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峰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 南充 637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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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佛教文化視閾下沈從文的思想與創作
周志峰*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四川 南充 637000
文學的跨領域,跨學科研究已成為當今學術界的一個熱門方向。它作為一種新的研究視野和方式,必然挖掘出傳統批評分析中不曾發現的深層意蘊。從佛教文化視閾出發,探索沈從文的思想和創作,便不難發現他在自己人生經歷的基礎上,吸取了佛教文化元素中有益的因子,建構起了獨特的藝術世界和審美天地。他以清晰自然,空寂靜凈的筆調書寫人生,以佛教式溫愛慈悲的胸懷關照萬物,以此來實現對國民靈魂重塑和民族出路的終極探索。
佛教文化;沈從文;人生哲學;作品蘊藉;審美旨趣
佛教文化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與儒、道一同,構成了互融互補的審美復調,并對中國歷代士人生命認識、文學創作乃至生活態度的建構都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就現代文學而言,對許地山、廢名等人與佛教文化關系的研究頗多,但仔細研讀,則不難發現一生自命為“鄉下人”的沈從文,無論在人生哲學,還是在藝術風格與意蘊中,都滲透出了佛教文化的因子。然而,目前研究對這一領域的探討甚少,因此,本文便從佛教文化的視閾入手,來探尋沈從文的思想與創作,以便更深入地認識這一位現代文壇上杰出的作家。
佛教文化體現了悲天憫人的慈悲胸懷和為一切眾生受無量苦難的意識,因而佛教成為了受苦受難者的精神棲息地與希望的寄托。沈從文筆下“桃花源”般的湘西世界最后在統治者的壓迫和殘酷的現實下淪落為“田園挽歌”,蘊含了湘西人民的悲苦生活。在這樣的境地下,苦難民眾自然與宗教聯系在了一起。原始巫文化與佛教文化等多種元素融合,形成了湘西世界獨特的鬼神崇拜和菩薩崇拜。沈從文在《哨兵》一文中寫到:“廟宇的發達與巫師的富有,都能給外路人一個極大的驚愕。地方通俗教育,就全是鬼話:大人們在孩子還很小的時候,就帶著進廟去拜菩薩,喊觀音為干媽,又回頭來為老和尚磕頭。”[1]經過湘西世界長久的歷史積淀和自幼的教育,形成了一種重宗教的集體無意識。出生與成長在這種集體無意識環境中的沈從文必然在冥冥之中受到其熏陶與影響。
另外,沈從文童年時期的人生遭遇與經歷也在他身上印下了佛教深深的烙印。沈從文幼年時,家道中落,讓他感受到了人生的無常與世事的滄桑。隨后,和軍隊同去辰州充兵,在這期間,他更是見慣了殺頭與流血。正當他處在童年的苦悶時期,他飽讀詩書的姨父聶仁德走進他的生活給他情感的慰藉。沈從文在《從文自傳》寫道:“(聶仁德)為人知識極博,而且非常有趣味,我便常常過河去聽他談‘宋元哲學’,談‘大乘’,談‘因明’,談‘進化論’,談一切我所不知道卻愿意知道的問題?!盵2]沈從文的人生經歷與佛教“三法印”中的“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相吻合,自然使得他與佛教結下了不解之緣。
因而,集體無意識下的必然性和命運無常的偶然性,建構了沈從文的佛教意識,并使得他總在有意或無意中運用佛家慈悲胸懷、人生無常的眼光來關照萬千世界。
沈從文的人生哲學包含了“生命”與“生活”的二元對立,包含了對“愛”與“美”、“?!迸c“變”的哲學思辨等等。誠然,他的這些思想意識與他獨特的人生經歷體驗和感悟有關,但也離不開佛教因子對他的啟發與誘導。本節則主要通過探討他對“生命”與“生活”的體悟,來窺探佛教從何種意義上影響了沈從文生命哲學的形成。
佛學本是治心之學,它以慈悲喜舍之心修持六度、斷絕我執、滅除幻見,從而提升人生境界,在傳統文化心理結構中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與價值。[3]佛教認為每個人生而就有神性、清凈和無我的境界,但個體被拋在塵世之中,為功名所累,為物欲牽絆,導致這種境界漸行漸遠。只有潛心修行,清凈耳根,凈化靈魂,才能重新找回佛心佛性。沈從文在鄉下與都市的不同環境下,感悟到的鄉下人“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于人生的人生形式”和都市人“被閹割過的寺宦觀念”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在此基礎上提出了“生命”與“生活”的哲學思辨。“生命”代表了神性,體現著自然的人性,蘊含著愛與美,是重塑國民靈魂與重建理想民族的一劑良方;而“生活”則代表著扭曲的,被閹割了的人性,是物欲橫流的都市性的寫照。沈從文曾談到:“人之為人,應當還有超越單純‘生活’的神性,一種屬于人生理想與情操的精神活動,這才是區別于動物的人的‘生命’”。[4]因而,要把碌庸無為的“生活”引向體現著愛與美的“生命”,進而達到重塑國民靈魂的終極關懷。但值得一提的是,佛教所談到的神性是一種超世俗性的,而沈從文則更主張將其人間,引向審美創作與文學層面,引向蔡元培式的“美育代宗教”。
