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沖撞

王歡

克里斯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在他身后，那艘最新一代的量子飛船啟動了智能停泊系統，正徐徐地關上艙門，機身上的指示燈一盞盞地熄滅，微光下的船體泛出迷人的金屬光澤。

這艘飛船凝聚了“GRC”航天基地三年的心血，它造型獨特，機身呈細條狀，含一個可供單人駕駛漫游的EVA分離艙，還配備有離心機提供引力。而它的核心部件——HAL 型電腦，則是人類迄今為止最先進的指揮型電腦，由于史無前例地運用了生物芯片技術，它的運算速率比普通電腦提高了上億倍。

但是這一切讓克里斯感到厭倦。自從三年前，他最親密的戰友拉爾文在一次飛行演習中不幸喪生，他就對這些看似先進高端的飛船失去了興趣——這堆沒有情感的、冰冷堅硬的金屬，對艙里的飛行員毫無保護作用！那些先進的設備、閃電一般的速度，在失去了飛行員后還有什么意義？盡管克里斯依然在航天基地工作，依然是經驗豐富的資深飛行員，但是他心里有些東西，似乎隨著拉爾文的離世而離他遠去了。

克里斯總是想起從前與拉爾文一起喝酒，一起談天說地，一起執行極具挑戰性的太空任務的時光。然而回憶里的美好總會迅速被現實的悲傷淹沒，拉爾文出事那天的情景總是一遍遍浮現在克里斯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天是航天基地每季度例行一次的飛行演習。對于有著五年飛行實戰經驗的拉爾文而言，這種演習簡直是小菜一碟。演習的最后一個項目是太空逃生，需要太空飛行員操練飛船失控降落時的逃生過程：打開應急逃生系統，飛船駕駛艙會自動分離出逃生艙并把它從飛船逃生口彈射出去。在事后找到的監控影像里，拉爾文嫻熟地打開逃生系統，他甚至調整了坐姿，檢查了安全帶，然后閉著眼睛等待逃生艙落地時的巨大沖撞。然而，不幸發生了，逃生艙里用于聯系外界的聯絡儀上的一顆螺絲，因逃生艙落地時猛烈的沖撞而脫離了艙體，砸在了拉爾文的腦袋上……

三年來，克里斯習慣在沒任務時一個人坐在飛船旁邊喝酒。

飛船從第五代研發更新到了第十七代，每一代都是一次技術上的飛躍，不僅速度上有了提升，就連外形也愈發迷人了。但逃生艙還是三年前的技術，官方認為，那次事故完全是一次意外，在飛行前沒有檢查逃生艙是飛行員個人的責任，與逃生艙的安全性無關。

為此，官方還發布了逃生艙的配置，以顯示防護技術上的無懈可擊——自備氧供氣系統供氧量充足，可供一人使用72小時；有害氣體去除設施能保證20秒內將二氧化碳濃度降低至安全范圍；內部空氣循環設施的流量不低于每分鐘20升。逃生艙外殼使用了高強度納米材料，即便被一萬噸TNT當量的炸藥轟炸，也不會破碎。逃生艙內部設有聯絡系統、短距離飛行系統、搜尋系統等多個智能化設施，儼然是一艘微型飛船的配置。

事實上，拉爾文死后，克里斯多次向“GRC”航天基地提出了改進逃生艙的建議。但決策層認為逃生艙的技術非常先進，改進余地很小，在有限的經費投入上，他們更注重飛船其他性能的提升。于是克里斯屢屢碰壁，提議也被擱置下來，一擱就是三年。

克里斯像往常一樣拎著一打啤酒來到飛船旁，他席地而坐，打開啤酒罐蓋，忽然手一滑，啤酒罐被打翻在地上，泡沫立刻汩汩地涌出來。那些白色泡沫在地面上蔓延，發出輕微的爆破聲，克里斯突然眼前一亮：“泡沫！多么好的保護材料！”

克里斯立刻從地上跳起來，向研發飛船材料的技術部門跑去。

材料技術部的凱絲博士聽完克里斯的建議，先是點點頭，接著又陷入了沉思。

基地的確有相關技術，金屬泡沫材料前些年就已被研發出來了，這種金屬泡沫以鎂基復合材料為基礎，通過添加由基地研發的碳化硅空心顆粒而形成泡沫。單一球體的殼在斷裂前能夠承受每平方厘米300億牛頓的壓力，這大約是當前飛船船體可以承受的最大壓力的1000倍。其中空顆粒還能夠為這些金屬泡沫提供撞擊保護，因為在斷裂過程中每個殼的作用相當于一個能量吸收器。而碳化硅空心顆粒的加入增強了這種鎂基復合材料的強度，它不僅擁有比水還低的密度，還能承受太空環境里的嚴峻條件，然而……

凱絲博士聳聳肩，抱歉地說道：“你的建議很棒，可是我們恐怕還需要紙上談兵很長一段時間。這種材料已經存在多年，但它昂貴的造價和復雜的制作工藝致使它從未被真正派上用場。該材料的利用效率成了我們的瓶頸，更何況現有的飛船材料已經足夠好……”

“不，我們只需要一點點材料。不用它包裹船體，而是通過一個裝置，讓金屬泡沫能在危急情況下自動通過預先設定好的三維人體建模包裹在人體周圍，保護飛行員的安全。博士，您知道的，我們每年都會造出新的飛船，但訓練一名優秀的太空飛行員，卻需要很多年！”克里斯有點著急了，他的眼神近乎哀求。

“聽著，克里斯，拉爾文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但是……”

“不，拉爾文的事已經過去了。我現在是代表全體太空飛行員求您。博士，試一試吧！我們先做一些小規模的實驗，相信我，這將會是一次偉大的嘗試。”由于激動，克里斯抓住了凱絲博士的手。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松開手，嘆了口氣，眼神漸漸暗淡下來。

凱絲博士大度地笑笑：“好吧，克里斯，你說服了我。”

經過一個月的設計與反復實驗，凱絲博士和克里斯成功發明了安全防護泡沫發生器。當飛船啟動應急逃生系統后，駕駛艙自動分離出逃生艙，并在逃生艙內部，先由防護口噴出絲網狀隔熱阻燃材料包裹在太空飛行員周圍5厘米處，接著加熱設備迅速運作，將鎂基復合材料熔化并加入無數細小的碳化硅空心球體，按設定好的出口從四面八方將金屬泡沫噴在隔熱阻燃材料上。

有了這兩層韌性外殼的保護，不管多猛烈的沖撞，防護外殼都能最大限度地保證飛行員的安全。

升級逃生艙的提議獲得了決策層的批準，每一架飛船都配備了以“克里斯”命名的安全防護泡沫發生器。克里斯閑暇時依然會坐在自己的飛船旁邊喝酒，只是內心不再那么悲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