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傳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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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共產黨高層決策結構及其運行特點分析(1949—1956)*
沈傳亮
決策結構;黨委一元化領導;“共識型”決策
1949年10月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擔負起領導全國各族人民建設新生活的執政使命。政治角色的巨變勢必要求中共及時調整革命年代形成的決策結構。1949年至1956年是中國的社會主義革命時期。這個時期,中共高層決策結構變化具有承前啟后的過渡性,既有革命年代決策權高度集中于黨委的特征,又體現出向和平時期過渡階段決策權力合理配置的取向,運行時呈現出領袖團隊“共識型”決策特點。該決策結構適應處理復雜黨務政務的時代需要,既有突出優勢亦存內在缺憾。
一般而言,決策是指“選擇一個可供貫徹實行的方案的過程。形成決策通常要有一個決策者(做出最后選擇的人)和一個決策機構(所有參與決策的人組成的小組、團體或政府)。他們通過分析信息、確定目標、提出各種方案、對這些方案作出評價,然后得出一個結論來對一個確定的問題或一系列問題做出反應”。[1](P196)而決策結構是指參與決策的行為主體(包括個人、組織、機構)之間相互關系的組成方式,反映了不同的決策行為主體之間決策權力的分配關系。[2]1949年10月新中國的成立,標志著中國共產黨在全國的政治地位發生質變,由局部執政的黨躍升為全國執政的黨。為鞏固新生政權和順利推進經濟社會發展,社會主義革命時期(1949—1956)中共堅持黨委一元化領導,黨和國家的重大決策都由中共中央決定。這個階段,中共高層決策結構即中央決策結構有所調整,決策層次得以豐富,決策層成員有所變化,在運行過程中中央決策結構顯示出“共識型”決策*“共識型”決策概念源自陳玲(《制度、精英與共識:尋求中國政策過程的解釋框架》,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年)、王紹光、樊鵬(《中國式共識型決策:“開門”與“磨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等學者的相關論著。本文“共識型”決策主要是指中央決策層成員之間協商一致的行為。特征。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至1956年黨的八大召開之前,黨內最高決策機構是中央政治局,根據是1945年舉行的黨的七大通過的黨章中的有關規定。七大黨章規定,中央政治局是黨的中央指導機關,中央書記處在中央政治局之下處理中央日常工作。1945年6月19日舉行的黨的七屆一中全會,選舉產生了中央政治局委員和中央書記處書記(成員是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任弼時*任弼時1950年10月逝世。陳云于1950年10月任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選舉毛澤東為中央委員會主席、中央政治局主席和中央書記處主席。[3](P656)顯然,毛澤東在中央決策層的核心地位得以鞏固。
新中國成立后,在中共中央決策結構中,中央政治局和中央書記處都是中央決策機構,其成員均為參與中央決策的行為主體。根據黨的七大黨章對政治局和書記處的角色定位,二者在黨內決策結構中的地位應該不同。但在決策過程中,由于黨的七屆一中全會沒有選舉政治局常委,只是選舉了政治局委員和書記處書記,而書記處書記又都是政治局委員。在黨內,中央書記處書記的政治地位與以往的政治局常委類似,中央書記處實際上發揮了決策核心作用。
隨著社會主義革命的順利推進,中央日常工作負擔愈益繁重,中央對黨內決策層次進行了細分,對中央決策結構進行了微調。1954年4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任命鄧小平為中共中央秘書長,任命李富春、楊尚昆、譚震林等為中央副秘書長,由他們組成秘書長工作會議。秘書長工作會議具體負責協助中央政治局(書記處)研究處理黨和群眾工作方面的日常事務,以及政治局交辦的其他事項,實際上擔起處理中央日常工作的職責。時任副秘書長的李雪峰后來曾回憶,毛主席有次召集秘書長會議對大家說:“你們是干事的,對外一律用中央名義,不用秘書長、副秘書長名義。”[4]設立中央秘書長職務這一舉措,在當時實際上增加了決策結構的層次性,使得中共最高決策層的人員有更多精力用于考慮更為宏觀和重大的事項。