值得注意的是,在闡釋生命的神性時,沈從文偏愛使用“莊嚴”一詞。“要緊處或許還是把生命看得莊嚴一點,思索向深處走,多讀些書,多明白些事情,了解人之所以為人……”。[5];“用那個感情去追求一種人類莊嚴的勇氣”[6]等等。莊嚴一詞原為佛家語,指佛家對表象事物,或心理行為的道德意義的修飾、加強。這里可以看出,無論從沈從文的人生哲學還是在闡釋時遣詞造句方面,都滲透著佛家文化的元素。
由于深受佛教文化的影響,沈從文總是有意或無意地用一種佛家的胸懷來審視和關照萬千世界。因而,在他的審美創作中,也滲透著佛教文化的因子。這一方面體現在他對佛教經典的直接解構與重構,另一方面則體現在其作品中間接呈現的佛教內涵。
三十年代初,沈從文根據唐朝高僧道世撰寫的“佛教的百科全書”《法苑珠林》中的十二篇佛經故事改寫成八篇作品,加上開篇根據西南少數民族風俗虛構而成的《月下小景》,結成《月下小景》集。[7]這部《月下小景》直接體現了他對佛教經典的改編和再創作。例如:將“布施部”中的《太子須大拿經》改編為《慷慨的王子》,將“持戒部”中的《大莊嚴論》改編為《醫生》,將《樹提伽經》、《金剛經》、《長阿含經》整合為《尋覓》一文等等。
而沈從文作品中體現出的佛教因子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在沈從文的湘西系列的小說中,似乎形成了一種固定的、特有的模式:開頭不留筆墨的謳歌湘西世界桃花源般的田園牧歌世界,贊美自然美、人情美、人性美等等;而在結束則往往出現文本裂隙,將“牧歌”變為“挽歌”。用沈從文本人的話語來說即是:“一切充滿了善,然而一切都是不湊巧,因之素樸的善難免不產生悲劇”。[8]這反映了在現代化“?!迸c“變”的語境下,湘西人無法把握自己命運的悲哀,是佛教中萬物皆苦、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的反映。同時,也表現出沈從文佛教式的慈悲胸懷。翠翠、蕭蕭、三三是這種模式的體現。第二,沈從文湘西系列小說和都市系列小說的比照,體現了自然的神性和扭曲的人性。在沈從文筆下,湘西人物的自在生命狀態無論是思想基礎、還是表現形態,與禪宗有了相同的價值取向:反對“異化生存”,否定虛偽的現代物質文明,回歸自由不拘的生存狀態。[9]進而要用神性的生命來引導物質的生活,凈化人的心境,達到生命意義上的和諧,以此來實現國民靈魂的重建,拯救中華民族。第三,沈從文的作品中經常出現觀音的意象。如,在《長河》中對夭夭的描寫:“夭夭長大了,一定是個觀音。那會錯?!痹偃?,《一個母親》中的大妹像觀音、扮觀音;《阿黑小史》中的阿黑等。觀音意象及其背后所蘊含的深意都是沈從文的佛教思想在文學創作中的體現。
除了作品思想和蘊藉外,沈從文的佛教式的慈悲憐憫胸懷也體現在其作品的審美旨趣中。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后,沈從文的文學創作趨于成熟并形成了自己特有的藝術風格——帶有禪宗的意蘊和溫愛的色調。作為唯美主義作家,他不忍心表達血與淚,因而常常是用淳樸、自然、優美、健康的民風民俗,人性人情沖淡一切,因此在他筆下“不管是故事還是人生一切都應當美一些!”[4]另外,沈從文的審美情趣也帶有一種空無和靜凈之感。他在自敘其創作心理是曾說:“心若有所悟,若有所契,無渣滓,少凝滯”[5]。要除盡內心的雜念,洗盡鉛華,進而達到空靈自然的審美狀態和虛無靜凈的藝術心境。這種審美觀和佛教所強調的“凡有所相,皆是虛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庇挟惽ぶ?。也正是因為這種禪宗般的止觀靜慮,滌蕩胸懷,虛納萬物心境,才使得其文呈現出與眾不同的藝術美。
沈從文不是一個佛教徒,但是他卻深受佛教文化思想的影響。他吸取了佛教文化元素中有益的因子,并在自己人生經歷的基礎上,建構起了獨特的藝術世界和審美天地。他以清晰自然,空寂靜凈的筆調書寫人生,以佛教式溫愛慈悲的胸懷關照萬物,以此來實現對靈魂重塑和國家出路的終極探索。
[1]沈從文.沈從文全集(第2卷)[M].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378.
[2]沈從文.沈從文全集(第13卷)[M].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357-358.
[3]龍永干.人生體驗的會通與文學創作的資鑒[J].貴州文史叢刊,2011(03):89.
[4]沈從文.沈從文全集(第12卷)[M].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
[5]沈從文.沈從文全集(第17卷)[M].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
[6]沈從文.沈從文全集(第14卷)[M].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159.
[7]龔敏律.論沈從文《月下小景》集對佛經故事的重寫[J].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4(02):186.
[8]沈從文.沈從文文集(第10卷)[M].花城出版社,1984:280.
[9]蘇永前,汪紅娟.論沈從文“湘西世界”中的禪學意趣[J].甘肅社會科學,2005(03):116.
周志峰,四川德陽人,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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