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春 宮愛玲[山東科技大學文法學院, 青島 266590]
影視觀察
失語圍城的精神突圍——論電影《一句頂一萬句》中的婚姻困境
⊙劉 春 宮愛玲[山東科技大學文法學院, 青島 266590]
影片《一句頂一萬句》展現了現代婚姻的“失語”困境,在這種危機下,三位婚姻女性各自代表了不同的女性意識的走向。在尋找話語反抗孤獨的過程中,人性的溫暖使婚姻中的個體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現代婚姻 “失語” 女性主義
小說《一句頂一萬句》于2009年面世,在當時的文壇上掀起了一股“找尋話語,消解孤獨”的浪潮;七年后,同名電影上映,中國人仍處在這樣一個“人找話,話難尋”的尷尬境遇中。該電影從宏大的“百年三代人,錯綜關系網”的小說結構中節選了“十年一代三家人”的現代婚姻故事,事無巨細地剖析了物質與精神脫節、婚姻與話語游離的現狀。孤獨導致無話,無話導致孤獨,為找尋那頂一萬句的一句,他們永不放棄、至死方休,這是生命意義的荒蕪,亦是人類亙古不變的追求,現代人沿著祖先的精神軌跡卷入這樣一個延續千年的“話語——孤獨”的循環命題中,為找尋話語突圍孤獨而努力。
1.現代婚姻失語現狀
一方面,人作為一種高級靈長類動物,在表達感情實現交流時會有多種選擇,有肢體動作、有口頭話語等,在幾千年的人類文明以及日常生活中,人們使用最為廣泛的是話語交流,作為交流工具,話語是一種最為直接清晰的表達方式,由此話語形成對話,在此基礎上,對話又實現自我與外界的交流;另一方面,對話形成有兩個重要的前提,一是話語的發出者和接收者建立客觀聯系,二是對話雙方產生主觀交流的意愿,二者缺一不可。由此可以看出,現代婚姻中的“失語”困境就是夫妻雙方主觀意愿的缺失所導致的話語缺失,其實質是雙方主觀情感無法產生共鳴,話語失去了承載情感交流與靈魂對話的功用。在這種“失語”的婚姻困境中,兩人相對無言,并不是心有靈犀無須多言,而是在孤單的圍城中,對方的話語早已無法直達心靈。在現代婚姻中,沒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縛,男女雙方便有了更多的選擇,越來越強調精神上的交流,即說得到一塊兒,“心有靈犀”也是得通過說話來印證對否,才能達到人們所向往的“一點通”的境界。兩個人之間能說得著成為現代婚姻中一條無形的紐帶,“失語”便是剪刀,一旦無話可說,婚姻便成了只剩法律意義的空殼,而婚姻中的雙方主體只會漸行漸遠。在因話語缺失所導致的“綠帽子”危機中,影片的每一個鏡頭都滲透著個人想要掌控生活的無力感與難以言說的人性復雜感。因此當牛愛國和龐麗娜由最初的“話還沒說完就知道對方想說啥”到“我倆在一起,沒話”,在這個過程中昔日的感情早已變得支離破碎,最終成為過去,他們走進了無話可說的孤獨中。
2.“失語”婚姻下的男女走向
為找尋話語消解孤獨,婚姻中的男女雙方走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其一,在自我意識到這種孤獨后,龐麗娜是通過不想回家不愿與牛愛國交流來避免這種過度強烈的孤獨壓迫感,最后她受本我意識支配,在婚姻之外找到了那個能說得到一塊兒的人,形成了精神出軌,無意識層面她只是想通過能說得著來消解這種孤獨,但在自我實現的過程中卻無意間構成了婚姻中的“綠帽子”。其二,牛愛國試圖無話找話,重新找回十年前結婚時的感覺,一頓燭光晚餐卻讓兩個人走得更遠了,那些十年前就曾許下的諾言在此時仍是下一個十年的諾言,龐麗娜只剩一個“嗯”字,卻再也說不出什么來。之后,牛愛國跟蹤龐麗娜,看到她與蔣九從賓館出來,然而他在向別人轉述時,加入了大量子虛烏有的編造或者說是自我幻想,在本我無意識的自我保護機制中,正是這些幻想讓他的“受害者”意識得到進一步的強化,這種神經官能癥狀更多的是受本我的刺激與掌控,外界事實成為無足輕重的砝碼。