中共八大召開前夕,黨中央開始考慮調整中央的組織和領導機構。1956年8月,在黨的七屆七中全會第一次會議上,毛澤東談了中央的組織問題。他說:“主要為了國家的安全,為了工作的有利,準備設幾層屏障,有總書記。中央政治局準備向新的中央委員會建議,推舉鄧小平當總書記。想組織一個書記處,管日常工作。政治局還設一個常委,相當于過去的書記處。還有主席、副主席。過去的幾位書記都當副主席。”[5](P606)9月,毛澤東在主持中共七屆七中全會第三次會議時,又談了中央領導機構的設置問題。他說:對于我們這樣的大黨,這樣的大國,為了國家的安全、黨的安全,恐怕還是多幾個人好。“一個主席,又四個副主席,還有一個總書記,我這個‘防火林’就有幾道”。[5](P624)這兩次談話表明,雖然毛澤東是從黨和國家安全的角度談中央的機構和人員配備問題,而實際上是在為黨的最高決策層組成人員進行新的調整安排做思想準備工作。
1956年9月15-27日舉行的中共八大,在總結過去經驗的基礎上,根據毛澤東的談話精神,對黨的中央領導機構進行了調整,選舉產生了新的中央政治局、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和中央書記處。與經過黨的七大選舉產生的中央決策層相比,黨的八大增設了中央委員會副主席和常委、中央書記處增設了總書記和候補書記。八大黨章對中央決策機構進行了新的規定,明確指出中央政治局和它的常務委員會在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閉會期間,行使中央委員會的職權。黨章還規定,中央書記處在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務委員會領導之下,負責處理中央日常工作。
通過修改黨章,黨的八大實現了中央決策層的角色明晰和人員調整,優化了黨的決策結構和人員構成。從政治角色上看,在中共決策結構中,中央政治局會議和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的重要性日益凸顯。作為它們的辦事機構的中央書記處在決策結構中地位相對下移,成為決策執行者。顯然,中共八大召開后,中央決策結構的最大變化是決策核心機構由中央書記處變為中央政治局常委會。這一調整,使得黨內決策層次更加清晰,決策結構更加優化。從人員調整上看,中共中央核心決策層組成人員為中央主席(毛澤東)、副主席(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陳云)和中央委員會總書記(鄧小平),他們同時是中央政治局常委。在這六位核心決策成員中,鄧小平是首次進入中央核心決策層。中央決策結構由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委會構成,政治局常委會實際上成為黨內最高決策平臺。至此,中共內部決策結構穩定為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委會。
通過黨的八大,中央決策結構得以調整優化,黨內決策層次更加明晰,在中央層面決策層成員和執行決策成員的定位更加明確。在總結領導革命經驗基礎上形成的這一決策結構保證了中央決策權的高度集中和運轉高效,對順利完成社會主義革命進而全面建設社會主義有著重要的意義。
社會主義革命時期,中共中央高層在決策過程中呈現出領袖團隊“共識型”決策特征。這主要體現在決策思想上強調黨內決策要堅持民主集中制和集體協商,在決策過程中強調集體協商一致,處理政務時堅持以黨領政等。但無論是黨內決策還是黨外決策,中共高層在實踐中體現出黨內集體協商一致后的決策生態。
(一)在決策思想上強調堅持民主集中制和集體領導
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央決策層成員都比較強調民主集中制和實行集體領導,從思想上看中央層次決策有鮮明的集體協商一致特點。中央堅持集體領導、集體決策的思想體現在處理黨務政務諸多方面。毛澤東在1955年4月舉行的黨的全國代表會議上的講話時指出,鑒于種種歷史教訓,鑒于個人的智慧必須和集體的智慧相結合才能發揮較好的作用和使我們在工作中少犯錯誤,中央和各級黨委必須堅持集體領導的原則,繼續反對個人獨裁和分散主義兩種偏向。必須懂得,集體領導和個人負責這樣兩個方面,不是互相對立的,而是互相結合的。而個人負責,則和違反集體領導原則的個人獨裁,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6](P391-392)毛澤東在1956年2月曾再次指出:“應該認真搞集體領導。集體領導,個人負責,比較好。”[5](P537)
