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晨薈
(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北京 100029)
滇黔花苗基督教音樂文化遺產
孫晨薈
(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北京 100029)
生活在滇黔交界地區苗族的一個分支-大花苗,傳承著一種獨特的音樂文化遺產:西方四聲部合唱音樂。他們美妙和諧的高水準藝術表現在花苗一百多年的基督教文化承載下,展現出非常有代表性的文化交流特質。
大花苗;四聲部合唱音樂;基督教文化
在中國西南邊陲的云南中部、東北部以及貴州西北部的畢節地區,這里多地仍是一百多年前“交通靠走、聯系靠吼、取暖靠抖、安全靠狗”的生活狀態,但有一道奇特的風景線—大花苗的四聲部贊美詩合唱為世人展示了天籟般的靈魂之歌,這個文化遺產承載著一段沉寂的歷史如同山谷中的百合花一般潔白、純凈而芳香,飄逸在深山峽谷里,高水平的藝術展現驚艷著每一位到訪者。
作為花苗最普通的農民,卻演繹著高水準的西方四聲部合唱音樂,這樣的歌聲已代代傳承了一百多年。他們日常歌唱最多的是19-20世紀的歐美四聲部贊美詩合唱音樂,曲目有一二百首之多,亨德爾清唱劇《彌賽亞》、貝多芬《歡樂頌》、舒曼《茨崗》、莫扎特《榮耀頌》以及巴赫的宗教作品等西方經典也是他們的必唱曲目,這種音樂素養在中國通常只有一、二線城市的專業音樂團體才可能具備,而這種中西結合的音樂文化是西方音樂在中國少數民族地區本土化發展的經典和高水平的代表。
擅長演唱西方四聲部贊美詩合唱音樂的花苗是苗族的一個分支,族群內部還有大花苗和小花苗之細分,大花苗是擅長合唱的族群,小花苗的水平則差之較多。現今分布在川滇黔三省毗鄰地帶,主要生活在貴州省境內的威寧彝族回族花苗自治縣和赫章縣以及云南省境內的昆明市郊、曲靖市、楚雄彝族自治州和昭通地區等。他們自稱“大花苗”,苗語稱“阿卯”(Ad Hmaob)。苗族認為大花苗族在古代居于眾苗族的首位,因此其他支系的苗族稱之為大哥,加上其衣服上的花紋服飾較粗,在苗族遷徙的過程中,遂將花紋粗大者稱之大花苗,花紋細小者稱之小花苗。其語言為苗語川黔滇方言滇東北次方言,服飾為烏蒙山型威寧式、武定式,19世紀末20世紀初烏蒙山和川滇黔三省毗鄰地帶的花苗皈依基督教。
當百年前西方文明進入花苗地區之后,曾為少數民族的衛生文化和教育帶來了很大的改變,四聲部合唱是由當時保留至今最典型的西方文化展現。經過一百多年的延續,大花苗的西方合唱音樂結合了本民族的傳統,形成極富特色的少數民族音樂文化遺產,成為西方文化與少數民族本土文化結合的范例。
在不少西方傳教士的回憶錄中記載,教漢人學西方音樂的難處是節拍、和聲和識譜等基礎問題。西方人訓練的演唱法多是美聲及合唱訓練法,這成為中國合唱音樂最重要的源頭。漢人學習美聲和西方合唱,至今仍處于學習和模仿階段,花苗卻帶來了令人意外的文化結合?;绲拿缆暢ê秃铣糍|如同在血液里生存一般,一百多年來祖祖輩輩繼承著純正的西方音樂傳統又不失本族特色。是什么緣由造就了這樣優異的混融文化?首先,昔日傳播者自身的音樂素養奠定了百年前山民的西方音樂基礎。