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致遠
我不喜歡聽張杰的歌。沒有搖滾的狂放不羈,沒有民謠的扣人心弦,而且很多歌詞還是那么地沒營養……這話一出口,肯定得罪了不少人。別罵我,審美不同,還請多包涵。
其實這話還有后半句:我不喜歡聽張杰的歌,除了《逆戰》。
倒不是因為《逆戰》有多好聽,也不是我多喜歡玩那個游戲,只是因為有你們陪我一起唱過。
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人家的,從小時候人家的孩子開始,一路盤旋到人家的車和房,到我這又多了一條,叫人家的班級。人家的班級一般是高二分了文理之后就在一起一直到高三畢業,所以說高三的同學是最親愛的同學,從來沒聽說過上了高三還要再分班的,更沒聽說過單拆一個班往別的班里硬塞的。
我聽說過,因為就是我們的原高二十班。
2014年 8月 26日,考進萊山一中入學的第一天,當我按照貼在校門口的大名單尋到 10班的時候,故事就已經開始了。高一的我各個班交集比較廣,一進門熟人一大堆,連忙打招呼,嘻嘻哈哈地像一場認親大會。班主任是從高三下來的老師,以前從沒見過,挺瘦的一個人,帶了幅無框眼鏡,正在指揮幾個男生搬桌子。
我拍拍身旁的阿俊“:哎哎,你猜咱班主任是教什么的?”
“憑我的觀察……應該是教英語的。”
“我看像教政治的,看他一臉嚴肅……”
“好了同學們,安靜一下……我姓胡,叫胡紹隊……以后由我負責你們的班級生活和數學課程。”
一聽數學,我半個人就癱軟在椅子上,回想一下我那五六十分的數學成績,整個人一臉的黑線。如今班主任又是教數學的,我會不會被他玩死……事實上,老胡的數學課非常有意思,我們班同學的數學成績也都得到了提升,只有我一直到高二結束時還在五六十分徘徊。好吧,我的錯。
等我們開始把胡老師叫成老胡的時候,整個班也都熟絡起來。老胡從高三帶下一套傳統,就是上下午預備鈴響后都要唱歌,一唱歌整個人都不困了,上文的《逆戰》也是那個時期的產物。后來大概是月考考得不太好,老胡就取消了這項活動,但和大家一起張大嘴唱歌的情景,一直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文科班女生很多,從早到晚嘻嘻哈哈的;文科班男生不多,但個個都不怎么讓人省心。上課睡覺、傳小紙條、偷著玩手機、在后排吃泡面、借著全班的背書聲開個人演唱會……下課利用門前開闊的走廊資源,瘋跑,瘋叫,幾個追著一個,從高二跑到高一再滿校園地跑,抓住了就摁在地上“:認不認慫?不認慫?抬起來!”立馬就有幾個圍上去抓胳膊抓腿抬起來,邊上還有一群叫好起哄不嫌事大的圍觀群眾。老胡家住在棲霞,每個周六照例是要回去的,我們班幾個偵查能力比較強的兄弟在摸清規律后就開始出去上網,在“英雄聯盟”的世界里盡情放縱。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終于被老胡殺了個回馬槍,人贓俱獲,老老實實領了處分。
