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必全
(天津師范大學,天津 300387)
試論朗誦藝術的“中和之美”
農必全
(天津師范大學,天津 300387)
朗誦藝術是一門新興的藝術形式,顯現出了獨特的生命力;朗誦藝術也是一門古老的藝術,根植于傳統儒家的“中和思想”,朗誦藝術顯示出了獨特的“中和之美”。聲音的虛實、語流的起伏、語氣的更迭、節奏的回環,使各個部分既各司其職又集中統一,既錯落有致又渾然一體,集中體現了朗誦藝術綜合的、和諧的、變化的“中和之美”。
朗誦藝術;中和之美;和諧;變化
“中和之美”即與正反面極端相對的、處于兩級之間的綜合美、和諧美,她講究藝術創作應該不偏不倚、水乳交融、和諧共生,是中國傳統藝術的重要審美范疇之一,也是評判藝術作品高下的重要標準,歷來為藝術家們所重視。古人對于“中和之美”的偏愛和喜好緣自儒家的中和思想。中和一詞源于《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1]“中”即中正,“和”即和諧與合作,其核心是不偏不倚、中正平和,是儒家思想的重要范疇。“中和之美”所追求的中正和諧,正是“中和思想”在藝術創作領域的投射和關照,一直指導著中國藝術家的創作,長盛不衰、延續至今。
朗誦藝術是一門既年輕又古老的語言藝術,說她年輕是因為作為一門獨立藝術形態,從近代興起以來不過百余年;說她古老是因為隨著文字的誕生就已伴隨著人們的吟誦、朗讀而存在了。朗誦藝術根植于中國歷史文化,深受“中和思想”的影響,她也在內容和形式上追求中和與圓融之美。下文僅就聲音、語流、語氣和節奏這四個朗誦藝術表達的外部形式,對其“中和之美”進行探析。
“以實聲為主的虛實結合”[2]是朗誦發聲的基本要求。這個要求是從生活交流中汲取,經過歷代藝術家們不斷實踐之后總結出來的。她符合了生活語言的一般邏輯又滿足了藝術語言的表達要求。
從表現力來看,在用聲中要求實聲為主,但又不排除虛聲的運用,實聲與虛聲交替使用。實與虛交融于一體,使得聲音獲得了單一實聲或單一虛聲所不具備的表現能力。更進一步分析,虛實結合的要氣并沒有規定虛實兩部分所占的比例,這就意味著我們可以根據稿件的內容來確定具體的虛實聲所占的比例,這又再一次豐富了聲音的表現能力。
從表達效果來看,單一的聲音形式其表達效果并不好。實聲,發聲堅實、氣息充沛、音量較大、聲音響亮,但“過剛則直”單一的實聲會給人以過強、過剛、過緊之感;虛聲,發聲軟塌、氣息浮弱、音量較小、聲音暗啞,但“過柔則糜”單一的虛聲會給人以過弱、過虛、過松之感。
單一的聲音形式既不能滿足表達的需要也滿足不了聽眾的訴求。“虛實相生,留有余地”,朗誦藝術在聲音的選擇上就遵從了中和的思想,虛聲和實聲不單獨存在,而是以實為主、虛實共生。因而在最后呈現的朗誦作品中,聲音的厚重堅實與輕巧自如得以和諧相處、相得益彰。
迷途
北島
沿著鴿子的哨音
我尋找著你
高高的森林擋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顆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藍灰色的湖泊
在微微搖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測的眼睛
該詩是著名詩人北島創作的朦朧,全詩以本我為中心,揭示了對現實的無奈和內心的迷茫。雖然內心復雜沉重卻依然可以看出作者渴望寧靜、渴望單純的向往。用聲上,以實聲為主,展現諸如鴿子、天空、蒲公英、湖泊等具體意象;以虛聲為補充,展現諸如迷途、搖晃、深不可測、眼睛等象征意象;虛實結合,在一首詩中實聲是主體、虛聲錯落點綴,在一句詩中,虛實交替、交相輝映。