在中共八大的政治報告中和黨章修改報告中,特別強調了民主集中制和集體領導原則。劉少奇在作政治報告時認為,“一切重大問題的決定都要在適當的集體中經過充分的討論,容許不同觀點的無拘束的爭論,以便比較全面地反映黨內外群眾的各種意見,也就是比較全面地反映客觀事物發展過程中的各個側面。每個領導者都必須善于耐心地聽取和從容地考慮反對的意見,堅決地接受合理的反對意見或者反對意見中的合理部分;對于由正確動機、按正常程序提出任何反對意見的任何同志,必須繼續和睦無間地共事,絕不要采取排斥的態度。只有這樣,才會有真正的而不是形式的集體領導”。[7](P270)鄧小平在作修改黨章報告時指出,黨的民主集中制的一個基本問題,是各級黨組織中的集體領導問題。很明顯,個人決定重大問題,是同共產主義政黨的建黨原則相違背的,是必然要犯錯誤的,只有聯系群眾的集體領導,才符合于黨的民主集中制原則,才便于盡量減少犯錯誤的機會。“在我們黨內,從長時期以來,由黨的集體而不由個人決定重大的問題,已經形成一個傳統。”[8](P229)鄧小平還指出:“一切提到會議上的問題,都必須經過討論,允許提出異議。如果在討論中發現重大的意見分歧,而這種分歧并不屬于需要立即解決的緊急問題,就應該適當地延長討論,并且進行個人商談,以便求得大多數的真正同意,而不應該倉促地進行表決,或者生硬地作出結論。”“只有這樣,黨內的民主生活才能獲得真實的保證”。[8](P231)這些論述都表明了當時中央決策層對集體領導和民主集中制的堅持。
關于集體領導和個人負責的關系,劉少奇認為,“我們黨的民主生活的擴大,決不是減弱了而恰恰是加強了黨的集中制,我們黨的黨員的創造性的發揚,決不是減弱了而恰恰是加強了黨的紀律性。同樣,我們黨的集體領導原則,決不是否認了個人負責的必要和領導者的重要作用;相反,它是使領導者能夠充分正確地和最有效地發揮個人作用的保證。”毛澤東“所以在全黨和全國人民中享有崇高的威信,不但是因為他善于把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普遍真理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結合起來,而且是因為他堅決地信任群眾的力量和智慧,倡導黨的工作中的群眾路線,堅持黨的民主原則和集體領導原則。”[7](P271)鄧小平在作修改黨章報告時也指出:“我們主張鞏固集體領導,這并不是為了降低個人的作用,相反,個人的作用,只有通過集體,才能得到正確的發揮,而集體領導,也必須同個人負責相結合。沒有個人分工負責,我們就不可能進行任何復雜的工作,就將陷入無人負責的災難中。在任何一個組織中,不僅需要分工負責,而且需要有人負總責。沒有小組長,一個小組也不能行動,這難道不是人所共知的常識嗎?”[8](P234)鄧小平還說過:“從遵義會議到社會主義改造時期, 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一直比較注意實行集體領導, 實行民主集中制, 黨內民主生活比較正常。”[9](P330)從上述材料和論述看,社會主義革命時期中央決策核心成員非常重視集體領導,有利于保證決策過程民主的質量。
(二)從決策實踐上看堅持集體協商一致
從重大決策實踐上看,中央就重大問題多是召開會議進行集體討論、達成共識后作出決定,屬于典型的領袖團隊“共識型”決策類型。在決策出兵朝鮮、籌備中共八大等重大決策實踐上都能看出領袖團隊注重集體協商的行為。
以出兵朝鮮決策為例。朝鮮戰爭爆發后,中國決定是否出兵的決策過程充分展現出集體協商決策的特征。在1950年10月1日接到斯大林要求中國出兵的電報后,毛澤東連夜召集中央書記處緊急會議。出席會議的有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和周恩來(任弼時因病未參加會議)。會議在商談過程中在是否出兵的問題上出現了意見分歧,但由于周恩來的支持,毛澤東主張出兵的意見占了上風。會議決定第二天召開中央書記處擴大會議,邀請在京的高級軍事領導人參加,再行討論。[10](P284)在10月2日、10月4日舉行的會議上,參會人員對是否出兵仍有較大意見分歧。為說服大家贊成出兵,毛澤東下了一番工夫,并請彭德懷從西北趕來參加會議。彭德懷10月4日參會時發現會議氣氛不尋常,因此沒有倉促發言。10月5日,毛澤東征求彭德懷意見時彭德懷表示贊同出兵。毛澤東說:這我就放心了,現在美軍已分路向三八線冒進,我們要盡快出兵,爭取主動,今天下午政治局繼續開會,請你擺擺看法。[11](P401-403)據楊尚昆回憶,在10月5日下午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彭德懷發言后,毛澤東為進一步說服眾人,把中蘇朝三國比喻為三駕馬車,說這輛馬車是三匹馬拉的,那兩匹馬執意向前跑,你又有什么辦法呢?