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清亮[海南大學, 海口 570228]
后殖民主義理論視域下東、西方關系的理論范式再檢視——釋論薩義德的《東方學》
⊙吳清亮[海南大學, 海口 570228]
后殖民主義理論是當代西方學術思潮的重要內容。薩義德與霍米巴巴、斯皮瓦克三人的理論構成后殖民主義理論整體框架,《東方學》為后殖民主義理論的典范之作。縱觀全書,薩義德運用福柯“話語與權力”、黑格爾“自我與他者”理論,同時結合了法農民族歧視和文化殖民、葛蘭西文化霸權理論,將東方主義作為西方對東方的話語進行研究,揭示了東方主義的殖民主義本質。《東方學》的歷史地位,并不在于其得出了確切的可行的結論,而是它在新的理論范式下重新檢視了東、西方在政治、文化等方面的關系。
自我—他者 話語—權力 《東方學》 后殖民主義 東方主義 理論范式
要想深刻解讀薩義德《東方學》的理論內涵,須先明晰《東方學》的理論邏輯架構。第一章《東方學的范圍》,從歷史時間和經驗、哲學主題以及政治視角等角度切入,建立基本的理論框架,指出了關于東方的概念是如何被建構起來的;第二章《東方學的結構和再結構》通過廣泛的描述,對東方學詩人、藝術家、學者的著作進行策略分析,挖掘現代東方學的發展形態;第三章《東方學的現狀》從1870年前后,西方對東方大規模殖民擴張開始追溯,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達到頂峰,并繼續討論了東方學正在從英、法轉移到美國,以及東方學研究在美國學界及社會的基本現狀。然而本書的核心理論建構和觀念在緒論部分,后三章的論述是在緒論的架構上展開的。故在釋讀《東方學》過程中,緒論成為主要部分。
《東方學》一開始就引用馬克思的觀點——“他們無法表述自己,他們必須被別人表述”,揭示了長期以來被遮蔽的東西方政治、經濟、文化的不對等關系。不過薩義德在后面又借用叔本華“意志與表象”理論概括東西方關系:西方是意志,東方是表象。薩義德對傳統的東方學做出解析,按照其理解,東方學是在19世紀和20世紀早期歐美國家學術機構中的,以教授東方、書寫東方或研究東方人為目的的一門包括人類、社會學、歷史學和語言學的學科,薩義德將其設定為一個以東方和西方二者之間的本體對立的學科。但很顯然,薩義德并不滿足于這種學院派的設定。通過大量文本分析,薩義德認為,東方是被西方(或東方學家)顯在或隱性建構起來的地理空間和認知對象,它從地理空間最終變為殖民空間,知識不但為權力服務,而且本來就是權力的一部分。同時,他認為東方學還是一種思維方式,此種思維方式以“‘東方’和‘西方’本體和認識意義上的對立區分為基礎”,更進一步認為東方學就是一種文化霸權和權力話語關系,彌散于東、西方關系中的方方面面。
那么,《東方學》的研究對象問題是什么呢?《東方學》在緒論中開宗明義:“我的出發點乃下面這樣一種假定,‘東方并非一種自然的存在’”,他認為,東方和西方此種地理空間意義都是人為建構起來的,他的目的并不是還原東方的純粹性及本來面目,也不是考察被建構起來的東方與本真的東方的對應關系,當然,更不是將作為西方學術界學科建制的東方學作為其研究對象。薩義德《東方學》的研究對象是“西方所謂東方學家、詩人、小說家、哲學家、政治理論家、經濟學家做出的關于東方的陳述,關于東方各種復雜的觀念組合,以及一切有關東方的話語背后的權力關系”,他所關心的問題是有關于東方的話語背后隱藏的東西方的權力話語關系,以及這一系列話語是如何遮蔽和扭曲東方的。這種遮蔽不僅是將東方作為在西方文化、學術研究機構的政治對象,更是西方國家對東方整個利益體系的一種精心籌劃,通過對東方的學術發現、語言建構等來完成對他者的控制和操縱。因此,批評家們認為薩義德不關心本真的東方,不將東方作為一個主體看待,而薩義德不斷聲明本真的東方不是他的研究對象和目的,他們之間之所以找不到對話的基礎,其原因也就在此。
至此,為更深刻地理解《東方學》的理論指向,需要考察后殖民理論批評的理論基礎及哲學背景。20世紀初,西方學界經歷了一次重要的理論研究轉向——語言學轉向。索緒爾的語言學和德國現象學興起對這一轉向起了關鍵作用。現代西方哲學的“語言學轉向”被很多人看作是西方現代哲學中的一場“哥白尼式的革命”。西方傳統哲學源起古希臘哲學的唯理論,在很長一段時間,西方哲學對于真理的探索都在這一理論框架中。17世紀近代科學的發展,經驗論的興起,18世紀德國古典哲學走向巔峰時期,20世紀哲學的語言學轉向以語言為研究對象,語言哲學的首要任務在于通過語言分析澄清語詞和語句的意義,使我們能以適當而準確的方式使用語言,從而有效地表達思想,并認識客觀世界、真理與語言表象的關系。薩義德在書中多處強調《東方學》不是關于東方本真的研究,強烈地反對本質化的東方和西方,他說:“我沒有興趣更沒有能力揭示真正的東方和伊斯蘭究竟是什么樣的。”