聲音上所呈現的虛實的變化,正是“中和之美”的體現:不寓于單一用聲,而是有主有次、對比變化,讓聲音處在一種安排有序、變化自如的狀態,一個個字音像一顆顆大小不同的珍珠,虛實不同、大小不一,呈現出“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的中和之美。
張頌老師曾指出:“形容聲音的流動狀態,探究聲音的流動規律,是音樂的任務,也是有聲語言的任務”[3]。語流即語言的流動的態勢。“文似看山不喜平”,文學創作中更趨向于變化、趨向于回環,強調的正是語言的變化。朗誦藝術的是二度創作,其創作的依據是具體的文藝稿件,其語流的起伏正是來源于稿件的變化。對語流來說,整個有聲語言的流動態勢應該像一條流動的小溪、一條翻騰的帶子、一張跳動的心電圖、一副錯落有致的圖畫,“按文義、合文氣、順文勢”是基本要求,而這其中“對比變化”是核心要義。具體可以體現為“欲揚先抑,欲抑先揚”、“欲快先慢,欲慢先快”。
“欲揚先抑,欲抑先揚”是文學創作的重要手段,也是朗誦藝術表達的重要方法。抑揚是一組相對的概念,抑即壓抑、抑制之義,指有聲語言在聲音和情感的較低處流動,給人以低沉、壓抑、和緩之感;揚即上揚、抬升之義,指有聲語言在聲音和情感的較高處運行,給人以昂揚、向上、激烈之感。朗誦的創作中講究抑揚的結合,不會一味的抑揚,而用適時變化給人以“云卷云舒、風云突變”的變化感、“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新鮮感。
“欲快先慢,欲慢先快”是從語速的角度對語流的分析,快,即指語流運動速度較為迅捷;慢,即指語流運動速度較為遲緩。朗誦時,有聲語言總是最快最慢的兩級間不斷運動,有時很快、有時稍快、有時很慢、有時稍慢……猶如一部好的奏鳴曲,總會有些地方急促、有些地方舒緩一樣,朗誦的語流也總會呈現出有的有規律、有組織的疏密變化。
不論是抑揚還是快慢,其核心都是變化。這既是最終稿件內容進行的再創作,又是對傳播心理的精準把握:為了避免單一的聲音傳播給人帶來的聽覺疲勞,必須在語流上作出變化,才能不斷刺激受眾的聽覺感官,給受眾新鮮感。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岑參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該詩是唐代詩人岑參的代表作,他以蓬勃的氣勢描繪了西北八月飛雪的壯麗景色,以深深的眷戀抒發了塞外送別、雪中送客之時的孤寂傷感之情,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在朗誦該作品時把握住這兩點,就可以讓語言流動起來。前八句,描寫了早晨起來看到的奇麗雪景和感受到的突如其來的奇寒,盡顯西北粗獷豪邁的壯美,因而語流抬起、上揚、加快,形成最高“波峰”;中間四句,描繪白天雪景的雄偉壯闊和餞別宴會的盛況,壯美景色和離別愁緒相互交錯,因而語流隨之起起落落;最后六句,寫傍晚送別友人踏上歸途,邊疆戰士的豪邁之情和惜別友人之情令人動容,因而語流下降、平實、和緩,形成最低“波谷”。尤其是“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一句,雪的動和紅旗的靜,相互映襯,語流就呈現出前一句下雪的加快及稍揚和封凍紅旗的緩慢及凝澀。一高峰一低谷,一首詩可以融合如此激烈的語流起伏。
語流上所呈現的抑揚和快慢的變化,正是“中和之美”的體現:不寓于單一一面,而是辯證施用,讓各方處在一種圓融的、和諧的狀態,呈現出“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的中和之美。