[12]會議隨即決定出兵。政治局會議結束后,毛澤東給彭德懷布置說,用10天時間做準備。在10月5日下午的政治局會議上,中國領導人第一次做出了出兵朝鮮的正式決定。[10](P286)原來設想的蘇聯會提供空軍支援的條件落空后,盡管毛澤東毅然決定出兵,但其他中國的領導人對待出兵的態度有所變化,毛澤東不得已再次召集會議做說服工作。最終,中共中央最高決策層集體協商后依然決定出兵。從整個出兵朝鮮決策過程看,毛澤東最先認為應該出兵并一直堅持,周恩來表示同意,但黨內高層意見并不十分一致。期間,毛澤東多次召集會議,講明利害關系以說服參會人員。經過多次協商討論取得共識后,中央最終做出出兵朝鮮的決策。
再如,中共八大召開前,圍繞黨的政治報告、修改黨章的報告等重要文件的起草,多方征求意見、多次修改。毛澤東在1956年9月13日晚開會時說:“這次文件的起草,第一次推翻你的,第二次推翻他的,推翻過來,推翻過去,這說明我們是有民主的。不管什么人寫的文件,你的道理對,就寫你的,完全是講道理,不講什么人,對事不對人。”[5](P623)文件治國是黨治國理政的鮮明特點。中央文件起草實際上反映了中央決策的過程。起草中共八大文件的過程實際上也是黨吸納各方意見作出重大決策過程的有機組成部分。上述毛澤東關于起草八大文件的這一段話,充分體現了黨內決策民主和中央集體協商決策的特點。
(三)在處理黨政關系上強調黨委領導和決策
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共為穩定國內局勢、妥善處理經濟社會建設全面性新需要,加強了對政務的領導,在人大、政府等部門設立黨委或黨組,形成黨委決策、政府執行的政治生態。
為統一并貫徹黨中央的政治路線和政策的執行,確保黨對政府工作的領導,1949年11月9日,中共中央同時發出《關于在中央人民政府內組織中國共產黨委員會的決定》和《關于在中央人民政府內建立中國共產黨黨組的決定》。文件規定組織中央人民政府內的黨委會并由其負責管理政府內部黨員干部的政治生活,由中央人民政府中擔任負責工作的中國共產黨黨員組成黨組歸中共中央直接領導,并要求黨組必須保證貫徹執行中央一切有關政府的指示和決定。這兩份文件的發布及執行是社會主義革命時期黨的一元化領導和決策體制基本形成的標志。
在行政部門建立黨委或黨組顯然是為了實現和加強中共中央對中央人民政府的領導。問題在于中共中央和政(國)務院之間決策權力分工不清。作為中介環節的黨組權責究竟如何界定,政府事務的決策程序究竟如何規定,到底哪些事務必須經過中共最高決策層,都未明確規定。決策權力邊界的模糊,勢必導致權力運作過程中出現沖突。1953年1月新稅制發布后,毛澤東認為政務院單獨發布新稅制,違背了黨的一元化領導,因此,進一步加強了對政府事務的管理。1953年3月10日,中共中央發布新規定,要求“今后政府工作中一切主要的和重要的方針、政策、計劃和重大事項,必須經過黨中央的討論和決定或批準。”[13](P67)隨后,中共中央取消了中央人民政府黨組干事會,保留下來的政務院四個委員會的分黨組,直接受中共中央領導;直屬政務院的外交、民族、華僑、人事等部門的黨組,亦直接受中共中央的領導。中央政府領導人的分工也進行了調整,政府事務分成六個大口,高崗負責計劃口,董必武、彭真、羅瑞卿負責政法口,陳云、薄一波等人負責財經口,習仲勛負責文教口,周恩來負責外交口,鄧小平負責其他事務口。
為適應黨務機構處理政務的需要,1955年1月,中央書記處新設四個辦公室,其中,第二個辦公室主要分管農業、林業、水利工作的調查研究和書記處交辦的工作,第三辦公室主要分管工業、交通的調查研究和書記處交辦的工作。1956年1月,中共中央又設立了工業交通工作部和財政貿易工作部。此后,中共形成了直接對應政府機構的黨務機構格局。國家行政事務權力不僅決策為中共控制,而且在事務層面也受中共黨務機構所承攬。至此,黨委決定政務的決策結構形成。
由上可知,1949年10月新中國成立至1956年社會主義改造完成的社會主義革命時期,作為中共高層決策行為主體的領袖團隊不僅在決策思想上堅持民主集中制,而且在決策實踐中注重集體協商一致,決策過程民主質量較高,共識型決策形態明顯。從決策實踐看,黨的領袖團隊既處理黨務也處理政務,黨委或黨組是決策核心。為確保黨的領導核心地位,決策中難免存在黨政不分、以黨代政,但對此現象必須給以注意并擇機加以解決。
