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樹 (三江學院 210012)
淺析西方繪畫藝術的“敘事性”
李建樹 (三江學院 210012)
“敘事性”是西方繪畫的一個重要方面。要用少量或單一的畫面去敘述一段故事,難度非常之大,但卻也是繪畫無法回避的使命。本文重點闡述畫面“敘事性”的實現條件和實現過程,從“敘事”的角度分析如何欣賞和駕馭此類繪畫,進而探究圖像語言的相關規律。
西方繪畫;敘事;時間性;動態
“敘事”是西方繪畫很早就被賦予的使命之一,甚至在很多時期可謂繪畫的第一使命。兩千五百多年前的古希臘時期,藝術創作的題材多為神話故事,這便要求藝術家們在靜止的畫面中進行敘事。之后的古羅馬繪畫中,除了神話題材又加入了戰爭事跡的描繪,君主們也熱衷于通過各種藝術形式記錄下自己的豐功偉績,藝術家們在用繪畫記錄歷史的同時也即是在進行敘事。再往后中世紀藝術專注于宗教故事的描繪,文藝復興時期題材尚未發生完全的變化,依然是圣經故事為主。到了十七世紀荷蘭畫派出現了各種現實題材的繪畫,繪畫中的“敘事性”似乎沒有像之前那般突出了,但可以說直到印象派以前,主客觀的表達都是建立在“敘事性”繪畫的基礎上。印象派出現以后,人們開始討論圖像語言自身的敘事能力。
如今我們更加習慣用成篇幅的文字或連續的畫面(視頻)進行敘事,這樣可以清楚地交代故事的經過,而用較少的、甚至單一的畫面完成“敘事”并非易事,這需要對圖像語言擁有較高的駕馭能力,值得從多個角度分析如何實現。
“敘事”有其前提,因為情節的發展需要“容器”——地點和時間,即故事發生的時空環境。
首先是空間,創造一個虛擬的空間對繪畫而言不算難事,早期在透視法系統化之前,畫面中的空間尚需要觀眾的想像來完成,而到了十五世紀,佛羅倫薩的馬薩喬第一個掌握了透視法作畫,同時期的阿爾貝蒂在《論繪畫》一書中也成功地將透視法系統化,之后一代代藝術家不斷地豐富完善,畫面中的空間感早已栩栩如生,以至于到了二十世紀空間主義的藝術家試圖打破界限,將畫面中的虛擬空間和現實空間融為一體。
其次是時間,這里牽涉到一個重要的概念——繪畫的時間性。繪畫的時間性在二十世紀之前一直是有爭論的。從常識理解單一的畫面是靜態的,其本身并不具備時間屬性,然而出色的藝術家可以創造出時間維度。優秀的“敘事性”繪畫能使觀眾清楚地感覺到它所描繪的上一秒和下一秒。在“敘事性”的繪畫里,時間是一種隱藏屬性,可以通過技巧來實現。優秀的“敘事性”繪畫一定具有很明確的時間感。甚至在一些看似非“敘事”的肖像畫和風景畫中,也一樣存在著時間感,比如關于倫勃朗的自畫像,梵高就從中解讀出了作者的生平,他清晰地感受到倫勃朗是在憑記憶給自己畫像,而作者人生經歷的大起大落,都濃縮在了一張張肖像畫當中,這其中的時間性不言而喻。再比如庫爾貝畫了很多海景,時而濁浪排空,時而陽光明媚,在面對不同畫面時,觀眾一下便能清楚地感受到海浪相疊的連貫性,或是暴雨過后波光粼粼、海風拂面的愜意。這些都不屬于瞬間的感受,都具有其時間屬性。到了二十世紀,康定斯基就直截了當地認為繪畫的時間性不容置疑,他的論述歸根于他抽象主義的思想,是從畫面的形式出發,他強調“點是時間的最簡短形式。”
故事本身也是“敘事性”繪畫很重要的組成部分,繪畫的“敘事性”中“事”的概念可大可小,這里只討論具體的故事和事件。在歷史的大部分時間里繪畫都受政治和宗教的影響,尤其在早期,藝術家并不能自由支配藝術創作的題材,“敘事”的意愿來自于君主、教會、贊助商等等,因此這樣敘述出的大多是按照這些人物或階層的意愿裝飾過的故事。即便是歷史題材,也很自然地并非真實的歷史。在經過漫長的神話、歷史、宗教題材后,“敘事性”繪畫的內容才越來越貼近日常生活。