我們班的男生一般坐在后兩排,最后一排更是聚齊了九個混蛋兄弟,一瓶飲料從頭傳到底就只剩了個空瓶,為此我還特意寫了首叫《十班后排》的歌,無奈吉他多年未彈和弦早已經忘干凈,歌也就只能暫時停留在歌詞階段。我同桌叫姜大海,是個土豪,不知道是誰發揮了對對子的天賦,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蒜小河”,一叫還挺文藝的。大海那時候熱衷于買各種各樣的小零食,什么手工牛軋糖啊、薯餅啊、布丁啊,天天在我旁邊 biaji嘴。直到有一天,大海愁眉苦臉地拿出兩塊巧克力慕斯……那兩塊慕斯是我們倆猜拳解決的,誰輸了誰吃一口,因為實在是太難吃了,吃完了我倆就往廁所跑。大海是個為人民服務的好同志,這是我發自肺腑的贊揚。他在學校訂了一年的《男人裝》,只看了六個月就毅然選擇了春考,留下了下半年的《男人裝》來培養兄弟們的審美格調。盡管他曾多次在網上聲淚俱下地譴責我們這種行為,但我們誰都沒理他。畢竟是《男人裝》,你懂的。
冬天經常下雪,鵝毛般地紛紛揚揚,天地間一切美麗與罪惡都被純白包容遮蓋。鏟雪其實就是一場游戲,搓一個雪球啪地摔過去,留下一串追逐打鬧的笑聲。記得有一次雪下得特別大,我們就開始在雪地上滾雪球,最后在校門口堆了個奇形怪狀的雪人,當時好像還有照片留念,可惜找不到了。
2014年過得很愉快,年三十晚上老胡還在群里給我們發紅包,囑咐我們新學年要努力,會考一定要過。還在群里喧鬧著吐槽春晚
的時候,2015已經悄然來臨。
文科生身上多少都帶點“文藝細菌”,從日常生活中就能體現出來,十七八的孩子更是情竇初開,迷茫不堪。談人生談理想談愛情談價值,談到最后才發現自己連天上的北斗星都找不到……帶著“文藝細菌”的感情需要宣泄,老是憋著容易憋出病來。我們班選擇的宣泄方式是看小說,從甜膩膩的《花火》起步,到哀怨的張小嫻,光怪陸離的“一個”、獨木舟,柴米油鹽的三毛、張愛玲,江湖氣十足的大冰、小鵬,再到同樣迷茫的《致青春》《左耳》《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最后升級到重口味的《十宗罪》,從一片血色中去解剖自己的夢想。
看得多了,寫得也就多了。每周一篇的周記釋放了我不少矯情的文字,現在可摘錄一段如下:
“……非要等到千百次遍體鱗傷后才明白這個道理才會這樣做,才會去祭奠親手被自己葬送的美好愛情。
“不,不是這樣。
“還是做兩條相交的線吧,不管走多遠才能相交,不管相交后是凝結了時光變成了一個角還是短暫交集后重新愈行愈遠遠到所有人都忘記了那個微不足道的交點,但你們畢竟融入過彼此的生活,哪怕只有一個交點也會被記得……”
這篇周記題目叫《那些美好卻又終究被我們所祭奠的愛情》,現在回頭再看,這么矯情的東西居然是我寫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好不好……至于文學社那就不多說了,每一期校刊 上都有大批“13級 10班”來負責承包版面,幾個人把稿費一湊去門口買了一堆燒烤,窩在角落里吃得滿面紅光。
春天到了,萬物復蘇,窗外的玉蘭花開得純凈美麗,畫眉在枝椏間蹦蹦跳跳。暖融融的春風從衣服領口擠進去,融化了被嚴寒包裹了一冬的心臟。被午后的太陽一曬,整個人就像屋頂上的貓一樣慵懶,仿佛連蝴蝶停在鼻尖上都不會去用爪子驅趕。
春困秋乏,據說是因為春天陽氣上升。老胡的手中又握了一沓自習睡覺的扣分單,強調了幾遍沒什么效果,于是想了個狠招,讓睡覺的搬著桌子上講臺上坐一個星期。殺雞儆猴,總要先選一個代表,單子領得最多的老高最先被請上了寶座。一開始還哭喪著臉,到后來就擺出一副“眾愛卿平身”的姿態,搞得他像皇阿瑪,我們像太監。我跟萌萌說老胡要是不讓他在上面坐一個月都對不起班里廣大人民群眾,明明是反面教材,哪來這么大自信!