新中國成立初期黨委決策結構的形成,主要有以下幾個因素:一是民主集中制是共產黨決策時必須堅持的根本原則。中國共產黨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的無產階級政黨,民主集中制是馬克思主義建黨思想的重要內容。中共在決策上體現民主和集中的結合實際上是對馬克思主義關于黨的學說的堅持和發展。1927年6月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第三次修正章程決案》中的第12條明確規定:“黨部的指導原則為民主集中制”。1945年黨的七大通過的黨章指出:“民主的集中制,即是在民主基礎上的集中和在集中指導下的民主”。這個原則精神貫穿在黨的建設整個過程之中。民主集中制這一管黨治黨原則從根本上決定了黨的決策思想和決策實踐。二是革命治理傳統的慣性使然。革命戰爭年代,中共基本形成了黨委一元化決策的革命化領導形態。民主革命時期的決策實踐,是新中國成立后中共決策最為直接和重要的治理經驗來源。中共采用一元化領導方式,統管鄉村根據地一切事物的經驗,在中共執政全國后仍以一種慣性在延續。依照中國革命經驗的邏輯,中共控制國家權力不過是鄉村根據地政治領導模式的放大,只有范圍大小的區別,并沒有質的不同。因此,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共治理國家自然而然地就延續了革命年代形成的決策結構和決策理念。民主革命時期后半段尤其是解放戰爭時期,中央領導層內部比較和諧,集體領導、民主集中貫徹得很好。因此,革命治理傳統給新中國成立后黨的決策方面帶來的影響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堅持黨的一元化領導、黨委決策;二是決策層內部集體協商、形成共識后作出決定;三是建立計劃經濟體制需要集中化決策體制配套。新中國成立后,中共面臨著如何治理大國經濟社會事務的難題。向蘇聯學習治理經驗的一個重要結果是制定實施五年計劃過程中逐步形成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上層建筑要與經濟基礎相適應,與國有經濟相適應,這就要求治理權力的集中化。可以說,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迫切需要高度集中的政治體制來適應,更是需要權力高度集中的決策體制來適應。決策權力高度集中于黨委,有利于迅速制定政策和政令執行,以應對經濟及其他領域出現的諸多問題。這種情勢助長了決策權力的集中化,無形中提升了集中決策權力的合法性。社會主義革命時期,決策權力縱向集中于中央政治局和毛澤東,簡單說是條條權力集中于中央,塊塊權力集中于黨委,與開展工作的實際需要不無關系。
中共形成的具有領袖團隊“共識型”特點的高層決策結構有自身的獨特優勢。老一輩革命家組成的領袖團隊具有人數較少、人員間比較熟悉、人員分工比較明晰以及有最后拍板人等特點,在團體內能確保決策的集中性和一致性,對外能確保貫徹決策時的原則性和有效性,從而推動社會主義革命事業不斷前進,完成了社會主義三大改造,建立了社會主義制度,推進了社會主義建設。
社會主義革命時期形成的中央決策結構,在隨后的建設和改革年代,雖在特定階段有所改變,但大部分時間內得以傳承,至今依然穩定運行。這表明該決策結構具有較高的穩定性,其積極影響值得高度重視和深入挖掘。在中央決策結構內部,中央政治局、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書記處三個領導機構定位準確,其成員角色與分工明晰,形成了領導合力,高效履行了決策職責。這樣具有高度穩定性的決策結構必須予以長期堅持。該決策結構在運轉中形成的協商一致的“共識型”決策過程也為今后推進決策過程的民主化、科學化奠定了政治基礎,提供了制度積累和寶貴經驗。在該決策結構內部,參與決策的行為主體根據民主集中制原則,只要能做到彼此充分協商,達成共識后進行決策,就既能有效避免個人專斷又能發揮各行為主體的聰明才智,制定出正確的科學的政策。社會主義革命時期形成的決策結構,其決策過程多通過會議來進行,無論是政治局會議、政治局常委會議還是書記處會議,都強調通過開會解決問題,在會上充分協商后作出決定,決策過程民主化程度較高。這為后來逐漸優化決策過程提供了有益經驗。江澤民同志就是在總結以往黨的決策經驗基礎上,提出了“集體領導、民主集中、個別醞釀、會議決定”[14](P142)的“十六字”決策方針。同樣,社會主義革命時期形成的決策結構及其“共識型”決策的特點對于當下黨中央在調整決策體制、優化決策流程時也具有一定積極意義。
