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幸福著你們的幸福

藍鴻

有一天，我陪母親去藥店買藥，母親看見那里賣有專為老年病人設計的馬桶，看著看著突然流出了眼淚。“這東西要是早兩年有賣的，該有多好。”我知道母親想起了外婆。兩年前，95歲的外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對于外婆，我的記憶里充滿了溫暖。外婆一生身體健朗，只在最后的時間里開始“折騰”小輩們。外婆住院的那段日子，她生養的五個子女輪流值班在醫院里照顧她。那時候，為了減少母親的勞累，我主動要求替換母親值班，輪到母親時白天她在醫院照顧外婆，晚上由我代替她和另一位姨媽照顧。對于我的孝順，母親欣慰，外婆更欣慰。

后來，外婆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盡管有一身的病，但醫生不給治了，只能回家躺在床上。外婆和小舅住在一起，五個子女的值班又開始了。母親不顧身體虛弱，也開始陪夜了。外婆已經走不動路，但她很愛干凈，又不肯用成人尿不濕，所以，上廁所成了最大的困難。小舅想辦法把一張靠背椅的凳面挖了一個大洞，剛好放一只馬桶，又在椅子兩側固定了扶手。外婆每一次上廁所都是一項大工程，耗時半小時以上，還需要兩個人協助才能完成。有時候，我會陪著坐在馬桶上的外婆聊天，完事后幫她擦凈，再和母親一起扶她上床休息。那時的外婆，完全就是一個“老嬰兒”了。

有一天，為了給外婆洗頭，我和母親整整忙了一個下午，外婆躺在床側，我托著她的頭部，母親幫她洗頭，臉盆里的水來來回回換了五六次，外婆累，我和母親更累。洗完頭后，我又幫外婆理發。平生第一次當理發師，外婆的白發被我剪得短短的，參差不齊，完全沒有造型。可是外婆卻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滿意地笑成了一朵菊花。我又為外婆剪了手指甲和腳趾甲，外婆一邊享受著，一邊對母親說，“阿秀你以后有福氣的，養了這么個好囡姆（女兒）。”

“外婆，你才有福氣呢，你有五個兒女照顧你。等我媽老了，只有我一個女兒，可怎么辦呢？”我真的很擔心，只怕到時候心有余而力不足，沒辦法好好照顧父母。

“到那時啊，我就和你爸住養老院去，不連累你們。”母親說。我知道母親是為了我們好。有一次，我偷聽到母親在訓斥父親，讓他戒掉煙酒養好身體。“萬一你病倒了，咱家紅又要上班又要照顧家里又要上醫院陪你，她那身體瘦弱的，經得起折騰嗎？到時候別把孩子累病了……”當時聽得我心里酸酸的，眼里一片潮濕。

就在母親和舅舅姨媽們累得快撐不下去的時候，外婆不忍兒女們再勞累，安詳地離開我們去找外公了。現在回想起外婆，因為我幫她理過發，剪過指甲，服侍過她，所以回憶起來很溫暖，很安心。可是一想起另外幾位長輩，我的心里就多了一份愧疚和無奈。

我的爺爺一年前也離開了我們，是帶著遺憾走的。最后的半年時間里，一向神志清醒的爺爺突然瘋了，認不清兒女小輩，整日胡言亂語，還說他丟了五千塊錢，肯定是哪個不孝子孫偷的。父親和叔叔們對此無可奈何，只能輪流照顧他，卻無法再與爺爺溝通。折騰了半年后，88歲的爺爺離世了。就在當天下午，母親和嬸嬸們在整理爺爺的遺物時，突然在一個破舊的被單里發現了五千元現金。那一刻，在場的人都哭了，爺爺到死都不知道這些錢是被他自己遺忘了。也許，每一位老人開始“折騰”小輩們的時候，就預示著他們的日子不多了。

所幸的是，他們那一輩生得多，六個子女輪流到我公婆家照顧她。公公是醫生，到最后把鹽水瓶、氧氣瓶和杜冷丁都帶到家里了。那段時間，我因為換了新單位變得忙碌起來，將近一個月沒去婆家看望過奶奶。等到有一天上午，我突然接到老公的電話，說是奶奶走了，我愣在那里，卻流不出眼淚。因為當時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接待任務，實在不能請假。

當姨媽們告訴我，奶奶臨終前一直念叨著我怎么沒來時，我的心里又痛又愧疚。奶奶待我一向很好，又幫我照看女兒四五年，她的恩情我永遠記著，卻無法還她一點點。我只給她買過吃的穿的，卻沒有為她洗過臉，剪過指甲，沒有好好地服侍過她一次……

當我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淚已悄悄地滑落下來。爺爺輩們都一個個離開了我們，現在，我要好好孝敬的是眼前的父輩們。從老年病醫院參觀回來后，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父母。如果有一天，等你們老了，病了，我希望能在那里陪你們度過一段沒有遺憾、沒有愧疚的“幸福”時光。我真心希望，讓我幸福著你們的幸福……

責任編輯：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