西方傳教士多來自歐美,絕大部分都受過正統的西方古典音樂和教堂音樂的訓練,還有不少音樂家身份的傳教士在華生活多年,這是西方音樂在華傳播的第一個源頭也是十分重要的中西音樂文化的交流渠道。作為歌唱的宗教的基督教,傳教的首要手段便是教唱西方的四聲部贊美詩歌曲。特別需要提及是,在花苗地區,英國傳教士伯格理不同與大部分在華的西方人,他對中國民間音樂有著深厚的理解和情感。二胡和笛子這兩種樂器具有廣泛的民眾基礎,會吹奏笛子的柏格理曾與會拉胡琴的漢人一起,在彝族羅羅人的聚居區自行組織一個業余的民間樂隊,很受彝族人歡迎,甚至當地土司都不對此行為加以阻止。柏格理在沿長江而行時,曾一路聽見胡琴聲和民間歌曲,他充滿深情地解說了這種民間音樂的文化內涵和生命力量,也道出了歐洲人并不喜歡也看不起這種音樂的真實感受。其次,除了傳播者自身的音樂素養之外,少數民族的音樂天賦曾得到了西方人的一致認可。
正宗的師承和自身的天賦,經過山野峽谷里封閉式的世代傳承,這樣的音樂文化逐漸被歲月積淀沉積。一百多年過去了,如今我們聽到花苗四部合唱音樂的歌曲內容、演唱形式和演唱法,同樣令專業音樂人士驚異?;绲乃穆暡抠澝涝姾铣怯妹缆暢ㄑ莩?,聲音和諧純美,演唱者都是自學代代相傳,音準和聲以及團體配合能力媲美專業音樂團體。
花苗的美聲合唱采用胸腹式聯合呼吸法使聲音有支點,發聲的喉頭位置狀態良好,腔體打開狀態較佳,音色圓潤通透,聲部和諧平衡,氣息控制較為自如,真假聲混融,上下聲區統一,男女高聲部掌握面罩共鳴的技巧,能獲得很漂亮的頭聲高位置,無論苗語或漢語咬字發音的位置均靠后,因此漢字的演唱并不清晰。此類專業術語的評價鮮有苗人能夠明白,這些從未受過專業美聲訓練的歌者依靠的是代代源于父輩的模仿和畢生宗族文化的浸淫,因而延續了西方人最初傳給他們的聲音。云南和貴州的苗人在美聲唱法的演繹上略有差異,在田野調查中,筆者發現云南苗人的美聲唱法較貴州的更為突出,風格更為濃郁,具體體現在演唱時口腔腔體的開立狀態更明顯,聲音的柱狀感更圓潤、更大而空,音色的平衡感更強,高中低音區的音色更為統一,通俗地說云南苗人的美聲更為洋范兒。貴州苗人在歌唱部分曲目時介于美聲和自然聲混合的狀態,在歌唱苗語詩歌時進一步傾向于自然聲狀態,但這與花苗傳統的民歌演唱又存在很大差異,這種現象在云南苗人里卻亦然鮮見。在調查中發現,苗人無論是使用美聲、自然聲或是兩種混合狀態的演唱法,實際都處于一種天然流露的狀態,并非刻意區分某種演唱法。絕大部分成員并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屬于聲樂領域中的何種唱法界定,但卻無一例外地選擇高位置、大共鳴、深氣息的聲音和濃厚的美聲音色審美傾向,并避免緊、尖而亮的發聲方法,這也使花苗的合唱音色和諧統一。最突出的一點是,與城市學院派美聲訓練的合唱不同,花苗的美聲合唱音色十分自然,并非院室內刻意訓練的后天成果,而是天然的聲音狀態,演唱的聲音弊病較少,使聽者感到舒適和優美。
為什么花苗會拋棄原有的自然聲音選擇模仿西方的美聲?經過深入了解,筆者發現苗人好模仿并積極地學習外來文化的現象,是基于一個擺脫本族低位地下的心態。如今的苗人基本上都使用漢字,學習漢文化喜唱漢語歌曲,而苗文的傳承就成了當務之急的事情。花苗教師朱明富告訴筆者,花苗的學習精神很強領悟力高,最初的美聲唱法一聽就會,并且模仿得很像,因此其他地區的苗人紛紛過來一同學習。從另一點來說,苗語的發音也與美聲發音有著些許相通之處,可能上述原因是造成花苗四聲部合唱用美聲演唱法傳承的原因。