應該指出,以領袖團隊為決策行為主體的黨內決策結構也有內在缺陷和不穩定性,容易形成“小集團”思維。[15](P9-11)其表現是過于注重內部一致性、維護團體面子,排他性強,決策失誤后不易糾正。這種類型決策結構不穩定的主要原因在于約束核心決策者權力的制度缺位、決策過程民主程度過多依賴于核心決策者的民主素養。中共雖然突出強調遵循民主集中制,實行集體領導、集體決策,但也還未形成系統的決策民主化科學化的制度,決策過程民主更多依賴于決策者的作風民主而不是穩定性更高的制度民主。作風民主是執政黨和國家政權機關的領導人在決策過程中一貫表現出來的鼓勵下屬和民眾發表意見,并認真聽取各種意見的良好態度和行為。它與領導人的個人素養和領導風格有著密切關系。[16]作風民主是一種領袖文明,制度民主是一種制度文明,后者更加持久、穩定、可靠。決策是人的思維活動,“不是建立在數學和邏輯基礎之上的,而是建立在人的感情、理念和經驗的基礎之上的。”[17](P2)擁有實際決策權的人一旦出現作風不民主行為,加上有效約束權力的制度供給不足,就容易帶來決策失誤。若想避免決策過程出現“小集團”思維,進一步優化黨內決策結構,就必須不斷健全決策過程民主的制度化體系,倡導開放式決策,拓寬政策參與空間,規范決策過程民主實踐的法律法規,用成熟穩定的制度設計保障決策的科學性、民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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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李文苓]
An Analysis of the Structure and Operation Characteristics of the Policy-making of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1949—1956)
Shen Chuanliang
(Department of CPC History, CPC Central Party School, Beijing 100091)
decision making structure; unified leadership of the party committee; consensus decision making
After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in October 1949,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ook on the mission of leading the people of all ethnic groups to build a new life. The great change of political role requires the CPC to adjust the decision-making structure formed in the revolutionary era. The 1949 to 1956 was the period of socialist revolution in china. During this period, the CPC high-level decision-making was in an important transition from the past to the future. It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decision-making which is highly concentrated within the party committee during the revolutionary era, and it also reflects the transition to a peacetime decision-making orientated to the rational allocation of power. During the running, it shows the “consensus” decision-making characteristics of the leadership team. This decision structure is adapted to deal with the complex needs of the party and political affairs, which has both outstanding advantages and inside disadvantages.
*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中國共產黨決策思想史研究(1949—2012)”(項目號:15ADJ007)、中共中央黨校一般項目“中國共產黨決策體制的歷史演進”的階段性成果。
沈傳亮,中共中央黨校黨史教研部教授,法學博士(北京 10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