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聯強
淺析意象到意境的轉變及其美學意義
梁聯強
意象說和意境觀是既獨立又相互聯系的兩個審美概念,意象說的創立早于意境觀。意象說的產生、發展和成熟,為意境觀的形成提供了豐富的理論基礎,雖然二者在審美價值上各有側重,但對文學創作都有著巨大的影響。
意象 意境 美學意義
意境是文藝作品中多個與作者在作品中所要表達的主旨密切相關的意象組成的有機一體,意象是指融入了作者主觀感情的客觀事物,它滲透了作者的審美意識和人格情趣,這二者是既獨立又相互聯系的兩個審美概念。本文試圖通過對意象說的產生成熟到向意境轉變過程的探討,以更好地為讀者理解我國古代文學創作和欣賞古代文學作品提供了全新的審美視角。
“意象說”在中國美學史中由來己久。所謂意象,簡單地說,就是以“象”寓“意”的藝術形象。意象之中的“意”是指作者的主觀意識、思想情感;“象”是作者意中之象,是作者感受到的客觀物象,它不同于純客觀存在的物象,而是融入了作者情思的形象。“意”可以說是作者的一種理性升華,在文學創作之中處于引導作用,是不可直白陳述的,應該與客觀存在的“象”相結合。“盡意”是“立象”的目的,只有主觀情感與客觀物象緊密融合,才能將人的內在情感藝術地呈現在作品之中。意象是人們的獨特審美體驗在作品中的顯現,同樣的客觀物象,對于不同的作者可以體味出不同的“意”。簡而言之,意象就是現實物象在作家頭腦之中經過內在感情的加工,轉為具有藝術審美價值和生命力量的心靈之象。
“意象說”真正形成的時期應該是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當時,社會政治斗爭非常殘酷,壓抑的外在環境束縛著當時的文人名士,他們面對著黑暗的政治,無法直抒自己的情懷,只好借外在的物象來抒發心中的真實情感,因此這一時期老莊思想盛行,玄談蔚然成風。推崇三玄學說的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篇中提出了自己的“意象觀”,“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尋言以觀象;象生于意,故可尋象以觀意。意以象盡,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象……”(《王弼集校釋》609頁)。認為“言生于象”、“象生于意”才能導致“尋言以觀象”、“尋象以觀意”,言可明象,象可盡意。在王弼看來,“言”和“象”都只是“意”的載體,其終極目的都是為了表達“意”,三者之間存在一種相生相成、相互傳遞的內在聯系。王弼所論雖是從哲學的認識論的范疇去解釋了從具體到抽象的過程,但是對“意象說”的形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晉代文藝理論家劉勰是第一個將“意”與“象”合成“意象”一詞,開創了審美“意象說”。“然后使玄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在劉勰看來,“神思”是產生“意象”的條件,是指作家的內心世界與現實典型物象之間達成的一種“心物交融”的神妙狀態,換言之,就是作家的內心情感活動與現實之中的客觀物象或自然景物進行溝通,從而在其頭腦中生發出了作家主觀意念上的物象,即“意象”。
劉勰《文心雕龍》中提出的“意象”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推動著中國古典“意境”理論的發展,是“意境”理論生成的重要元素。阮國華認為,劉勰雖然未能正面解釋意境論,但他卻是唐代以前從理論上為意境論的出現作貢獻最大的一個。劉勰從真正的美學意義出發,提出了“意象”概念,并將其運用到文藝理論之中。同時,他認為自然景物是創造文學作品中意境的素材來源,作家將外在的自然景物化為內心的意象,然后通過文辭表達,外化為“物”,也就是文學作品之中的“意境”。劉勰創立的“意象觀”對唐代的王昌齡、司空圖等文論家進一步豐富“意象”內涵,并創立“意境觀”產生了積極的影響。與劉勰同時代的鐘嶸在《詩品》中提出的“滋味”說以及更早一些西晉時期的陸機提出的“緣情”論等,這些理論都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意境”理論的生成,也為唐宋“意境觀”的日漸豐富做了理論鋪墊。
(―)“意境說”的形成和發展
意境是唐代著名詩人王昌齡在《詩格》中第一次被明確提出來,也就是物鏡、情境、意境“三境說”。同時還提出了“生思”、“感思”、“取思”的”三格說“,分析了詩歌審美意境的產生。司空圖在他的《與極浦書》等文章中提出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論述了詩歌意境的美學本質,認為好詩必須給讀者留下聯想與回味的余地,從而達到“詩與境偕“的藝術”詣極“,強調意境的創造。上述兩位唐代文論家的論述以及明代謝臻的“情景之合”,王夫之的“情景交融”都為意境觀的日益成熟提供了強大的理論支撐,直至清末民初的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出了“境界說”,使意境理論發展到了高峰。