在這個動聽的文化遺產中,同樣具有歷史內涵并值得研究的,是同時期流傳至今的花苗樂譜。這是十分獨特的樂譜體系,傳世已有一百多年,更多的珍本和原本樂譜至今只能在美國耶魯大學的圖書館參閱。五線譜、簡譜和sol-fa譜最初都曾在花苗地區使用,而20世紀初創立的苗文字母譜最終在這個民族中扎根。
苗文字母譜是變體字母譜類的坡拉苗文字母譜體系,歷史上苗族是一個有語言無文字的民族,苗語有三大方言,七個次方言和十八種土語。1903年英籍傳教士黨居仁和一些苗族信徒創制了羅馬拼音字母的花苗文,但未普及。1905年英籍傳教士柏格理在貴州石門坎地區向花苗和彝族民眾傳教時,與苗族教師楊雅各、張約翰、王道元和漢族教師李司提文、鐘煥然一起,基于石門坎苗語語音,以拉丁字母為主和服飾上的古老苗文符號為輔,創制了一種拼音文字,稱“坡拉字母花苗文”(俗稱老苗文),后被數次改革修訂。1928年內地會傳教士胡致中研制了一種黔東南漢語拼音字母的黑苗文,稱“胡托苗文”,其影響力最小。1957年滇東北次方言的苗族語言學者進一步將老苗文改進,以昆明、楚雄兩地語音為標音,稱“規范苗文”。1956年中央民院和中科院組織專家同苗族知識分子,以國際音標為記錄,創造了拉丁字母苗文(俗稱新苗文)。現存刊印發行的苗文圣經、贊美詩和教義書籍等使用的是老苗文及改進版文字,直到今日老苗文的普及程度仍高于新苗文。
老苗文具有強大的自我復制和擴張力量,它影響的范圍遠不止花苗這一個民族。云南祿勸地區的彝族和傈僳族信徒使用老苗文設計彝文和傈僳文,被稱為“柏格理彝文”和“柏格理傈僳文”。“柏格理傈僳文”即前文提及的東傈僳文,由澳大利亞籍傳教士王懷仁根據老苗文創制,至今還流傳于云南祿勸和武定一帶?!鞍馗窭硪臀摹币卜Q黑彝文,是澳大利亞籍傳教士張爾昌根據老苗文創制的記錄彝語東部方言的彝族拼音文字。除此之外,1913年出版的柯波語《馬可福音》、1932年出版的納西語《馬可福音》以及川苗語、喇家語等版本的圣經都是老苗文變體系列的譯本。
苗文字母譜基于坡拉苗文而創建的音樂樂譜,這種獨特的苗文字母譜影響到滇中地區的花苗、彝族以及傈僳族等多個少數民族的音樂譜式。楊民康在《云南少數民族基督教儀式音樂研究》一書中,將苗文記譜法與西方梭發(sol-fa)記譜法進行比較,得出前者是受后者啟發創制并有可能受到李提摩太夫人改造工尺譜這類事例的啟發。這個結論無疑是正確的,筆者在此特別證實的是苗文記譜法不僅是受sol-fa記譜法啟發創制之類的推測,而是sol-fa記譜法未經改造的苗文字版,換句話說,即是柏格理等人將西方sol-fa譜完全未經變動,只是將拉丁字母改成了他們創制的苗文字母,坡拉苗文字母譜就是sol-fa譜直接的異國文化產物。
最早出版的苗文贊美詩是1905年成都華英書局印刷的苗文《教義問答》小冊子中附錄的幾首,這本書國內難覓蹤跡,現藏于美國耶魯大學圖書館。最初柏格理還編寫了一些簡單的苗語贊美詩,漢族傳道員李司提反也幫助編寫了許多適合苗人的贊美詩,這些都不是翻譯的作品,而是自創將圣經從《創世紀》到四福音書的內容大意用詩歌形式作說明,不過使用的是漢文。苗文贊美詩集的主要翻譯者是苗族傳教士楊榮新,1930年上海英國圣公會出版了他翻譯的《圣主贊歌》以及修訂版的苗文新約全譯本。1940年在云南武定灑普山供職的苗族傳教士王志明,用其改進的苗文重譯贊美詩集《頌主圣歌》。