藝術家作為故事的敘述者,是整個過程中最主要的一環,正所謂世上沒有藝術,只有藝術家。故事講得好不好,“敘事”者至關重要。影響“敘事”效果的,不僅是“敘事”者的藝術水準,還包括了在敘述的過程中,“敘事”者擁有多大的權限。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權限的大小在歷史中也經歷過重大轉變。在文藝復興以前,藝術史似乎是一部藝術品的歷史,太多經典作品的作者我們無從查考,我們只有通過一件件藝術品研究其本身。從前的藝術家沒有署名的意識,社會也如對待出色的工匠一般對待優秀的藝術家,并不會將他們的姓名或傳記記錄在歷史上。優秀的藝術家即使受人推崇,也遠沒有后來的程度。這和當時的社會狀況密切相關,比如古埃及的藝術法則被堅持了五千年,這期間的藝術家沒有太多發揮的空間,這種情況下藝術家的權限受到了極大地限制,他們在繪畫前無法選擇題材,創作過程中要屈從于當時的藝術法則,“敘事”的結果自然顯得生硬,缺乏個性。這一切在文藝復興以后發生了根本的轉變,藝術史在這之后變成了偉大藝術家的歷史。這一轉變對“敘事性”繪畫產生了極其重大的影響,藝術家的權限得到了加強,藝術家可以愈發自由地選擇“敘事”的方式,甚至后來藝術家也可以自由選擇故事本身,這在過去都是無法想像的。逐漸地選擇故事的決策者和故事的敘述者變成了同一個人,即藝術家本人。這給所有的藝術都帶來了新的活力,繪畫中的敘事題材越來越豐富,手法越來越精湛。
“敘事”的方法即藝術家的創作技巧和表現手法。要想完成“敘事”或者是“敘事”完成的效果如何,必然要依靠一定的技巧。下面我們就試著分析通過哪些技巧或手法,可以有助于故事的展現。
首先是情節的選擇。在一段故事里必然有節奏的起伏,有鋪墊有高潮,通常情況畫家會選擇情節發展到高潮的瞬間加以刻畫,著重表現矛盾最尖銳、戲劇感最突出的場景,這樣的瞬間非常有利于觀眾想像出上一秒的起因和下一秒的結果。這樣的經典比比皆是,《創造亞當》、《最后的晚餐》、《召喚圣馬太》等等。然而并不是說畫家一定要遵循這個規律,也可以選擇矛盾爆發前短暫的沉默期,所有的壓力都逼近極限,最后一根稻草即將落下,這樣的時刻同樣非常具有張力,也能調動起觀眾的想像,在腦海中繼續將故事發展下去。例如蘇里科夫的《近衛軍臨行的早晨》。同理,也可以表現情節過后造成的結果,觀眾一樣可以反推出前面的經過,典型的比如《馬拉之死》。情節的選擇一定程度上就已經體現了畫家的水平和修養,也影響著“敘事”的最終效果。
接下來我們借用文學的基本概念,分析畫面是如何實現“敘事”的目的的。
我們可以把故事發生的時間和地點兩大元素歸納為環境,畫家在“敘事”時要慎重選擇環境中出現的視覺元素。這個過程還暫未涉及形式感的層面,僅僅是交代環境需要用到的元素。有經驗的藝術家都會在這時做減法,排除多余的、可能干擾觀眾理解的信息。時間可以通過光線、明暗以及特定物體呈現出的某種狀態來體現,空間環境的刻畫則需要運用透視、色彩等多種手段來實現,當然這些并非必要元素,最終的目的是讓觀眾想像、感受到空間的存在,并不是說一定要在畫面上細致刻畫出來。我們知道風景畫直到十六、十七世紀才逐漸成為獨立的畫種,之前一直作為畫面的背景存在。然而空間氛圍的營造非常重要,可以直接反映出畫面想要傳達的訊息,或抒情愜意,或緊張壓抑,一切服務于情節的需要。
時間地點之后便是人物,人物是情節的關鍵,人物的形象交代出人物的身份,而人物的動態就是畫面敘事成敗的關鍵。首先是人物形象,好的藝術家都會積累有意味的人物形象,根據故事情節體現出的性格特點選擇其中合適的來塑造,適當的臉譜化是必要的,因為畫面不像影視作品,無法通過一段長時間的情節演變來立體化人物的形象。人物的動態是極難把握的部分,在準確刻畫的同時需要進行主觀地夸張,甚至有意識地變形。在畫面中準確刻畫動態就很難做到,這需要扎實的基本功,需要從自然中加以觀察,首先要符合運動的自然規律,這需要解剖學和透視學的基礎知識。其次要符合人物形象的特點,兒童的活潑、少女的輕盈、青年男子的力量感、中年人物的沉穩、老年形象的蹣跚,都需要在客觀規律的基礎上輔以適當的想像。這樣才能讓觀眾相信畫面中的形象就是故事中的角色,才可能代入到故事之中。