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將人類需求分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在影片中,以牛愛國和龐麗娜為代表的工薪階層已完成了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而社交需要,即情感和歸屬的需要,卻在“失語”困境下成為婚姻生活的一座圍城,婚姻中的男女雙方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精神上的突圍。他們曾經是婚姻中的伴侶,或許在一方出軌后就成了敵人,但在找尋話語的突圍之旅中,從“話語——孤獨”這一層面來講他們又是盟友,都在用生命的熱情與不死的執著找尋話語瓦解孤獨,探索自身存在的意義。
在中國傳統婚姻中,男耕女織的自然經濟模式決定了男性在家庭經濟中占主導地位,女性的生存要依賴男性;同時社會倫理道德處處束縛著女性精神上的發展,甚至是愚化摧殘女性,“三綱五常”“貞節牌坊”、《烈女傳》以及“女子無才便是德”等不計其數的社會規范與輿論導向,都將我國傳統女性圈養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狹小空間里;朝堂官場多是男性的天下,女性的聲音微乎其微。從歷史規律來看,話語一旦形成,便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權力,而權力的實行,必將創造更為有利話語主體的話語。中國的傳統女性就在這樣一個自身難以發聲的話語體系中喪失了對婚姻的選擇權,甚至是人身自由權。不可否認,人類進入文明社會后,女性地位的高低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一個民族的文明程度。自五四運動提倡男女平等至今,我國女性開始發出自己的聲音以獲得自身解放,而在婚姻中,到底什么是兩性平等?該如何實現兩性平等?在爭取兩性平等的過程中女性又受到了什么樣的阻礙?帶著這些問題,我們會發現影片《一句頂一萬句》中三位婚姻圍城中的女性龐麗娜、趙欣婷和牛愛香,她們都在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去獲取精神的突圍與自身的解放。
1.婚姻的反叛者:龐麗娜
龐麗娜,這是一位女性意識覺醒后勇敢突破世俗與男權,卻又被社會話語所禁錮的女性。在影片中,她第一次出現時,初為人妻,在結婚的鏡頭里笑靨如花;第二次出現時是在結婚十年后,她下班推著車從紡織廠出來,在看到丈夫牛愛國時面無表情,一種對生活失去了熱情與期望的悲涼在她身上顯現出來。在她無話可說的婚姻里,孤獨喚醒了她作為婚姻女性自我追求幸福的意識,但她卻在這種無意識與覺醒中采用了最極端最飽受爭議的方式——出軌,她通過社會倫理道德和國家法律所不允許的方式去反抗與牛愛國早已死亡的婚姻,她無心傷害牛愛國,她只是想找一個能說得到一塊兒的人。然而當她提出離婚時,牛愛國說:“夫妻一場,我得對你負責,你去找他,我們離婚前他得答應娶你。”這并不是因為牛愛國還愛著這個給他戴綠帽子的女人,而是他不甘于男權受到侵犯所采取的喪心病狂的報復。起初他百般殷勤找話想要讓妻子回心轉意,這仿佛是懷著愛意與包容去挽回婚姻;可是當妻子提出離婚,他近乎瘋狂的舉動恰恰暴露了他的男權思維模式,妻子并不是與他平等的人,妻子犯錯讓他蒙羞后,他并沒有反思自己的婚姻到底錯在了哪里才導致妻子的出軌,而是大罵妻子是“破鞋”。由此可以看出,妻子在他眼中只是一件物品,一件在鎮上不能讓人說他閑話的物品。
龐麗娜用出軌突破了孤獨的圍城,走出來后她又陷入男權主義對她形成的二重圍城,這一次,她的突圍變得更加艱難。牛愛國在話語上占領了道德的制高點,以此剝奪了龐麗娜離婚還有看望孩子的權利,而龐麗娜也在思想上接受了這種剝奪,她在無意識中認同了其剝奪的合理性。其實質是女性在社會教化的過程中接受了男權主義的合理性,陷入一種集體無意識的圍城中,男權話語為制約女性創造出利己的社會輿論,個體只有處在這個話語體系中才能生存下去,我們每個人從一出生便帶上了符號話語的意義,沒有人能戰勝思維的廣延性,亦無人能超越我們所處的社會話語,一旦脫離,意味著符號話語以及存在意義的消失。龐麗娜無法突破自身所受的社會教化,所以她選擇了離開,當她在車站再次遇上牛愛國時,她依舊無法面對自己的良知與這個客觀意義上受到了傷害的男人,因此她倉皇逃脫,但當她轉身走回去站在牛愛國面前時,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放下,沒有什么好逃避的,這是她自己的人生,她要走好以后生命中的每一天。
