張外溢為一種可見的實踐成果。可以說分配正義是發展倫理最為核心的價值主張,而發展倫理在共享發展成果問題的“出場”,也是我們目前能體認到的這個歷史階段分配正義得以伸張的理想模式。總之,當前中國的發展正處于關鍵歷史節點,人們開始重視發展的多重維度,追問發展對“我”的意義,這需要我們直接而深刻地回答發展成果分配的共時性難題。發展倫理在共享發展成果問題上的出場,為解決一系列發展的共時性難題提供了一種理論視角和方法創新,尤其是將“共享權利”建構成內含多種成果的綜合性權利,使“共享發展成果的權利”成為一種應對發展問題的一種可能性和建設性的回答,從而推動中國發展進入到關注共享發展成果權利的歷史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