朗誦藝術中的語氣,中國播音學理論奠基人張頌先生把她定義為:“思想感情運動狀態支配下語句的聲音形式。”[4]由這個定義可以看出,思想感情的運動變化是語氣變化的依據,反過來語氣也幫助思想感情外化為可感的聲音形式。語氣十分豐富,喜怒哀懼之下皆可具體細分,而不同語氣交叉而成的復合語氣更不勝枚舉,單就大類而言大致可分為親切的、贊揚的、喜悅的、批評的、悲傷的、焦急的、嚴肅的、冷漠的……。
朗誦中講究語氣的表達要準確、貼合。一個個句子組成了一篇篇文章,一個個語氣組成了一部部朗誦作品。文字中,每個句子都有不一樣的意義,每句話都有獨特的生命力,因而在轉化成有聲語言時,需要一個個不同的語氣去表達不同的思想感情。即便一句同樣的話也因語境的不同具備不同的甚至相反的含義,例如“我喜歡你的頭發”這一句話,放在男女戀愛、低聲耳語的語境就是親昵、喜愛的語氣;放在嚴刑拷打、惡語相向的語境中是厭惡、憎恨的語氣……。
朗誦中講究語氣的更迭。根據文章語句的不同,有聲語言的語氣就出現了紛繁復雜的變化,各個語氣在更迭中產生了各成一體、錯落有致的美感。一個個與眾不同的語氣猶如一朵朵不同的鮮花組成了繁花似錦、百花齊放的美麗大花園。
海燕
高爾基
……
海鷗在暴風雨來臨之前呻吟著,──呻吟著,它們在大海上飛竄,想把自己對暴風雨的恐懼,掩藏到大海深處。
海鴨也在呻吟著,──它們這些海鴨啊,享受不了生活的戰斗的歡樂:轟隆隆的雷聲就把它們嚇壞了。
蠢笨的企鵝,膽怯地把肥胖的身體躲藏到懸崖底下……只有那高傲的海燕,勇敢地,自由自在地,在泛起白沫的大海上飛翔!
烏云越來越暗,越來越低,向海面直壓下來,而波浪一邊歌唱,一邊沖向高空,去迎接那雷聲。
……
這是俄國作家高爾基的著名散文詩,通過描寫狂風暴雨和波濤翻騰的大海時的壯麗場景和無所畏懼的海燕形象,深刻反映了1905年俄國革命前夕急劇發展的革命形勢,熱情贊揚了俄國無產階級革命先驅堅韌不屈的戰斗精神。開篇描寫了面對狂風暴雨時各種動物的不同反應,“海鷗在暴風雨來臨之前呻吟著……膽怯地把肥胖的身體躲藏到懸崖底下”,懦弱的海鷗帶著深深的恐懼在上躥下跳、膽小的海鴨懼怕轟隆的雷聲而不知所措、蠢笨的企鵝慌忙地把身子躲到懸崖石壁之下,這三種動物的表現令人厭惡和鄙夷,因而在表達這三段話時語氣應該是輕蔑的、不屑的、批評的;而反觀海燕,“只有那高傲的海燕,勇敢地,自由自在地,在泛起白沫的大海上飛翔”,能勇敢的迎接暴風雨的考驗,仍在自由自在的飛翔,海燕的表現令人喜愛,因而在表達這句話時應該是贊揚的、肯定的。一句話間語氣可以瞬間轉化,各個不同語氣卻共生于同一文章中,使文章呈現不同的色彩。
語氣上所呈現的更迭和變化,正是“中和之美”的體現:不寓于單一語氣,而是對癥下藥、綜合運用,讓各個語氣既各有特色又綜合錯雜,呈現出“春風先發苑中梅,櫻杏桃李次第開”的中和之美。
朗誦中的節奏,張頌先生把她定義為:“由全篇稿件生發出來的、播音員思想感情的波瀾起伏所造成的抑揚頓挫、輕重緩急的聲音形式的回環往復”[5]。由定義可以看出,節奏是針對全篇稿件而產生的不同的聲音的回環變化。張頌先生把節奏大致分為了輕快、凝重、低沉、高亢、舒緩、緊張六個主要類型。例如,朗誦李白的《將進酒》使用高亢型節奏、朗誦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使用低沉型節奏、朗誦朱自清的《春》使用輕快型節奏……。不同的節奏給人帶來不同的心理感受,讓受眾產生不同的美感。
但在朗誦中,主體節奏的運用不排斥其他次要節奏的運用。很多低沉型的朗誦中經常可以聽到很多緊張甚至高亢的節奏,這并不是節奏的混亂,而恰恰是根據文章而產生的不同的變化。這樣的處理,既可以讓情感色彩統一于某一色調,又讓其余色調有了一定的表達權限,這就好比畫一副水彩畫,總有主色調,也會有其他顏色的襯托和補充。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