2.奴化的女性:趙欣婷
趙欣婷的形象在一定意義上是女版的牛愛國,她不惜用自殘來換回丈夫蔣九的回心轉意,這是一位既可悲又可憐的女性。在丈夫出軌后,她采用最極端的方式喝下農藥,以博取丈夫的同情和愧疚。女性以自殘的方式來面對出軌的男性,是一種極為可怕的社會現象,表面上是女性有意識的反抗,是在捍衛自己的婚姻,實質上是將男權無限放大,將自我存在卑微到可以毫不珍惜的角落里,向男權妥協并渴望再次得到男性認可和接納的奴性意識。婚姻一旦成為女性生命意義的全部,女性自身的存在價值又將何去何從,這是影片中趙欣婷的命運選擇所帶給我們整個社會的關于女性存在的思考。
3.理性妥協的中年女性:牛愛香
牛愛香是個強勢剛烈的女人,她在年輕時因為談戀愛喝過農藥,她怕極了孤獨,不停地相親,甚至在電視上廣告征婚。她活了大半輩子以后明白了一件事:此時的婚姻已經不是為了婚姻,而是能找個人說話就好。當老實憨厚的老宋像個小學生一樣一板一眼地做自我介紹時,牛愛香笑了,她以為老宋就是那個能說得著的人,在婚禮上她哭得一塌糊涂,然而倆人在結婚后卻也變得無話可說。經歷了風風雨雨,她不再折騰,老宋疼她,能在一起搭伙過日子成為牛愛香最后的意愿。這是傳統女性意識與現實的妥協,也是人到中年萬事休的常態。
三場婚姻,三種不同的走向,無所謂對錯,這是他們自己的人生選擇,我們無權指責。無論是牛愛國還是龐麗娜都最終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軌跡中,開始新的人生,總的來說這是一個圓滿的結局,因為他們找到了那個能說得到一塊兒的人。在影片中,章楚紅是一個總結性的形象,她真切地讀透了生活,參悟了生命的意義,她的經歷在影片中一筆帶過,但可以想象這位豁達平靜的女性曾經歷過生活所帶給她的考驗,她代表了一種生活的智慧,是圍城中的人需要跳出來才能明白的道理,正如她在影片中所說,“日子是過以后,不是過以前”。
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圍城里,為找尋話語不斷迷失,卻未必看得清找尋的意義,在這個過程中有人性惡,有欲望貪,也有讓人心疼的苦楚與迷茫。有人解釋生活是“生下來活下去”,這是拆字法。但事實是,生活壓根就是一團亂麻,一句話藏著另一句話,句句難拆,拆出來意思就變了,一件事藏著另一件事,事事難拆,一旦拆出來事就變成了孤立個人的工具。生活的意義是我們盡管身陷圍城,但仍心懷溫暖,對每一個生命個體都有一種諒解與感恩,在“失語”困境中放下過去,帶著些許期許與坦誠去找尋話語消解孤獨,在找尋過程中生活本身就是一種意義。
面對現代失語婚姻的孤獨與困境,影片《一句頂一萬句》所帶給我們的不僅是對當下婚姻現狀的思考,更多的是讓我們思考其背后隱藏的社會現象,精神孤獨不單是個體孤獨,還是現代婚姻的集體困擾。這部影片讓讀者在“失語”困境的大環境中解讀了多元無奈的人生。一句頂一萬句,即使那珍貴的一句不知何時到來,我們仍要保持著那顆跳動的心去找尋,去追逐,去實現圍城生活的精神突圍。
[1]劉震云.一句頂一萬句[J].長篇小說選刊,2010(S1):5-188.
[2]周新民.《一句頂一萬句》:書寫“說得著”的終極價值[J].文學教育,2010(5):23-24.
[3]弗洛伊德.日常生活的精神病理學[M].彭麗新等譯.北京:國際文化出版社,2000.
[4]李銀河.中國女性的愛情婚姻與性[J].青年作家,2007(6):62-67.
作 者:
劉 春,山東科技大學文法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影視文學;宮愛玲,山東科技大學文法學院教師,研究方向:影視文學。編 輯:
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