最后要說明的是形式感的運用,現代藝術尤其是抽象主義的藝術對形式的研究作出了重大的貢獻,在創作時畫家要充分運用形式之間的張力,比如一條從畫面左下角延伸至右上角的線條自然讓人感覺到上升、攀登的趨勢,再比如微微偏向一邊的倒三角形,自然給人即將傾倒的感覺,這些都是單個形式本身的動態,通過多種形式的組合可以產生無限的可能。有了動態就能聯想到上一秒和下一秒的狀態,就形成了一個靜止的“過程”。
不可否認,繪畫作為“敘事”的手段存在著一定的局限性,但優秀的藝術家可以超越這種局限,給空間藝術加上時間屬性,而這個過程并不是藝術家獨立完成的,它需要觀眾的參與。
從藝術接受論的角度來看,觀眾是完成“敘事”的最終環節,也是最容易被忽視的部分。根據前文的論述,我們可以判斷出繪畫的時間性其實正是來源于觀眾的欣賞。藝術家需要做的正是調動觀眾的經驗和想像,完成故事的發展過程。
由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觀眾在藝術中的地位從來不僅僅是被動地接受,在強調互動性的現當代藝術中觀眾的地位不斷提高,甚至直接參與到藝術創作的過程中。畫面是靜止的,觀眾的思緒是千變萬化的,這也是動態產生的根源。
從前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大多數時候繪畫并不會講一個全新的故事,通常的做法是表現某個耳熟能詳的神話故事或者著名的歷史事件,甚至是當時社會的新聞熱點。這一類的故事觀眾已經了解了全部的經過,藝術家其實是再現其中的某個場景,通過觀眾的想象更加直觀感性地再創造一個完整的故事。這就對觀眾提出了一定的要求,觀眾們具有足夠的知識儲備和審美經驗是能幫助藝術家完成“敘事”的前提。
除此以外剩下的一種可能,即繪畫是在敘述一個觀眾事前一無所知的故事,這時繪畫能夠完成敘事的重要手段便是利用不確定性。因為故事的劇本觀眾并不了解,而繪畫因為 “篇幅所限”,并沒有完整的交代整個故事的前因后果,所以對于觀眾來說情節存在著各種可能的走向,而這種不確定性正可以引發觀眾的猜測,促使觀眾揣摩畫面的前因和后果。這自然有很大的可能產生誤解,但誤解在欣賞中是永遠存在的,任何情況下都無法回避無法消除。這也恰恰是古老的藝術品能夠不斷煥發新的生機的原因,不同的時代有著不同的解讀。趣味是善變的,而畫面的“敘事”需求永遠存在。
以上從多個角度分析了為何一張靜止的畫面能夠具備“敘事性”,“敘事性”是如何實現的,以及如何充分發揮繪畫的“敘事性”。歸根到底是對圖像語言的駕馭和把握,畫面中需要存在動態的張力,同時在畫面中隱含著豐富的信息,無論這些是來自內容還是形式,通常來說需要兩者兼顧。“敘事性”的繪畫之所以迷人,首先是故事內容本身,其次融合了藝術家的想像和技巧,最后又加入了觀眾的想像和經驗。“敘事性”一方面是繪畫的基本使命之一,另一方面也給繪畫帶來了無限的可能,突破了時空的束縛,充滿著動態的生命力。
[1]【意】阿爾貝蒂.論繪畫,江蘇教育出版社,2012.
[2]【荷】梵高.親愛的提奧,南海出版社,2001.
李建樹(1989.7- ),男,江蘇省揚州市,碩士(畢業于意大利佛羅倫薩美術學院),三江學院,助教,研究方向:電腦藝術設計、藝術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