意境是由意象構成的,是文學作品之中通過形象描寫呈現出來的情景交融、虛實相生的形象系統及其誘發和開拓的審美空間。它包含了作者深邃的思蘊和幽微的情思。如人們熟知的“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些詩句將真景物與作者真感情融為一體,使讀者感受到詩人的情感,感受到詩歌的意境。這些詩歌中的意境達到了“象外之象”的效果,使讀者不僅體會到詩歌字面所傳達出來的情感,更是拓寬了讀者的想象,感受到詩歌所體現的更加廣闊的畫面。應該注意的是,意境雖然由意象構成,但從來不是意象的簡單拼湊。只有在“意“的統帥之下,紛繁的物象,才能歸攏于特定的意境。而成功的意境,不僅源自靈動的意象,更源自各種意象巧妙而有意味的組合。
(二)意境說的審美價值
意與境的渾融和諧是意境的基本美學特征,即主觀與客觀的貼切融合,達到意與境相互滲透、相互轉化的境界。它是由“情景層”、“象外層”和“形式層”三者有機結合構成的,情景是情景交融的意象結構,象外層是意超出象的美感空間,形式層則是承載著作者情思的載體。從審美效果來看,意境給人一種和諧的優美感。如王維的《田園樂》:“桃紅復合宿再,柳綠更帶朝煙。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這首詩就較好地體現了意境三個層面的完美結合。作者較好地捕捉住了桃花、柳絲、鶯啼這些富于春天特征的景物,在讀者面前展現了一幅柳暗花明、鮮明怡目、工筆重彩的圖畫,通過動靜相成創造了靜謐、和諧、舒適的渾然意境,給讀者營造了一種遠離塵囂的優美寧靜的氛圍,使讀者從詩人創造的意境之中悟到作者之意,感受到一顆熱愛自然的詩心。以至于宋·胡仔在《苕溪漁隱叢話》中贊曰:“‘桃紅復含宿雨,云云’。每哦此句,令人坐想輞川春日之勝,此老傲睨閑適于其間也。”
意境與意象在本質上都體現了主體與客體、心與物的溝通和交流,但是其側重的層面不同。“意象”是指含有作者情感的物象,將主觀情思融入與具體的物象之中,達到內外融合的至妙狀態,是主觀之象,是可以感知的、實在的、具體的。“意境”側重于主體情感的表現,主要是指超出具體物象之外的情思,是作者獨特的內心觀照,是要體悟的、是抽象的,在作品之中形成一種“象外之象”的藝術想象空間(氛圍)。簡而言之,意境的美在虛,在于想象與聯想出來的空間。宗白華先生曾說“:藝術家以心靈映射萬象……他所表現的是主觀的生命情調與客觀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滲,成就一個鳶飛魚躍、活潑玲瓏、淵然而深的靈境。這靈境就是構成藝術之所以為藝術的‘意境’。”又說:“意境是‘情’與‘景’(意象)的結晶品。”而意象,則更傾向于主觀情思與客觀物象的內在融合與統一,它往往蘊含于靜止的一點。意象與意境中的“意”是相同的,所指的都是主體內在情感,其建構的基本要素也相同,即指情與景的交融、主體與客體的統一,但是意境的審美外延以及藝術空間要比“意象”寬廣的多。兩者既相互聯系又相對獨立,都具有獨特的審美特征和內涵,在文學創作和評論以及欣賞上都有重要作用。
意象說的產生發展和形成是人類社會生活的不斷發展和豐富完善的結果,也是人類認識水平和審美水準不斷提高的表現,而意象到意境的轉變發展,更是凝聚了前人的智慧。古代文學中流傳千古的名篇佳作,無不是由一個個生動具體的意象有機組合而呈現出的藝術效果,無不是在意境構造方面有其獨到之處的。袁行霈先生在《中國古典詩歌的意境》一文中把意境分為詩人之意境、詩歌之意境和讀者之意境,那么,我們就可以循著這樣的思路去還原“意象”到“意境”的過程:詩人通過想象和聯想,把自己的主觀意識(包括思想、感情、志趣和個性等)傾注于客觀的“象”,將客觀的“象”變為主觀的“意”的載體,從而使“象”具有了豐富的內涵;同時,“意”也有了生動具體的外在形態。當讀者在閱讀欣賞作品時,通過自己的想象與聯想,激活自己的各個審美細胞,把“象”呈現在大腦中,然后根據自己的“因素”調動和觸發自己的思想情感再現出一片有意韻的畫面,從而領會詩人的思想感情(詩人之“意”)。因此,無論是意象還是意境,它們對于文學創作或文學欣賞評論都具有極大的審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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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梁聯強,廣西機電職業技術學院人文科學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