2011年4月9-10日,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祿豐縣仁興鎮辣子菁村辣子菁大花苗教會舉辦為期兩天的受難節暨復活節慶典活動。傍晚時分活動正式開始,天色漸暗,教堂廣場的講臺正中擺放一張桌子,旁邊設有一臺電子琴,一座調音臺和兩架手風琴。主持人手持圣經、司琴預備歌譜上場,參加禮拜的信徒環繞圍坐在小廣場的四周,人手一本圣經和苗文《頌主圣歌》,19:30受難節禮拜開始,天色已經完全黑來下來,整個山谷只被小廣場支起的一盞電燈泡照耀著,在山村寂靜的黑暗環繞中引人凝神。整場禮拜用苗漢雙語交替,包括贊美詩演唱同樣如此,當晚的禮拜持續近兩個半小時,程序如下:主禮長老問候;傳道員代禱(苗語);全體會眾唱苗文《頌主圣歌》第33首(電子琴伴奏,三教會聯合唱詩班在歌聲中上臺);圣經朗誦(漢語,男聲,“耶穌在客西馬尼園的禱告”,電子琴伴奏);男女聲獨唱苗語詩歌;圣經朗誦(漢語,男聲,“耶穌被賣”的經文,電子琴伴奏);男女聲獨唱漢語詩歌“主的路,長又長”(唱畢,獨唱者退回合唱隊);唱詩班四聲部合唱“十字架的路”(苗漢雙語交替演唱);唱詩班四聲部合唱“各各他的愛”(漢語);唱詩班四聲部合唱“十架七言”(漢語);張老師代表禱告(漢語,三教會聯合唱詩班撤);武定縣大菁教會唱詩班獻唱“如羔羊”(漢語)、“為得著中國”(苗語);主日學兒童節目表演經文朗誦(漢語)和手語歌曲“偉大奇妙神”、“復活在我生命在我”、“光明之子”;英歌哨教會唱詩班獻唱“這里有神的公義”(漢語)、“耶穌人類的希望”(漢語)、苗語詩歌(手風琴和電子琴伴奏)、“主永活在我心”(漢語);祿豐縣圣經培訓班學員獻唱“主愛為我釘十字架”(選自苗文《頌主圣歌》,手風琴伴奏)、“各各他的愛”(漢語,手風琴伴奏);傳道員上臺禱告(苗語);傳道員講道(苗語);王執事報告事項;龍傳道員報告事項;長老代表禱告(漢語);全體公誦主禱文(漢語)。
次日清晨6:30早禱禮拜開始,持續了一個小時,清晨禱告作為一天生活的開始是教徒重要的靈修功課。當日是復活節慶,早禱禮拜多選擇祈禱和耶穌復活相關的歌曲內容,這場禮拜全程用漢語。程序如下:漢語贊美詩“我的神我要敬拜你”(全體清唱);代表禱告;漢語贊美詩“我以禱告來到你跟前”(全體清唱);圣經朗誦“復活的清晨”電子琴伴奏漢語贊美詩、全體靜默禱告;代表禱告;漢語贊美詩“坐在寶座上圣潔羔羊”(電子琴伴奏);全體同聲禱告;漢語贊美詩“每當我想起你”(電子琴伴奏);禱告詞朗誦“復活的主”;全體同聲禱告;漢語贊美詩“沒有柵欄的天空”(電子琴伴奏);全體同聲禱告(電子琴伴奏贊美詩背景音樂);漢語贊美詩“天夜里的莊稼”(電子琴伴奏);全體同聲禱告;全體公誦主禱文。
7:30早禱禮拜結束,廚房開始準備早飯,人們各自回屋休息或上山散步。9:30早飯開始,為了招待好來自各地三百多位的來賓,辣子菁教會的飯食頗為豐盛并充滿苗族特色,有地蓮花燉豬肉、薄荷葉燉羊肉、水煮蓮花白、油炸蠶豆、炒碎豬肉和燒豆腐。吃過早飯,人們開始為中午的禮拜做準備。12:00午禮拜開始,正午的陽光灼熱,小廣場沒有任何遮攔,很多人撐起雨傘或裹著頭巾坐在廣場中間參加禮拜。