盡管薩義德如此注意,但仍然使該問題引起諸多誤解,甚至《東方學》也有無可避免地陷入此種危險的可能。究其原因,是西方傳統哲學對于“真理”的本質理念,真實就是現實嗎?真理就是陳述與被陳述的相符合嗎?換言之,真理就是知與物的結合嗎?海德格爾認為這樣的真理觀念是流俗的,因為這種觀念沒有反思陳述作為話語如何能與存在物相符,也沒有反思話語描述與物之間的關系,即海德格爾所說的“語言是存在之家”。因此,在薩義德看來真實的東方是被話語建構和遮蔽的,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揭開東方主義中的遮蔽以及它是如何遮蔽本真的東方的。
薩義德在《東方學》中大量提及“他者”這一概念,“自我與他者”源于黑格爾在《精神現象學》中論及的主奴關系。黑格爾主奴關系認為奴隸主處于享受和剝削的地位,長期脫離勞動與社會,逐漸失去主體性,而奴隸在不斷的勞作中逐漸獲得主體性,最終奴隸主和奴隸之間的位置得以轉變。于是奴隸主在這一過程中為保證其地位,產生主體焦慮性,他需要不斷控制和壓制他者,在壓制他者的過程當中獲得自我主體意識和滿足。作為自我對立面的他者,當然也是不能消失,他者的消失也意味著自我主體性的解體。從這個層面來理解東方學可能更為深刻。西方所建立的東方學,正是黑格爾主奴關系的再現。西方以自我為中心,是嚴格意義上的自我主體,而將東方視為他者,西方在不斷壓制東方的過程中,獲得主體意識和滿足;但同時西方又不能失去東方,于是西方不斷地通過殖民擴張進行他者的生產。必須指出的是,自我和他者之間的存在一定是二者間的差異化,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差異化是構成意識形態、文化和諸多因素的基礎。因為東西方在政治經濟領域間的巨大差異,東方無力建構自我主體性,于是失去自我主體性,只能成為他者。因此政治、經濟上的差異,無疑是東西方自我與他者產生的物質基礎,從而這種差異不斷擴大至民族文化、社會等諸多方面。
《東方學》在福柯的基礎上打通了知識與權力的通道,打開了一個獨特認識東西方關系的視角,其理論指向是西方關于東方的話語及背后的話語權力關系。這種話語權力關系形成民族歧視和文化霸權。
薩義德在《東方學》中忽視了一個方面,即西方在生產和壓制東方的過程中,也會對其進行扶持,他者的過度弱化并不利于自我主體意識的滿足。當然西方對東方的這種扶持一定是帶有意識形態的,是虛假和空洞的。在扶持他者的過程中,同時進行自我批判,進而再一次完成主體意識升華。此種自我批判一定帶有極端保守主義態度,且必須是控制在一定范圍內并配以隔斷措施,這需要相當高的政治統治技術。這也是為什么在西方一直會出現大批批判西方價值的學者而被當局認可的根本原因。正如《東方學》的理論目的既是警醒西方社會對他者認知模式的局限,同時又保持對自身知識體系的反思,以不斷發展和激活這一意識形態的生命力。
自薩義德的相關文本譯至世界各國,其理論影響廣泛而深刻,已不必過多言說。但必須指明的是,在全球化特征不斷顯著的今天,薩義德理論在不斷運用的過程中,學者們似乎不自覺地陷入一個非此即彼、非東方即西方的二元對立的思維誤區。或者如上文所言,似乎西方已尋找到一種控制東方的萬全的策略性方法,在諸多學者們的潛意識里,似乎西方內部是整體劃一地規制東方,而東方內部也似乎是無可奈何地接受此種壓制。很顯然,在全球化加深的今天,事實并非如此,東方與西方在此種“博弈”中一定是文化思想上的交融和相互影響的過程,也就是說,東西方除了策略性的交往,知識性的交往也在同步進行,不管雙方是否愿意接受,其民族美學都已經不斷融入對方民族中,早已不存在一個純凈的本真的東方或西方。從這個角度來理解,甚至可以說,殖民主義在西方打開東方大門那一刻已經開始,也從那一刻開始走向瓦解。當然這種本質主義傾向的理論誤區并不是薩義德的初衷,在書中,薩義德也多次提及,但無論如何,這也是其理論范式的一種影響。
[1]愛德華·薩義德.東方學[M].王宇根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9.
[2]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M].黃平,劉東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1.
[3]王平.后殖民主義視野中的東方學[J].上海交通大學學報,2004(2).
作 者:
吳清亮,海南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學。編 輯:
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