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邊收割

陳玉娉

站在神農架的山頂，我看見

西南方向的群山和云彩上

金黃麥浪滾滾，無邊無際！

我屏住聲息，熱淚盈眶

我要堅守這個天大的秘密

一說出口即是禍的秘密

閃閃爍爍的麥芒 嫵媚萬千

你須乘坐天上的飛舟，手握純金的鐮刀

你須吟唱天上的歌謠，踏著輕盈的云彩

才能收割那令人沉醉的金潮

啊，這是不能說出口的話

說出口就逃不出魔咒

荒涼、偏遠、貧瘠的山崗

孤獸一樣 不知何時張開血盆大口

黑夜如墨時聲聲哀吼 ， 從遠處看

峽谷兩邊的懸崖就像棺材的入口

一個驚天炸雷 天河就缺口了

人們手揮梆鼓、鉤鑼敲著

頭頂金鉤閃電跑著

洶涌的冰潮往山下卷來

噢，那千萬只鐵蹄，死神的腳步！

靜默中柔腸寸斷的景色

雞上架 ，狗連襠，婦女哺乳，男漢跳舞

薅草的鑼鼓敲響了

動聽的喉嚨歌唱萬物

在這里，麥子的生長就像女人的難產

隨著季節的更替，麥子深處

金黃被瘋長的荒草掩蓋

每個毛孔都伸出舌頭品味

那艱難、簡單的酸菜也吃出油的日子

女人是不寒而栗的干瘦

生來便是男人的奴仆 ，一生的債

如果糧食不是草本

如果有洋芋樹，紅薯樹，苞谷樹

有誰會拋棄村莊？活著不是無望的纏綿

一個人死了，入殮，埋葬，變成一堆黃土

棺材是另一個母親的子宮，大地母親的子宮

能睡在香柏棺材里便是天賜的幸福

那個墳啊，放牛牧羊總能看見

而城市的公墓永遠那么遠那么肅穆

算計自己的死期，謀劃自己的歸宿

和吃喝拉撒一樣自然

我看見金黃的麥子在橘紅色流動的云層中

像潮水一樣洶涌而來

我恍惚被麥子淹沒，被不明不白的村莊拋棄

渾身炎熱，血管里流著麥子脫粒的聲音

我要握著鐮刀，到天邊收割

收割我的麥子，金黃的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