午禮拜程序如下:主禮長老致辭;主日學兒童表演三首歌舞、一段經文朗誦;唱詩班獻唱“耶穌,人類的希望”、“各各他的愛”、“基督得勝了”(手風琴和電子琴伴奏);唱詩班獻唱“生命江河”、“復活的清晨”、“哈利路亞”(電子琴伴奏);唱詩班獻唱“你們心里不要憂愁”、“投靠者的贊美”(電子琴伴奏);唱詩班獻唱“各各他的愛”、“耶穌復活”、“基督得勝了”(電子琴伴奏);唱詩班獻唱“哈利路亞基督復活”、“基督得勝了”(電子琴伴奏);聯合唱詩班獻唱“復活的清晨”、“主復活歌”(手風琴和電子琴伴奏);傳道員講道(漢語);大菁教會唱詩班獻唱3首;龍潭教會唱詩班獻唱3首;張主任講道(苗語)。
午禮拜持續2小時左右結束,下午的時間自由活動,大家休息游玩和聊天,晚上19:30復活節晚禮拜開始。程序如下:主禮長老致辭;全體會眾唱漢族贊美詩歌第887首;培訓班學員獻唱“請看上帝羔羊”、“主才離開天宮”(漢語);辣子菁教會唱詩班獻唱“美哉圣羔羊”(漢苗雙語)、“彌賽亞大哉圣羔羊”;張秘書長講道(苗語);全體會眾唱苗文《頌主圣歌》第33首;恩賜崇拜表演活動:培訓班學員背誦圣經;辣子菁教會唱詩班表演手語歌舞“各各他的愛”;培訓班學員表演男女二重唱“起來,與我同去”;辣子菁教會女聲獨唱漢語贊美詩;培訓班學員表演手語歌舞“他是我永生的救主”;辣子菁教會唱詩班男女二重唱“如羔羊”(漢語);培訓班學員女聲獨唱“永被愛”(漢語);全體會眾唱苗文《頌主圣歌》第54首;長老代表禱告(苗語)。
當天的晚禮拜持續到22:00結束,節目內容較前三場更為豐富。四場禮拜的定義也不相同,9日晚禮拜是受難節禮拜,整體氛圍莊嚴肅穆,多選擇傳統的四聲部合唱贊美詩曲目。10日清晨早禱禮拜以禱告為主,整體氛圍安靜沉思,多選擇祈禱和紀念復活節清晨的通俗漢語贊美詩。10日的午禮拜是復活節禮拜,整體氛圍歡慶榮耀,多選擇紀念耶穌復活和得勝內容的傳統四聲部合唱贊美詩曲目。10日的晚禮拜定為恩賜禮拜,即是來賓們的才藝表演,整體氛圍較輕松活躍,多選擇流行風格的贊美詩和歌舞表演。
貴州花苗和云南花苗本為一個族群,但由于生活地理位置的分散,他們之間的基督教音樂文化也出現了一些細微性的差異。生活在滇中和滇北地區的花苗雖然較為貧窮,但基于交通上的相對便利,其經濟生活水平較之滇東北和黔西北的花苗略高一些,而距離云南省會昆明越近的苗寨則更為明顯。
云南中部的大花苗的裝束和服飾比貴州及滇東北(主要是靠近貴州的苗寨)看起來要現代化得多,例如,黔西北村寨里的大花苗傳統服飾大多仍是手繡,白批還是由傳統麻布織成,滇中苗寨里的大花苗傳統服飾多是集市上購買的機織刺繡,白批多為混紡和化纖成分,色彩上要鮮亮許多。而滇中苗寨年輕姑娘的頭飾更是特別用假發繞頭頂一圈,看起來很是清秀。在教會音樂的表現上,則特別體現在滇中大花苗的美聲更“美”,即發聲共鳴腔體更通透,管柱狀聲道更粗大,聲音位置更靠后,合唱和諧度更高等。
云南神學院一位杜姓教師近年來創作了不少具有云南民族風格的多聲部教會合唱曲,在教會內部廣為流傳,云南滇中大花苗教會將此類作品以及當代創作的教會合唱曲內部編訂成冊,供唱詩班使用,藉教會之間的流動傳唱至貴州大花苗教會,此類唱詩本主要有云南小水井教會唱詩班《馨香贊美》二冊以及其他教會編訂的《主恩頌歌》三冊等,用漢語和部分苗語刊印。