李煜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該詩是南唐后主李煜被毒死前所做,以問始,以答終,向天問、向人問進而到向自己發問,通過對自然永恒與人生無常的尖銳矛盾的對比,抒發了亡國后生命落空的悲哀,充滿了濃濃的哀怨和愁思。根據思想情感,我們可以確定這首詩的節奏應是凝重、低沉的,這是起支配和主導地位的節奏,但內里仍有不一樣的節奏,例如“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中,作者感嘆人生命運的無常引起了他對自己的發問,這樣的突變讓作者無所適從甚至有些幾絲悲憤,這個局部小節奏就可以適當的緊張、高亢一些。主體節奏支撐著整個朗誦作品的語言走向,具體節奏也豐富了語言的表達,她們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節奏所呈現的回環往復,正是“中和之美”的體現:不寓于單一節奏,而是統于一體、有主有輔,讓節奏在統一下有變化、在變化中有統一,呈現出“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的中和之美。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朗誦藝術的“中和之美”是長期以來儒家“中和思想”在朗誦領域的具體表現,她一方面增強了各個藝術技巧的表現力,使之具備了更大的創作空間,另一方面也顯示出朗誦藝術追求和諧、追求圓融、追求完滿的高雅藝術旨趣。
聲音的虛實、語流的起伏、語氣的更迭、節奏的回環,這四點朗誦語言中和之美的集中體現。不偏于一極,不寓于一面,使各個部分水乳交融、渾然一體,在極端之間不斷變化,讓各個部分“八仙過海、各顯其能”。朗誦藝術的“中和之美”是安排有序、百花齊放的綜合美,是錯落有致、和諧共生的和諧美,是變化豐富、應接不暇的變化美。
朗誦是一項系統的藝術創作工程,她抓住了文章精神實質也加入了朗誦者鮮活的生命體悟,她具備強烈的藝術感染力。正如張頌老師所言:“朗誦絕非無思想、無個性的有聲語言行為,她有無邊的視閾、豐富的語域,她有無窮的引力、長久的活力”[6],朗誦藝術是根植于中華傳統文化的一枝新生枝芽,不斷汲取著姊妹藝術的營養也不斷適應著時代的變化,她如寬闊的大海顯示出強大的凝聚力,可以描摹刻畫、可以關照古今、可以言志抒情,她的青春必將長久!朗誦藝術的美是綜合的、和諧的、變化的“中和之美”,她如絢爛多姿的彩霞顯示出蓬勃的生命力,可以直抵人心、可以滌蕩思想、可以震撼靈魂,她的美---美不勝收!■
[1]王國軒.中庸/大學[M].北京∶中華書局,2006∶46.
[2]吳弘毅.實用播音教程第1冊[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2∶257.
[3]張頌.朗讀美學[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0∶82.
[4]張頌.播音主持藝術論[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9∶173.
[5]吳郁.播音學簡明教程[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4∶149.
[6]張頌.朗讀美學[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