如今隨著時代變遷,這種文化傳統在全球化和現代化的浪潮中,也正悄然發生改變。從20世紀初至今的一個世紀多時間里,音樂在花苗地區的傳播媒介,也經歷了由紙質印刷品到現代電子科技產品一系列現代科技的本質轉變。20世紀上半葉的花苗地區地處戰亂中國的邊緣地帶,土著民族之間的內部政治爭斗激烈,而西方人的到來直接造就了民族文化和西方文化融合的產物。新中國建立后,國家對少數民族地區的幫助,主要是國家扶貧的農村經濟建設和國家資源開發,包括物產、能源和旅游等方面,為當地帶來實際福利和本土文化的改變。人們的物質生活與20世紀上半葉相比天差地別,這一切對傳統文化而言亦是雙刃劍。
擅長四聲部合唱的花苗,主要聚居地是貴州省烏蒙山區的威寧縣和赫章縣以及云南昭通等地區。這些區域都是經濟發展落后、貧困人口集中的多民族聚集區,其中威寧縣還是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以及國務院確定的連片特困地區縣,近年來礦產和物產資源、綠色能源和旅游資源的開發成為這些地區脫貧致富的主要手段。威寧及赫章縣地處貴州省進滇入川的要道,距離滇黔川三省的首府交通便利,因此花苗相比傈僳族而言,與外界和漢族的交流要密切得多,漢化程度也高得多。近年來由于政府開發和外出務工帶來的文化交流,電視、影碟機、手機、電腦等電子產品在貧困的花苗人家中時常可以見到。因此與傈僳族不同的是,由于交通相對便利,花苗的合唱音樂傳播更多地依靠與外界的文化交流而不是依賴現代電子產品,同樣花苗合唱團體在媒體上露面和參與社會大眾文化的程度也比傈僳族高得多。雖然是“少數民族中的少數派”,但具有代表性的云南富民縣小水井村村花苗農民合唱團的主要履歷,不僅證明了其音樂能力,更顯示了他們渴求融入社會的和諧之聲:2003年10月中國首屆合唱節第一名;2005年9月聶耳合唱節一等獎;2007年5月全國首屆新農村合唱節第一名;2011年9月參加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頒獎晚會;2015年5月在上海音樂廳舉辦“中國記憶·云南美妙原聲——小水井花苗合唱團音樂會”。
雖然傳統和變化并存,但隱藏在深山峽谷里花苗的西方古典合唱音樂,每每被外人聽到,無不譽為天籟。這種奇異結合造成的文化反差為聽者和觀者帶來了強烈的沖擊力:為什么資源貧乏的邊遠少數民族能吸收西方文化的音樂精粹?而他們所表達的正是當代許多城市居民崇尚向往并為之付出努力的。是什么樣的機遇光顧了這里?更令人驚異的是,這些鄉民似乎天生就具備絕好的樂感和西方合唱音樂的素養,這和辛苦培養下一代具備西方音樂素養的漢族城市居民形成鮮明的對比?;缑缆曀牟亢铣囊糍|濃郁醇厚,可將聽者帶入圣殿靜思凝心,抬頭閉目浸淫于圣潔之光,其通透和諧的嗓音和均衡流動的聲部沒有經過專業培訓,而是民族內部學習或世代傳承的結果。獨特的樂譜、高水平的合唱、西方古典音樂作品,這樣的結合使今日的花苗,經過近一百年時間的異質文化傳承融合,以不一樣的形式向世人展示了民族文化的魅力。如果有機會去當地,應該避開喧鬧的旅游景點,走入峽谷山野,去探尋這些真正純凈美妙的靈魂之聲?!?/p>
[1]孫晨薈.谷中百合-傈僳族與大花苗基督教音樂文化研究.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5.
孫晨薈(1977-),女,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