太陽從赤道慢慢向北回歸線游蕩,轉化成傍晚五六點鐘還掛在天邊的一團火,斜楞楞地照著剛從南方歸來的燕子,球場上的草被晃得一片油亮。脫去了臃腫的衣物,操場上跑步的人越來越多,姑娘們扎成馬尾的長發跟著跑動的步點紛紛揚揚地甩動,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圈一圈慢慢說著說不完的情話。
2015年 4月30日,10班最耀眼的一天。從清早扯著嗓子大聲喊著: “放馬金鞍,高二十班,齊心協力,爭創佳績”的口號開始,熱血的一天就早已注定了。整整一天除了奔跑就是哈哈大笑,不論跑到哪里都能聽見大家聲嘶力竭的吶喊聲,我知道他們叫著我的名字,其實是在叫著我們所有人的名字。
下午壓軸的男子 4×100接力決賽,站上跑道的那一刻,胸口就像揣了一只兔子,太陽穴咚咚地跳個不停,全身的血液都往腦袋上涌。我的臉一定是通紅的,要是在頭頂開個口子,我的血液一定會把天靈蓋頂上天。遠遠地聽到發令槍響了,一股黃煙在起點處升起。
成林的一棒,他腳上已經磨起了泡,現在應該很不好受吧;挺哥的二棒,我看著他咬著牙撕扯著空氣朝我沖來;我的三棒,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我邊嘶吼著邊奔跑,身邊的風都感覺不到了;閃電星的四棒,我將接力棒塞到他手中的時候,已經有人早他先沖了出去,他給了我一個自信的眼神。我跪在地上,看他不斷提速、超越,空氣中劃過一道金黃的閃電,筆直地插向終點。我從地上彈了起來,向終點跑去,在草地上盡情地撒歡,和趕過來的挺哥抱在一起,和終點的成林、閃電星抱在一起,所
有的傷痛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給他們說我想哭啊,但整個人只知道嘿嘿嘿嘿傻笑?,F在我是用顫動的手寫下這段文字的,但讀了幾遍依舊感覺不通順,才知道言語的力量已經無法表達出我的心情我的激動,遠遠都不夠……
收尾的女子接力不盡人意,姑娘們拼盡了全力卻抵不過命運的戲弄。而當華林在主席臺上高高舉起班級第一名的獎狀時,我就真的沖著天空流了眼淚。那天晚上群里再沒安靜過,聽了一晚上的《追夢赤子心》,躺在床上一閉眼就是白天的畫面。閃電星跟我說:我們都是熱愛運動的 goodboy,今天真的很開心;我說,嗯,我現在高興得只會說嗯了。我向你們每一個人致敬,不管是場邊吶喊的還是場上拼搏的,我告訴自己,因為有你們,我才這么開心。
之后就是漫長的五六月離別季,沒有說好的七人制足球賽,只有高三學長的不舍情懷。我倒是不安分,去西南大廁所抽煙差點被開除,又戴著頂喬巴帽子跳了一段火到別的高中的舞。大家也都還是老樣子,嘻嘻哈哈,隨著季節的變化而成長著,然后就是搬到高三的教室,會考,上下爬五層樓梯,每天開著“絲瓜藤與肉豆須”的玩笑,日子過得就像身上的汗水,不斷又不同。從最頂樓向下望去,下午上課前的人流熙熙攘攘地穿過,柿子樹依舊是綠的,喜鵲依舊在樹頂上喳喳地叫。被踩過的一塊塊地磚沒有發光發亮,我們每個人都是普通人,也都將會奮不顧身地躍入高考的浪潮中,實現或失去曾經擁有的發光理想,磨平了棱角,碌碌或是碌碌無為。傍晚的余暉不僅燒著了天邊的云彩,也透進教室燒著了我們的臉。宅俊頂著一臉金光正襟而坐,還不忘用手不斷扇風自帶出場效果: “看見了沒有,你們這群凡人,這是圣光!”
“你看他像不像烤乳豬?”
“胡說什么呢你!烤乳豬哪有這么大的嘿
嘿嘿嘿……”
有一天晚上,整個天空都變成了粉紅色,沒有落日,厚厚的云層像草莓味的棉花糖,喚起了我們班每個人的少女心,雙手捂著臉哎呀哎呀地激動個不停,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 Hello Kitty味道。我比較煞風景,開口就問“:天像有異,這是不是要地震啊……”
隨即就被一片白眼翻到了桌子底下,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你讓我從桌底下出來,別摁我頭……
生活并不是戲劇,但永遠比戲劇還要豐富。期末考試完,老胡冷不丁地宣布高三不再教我們了,班里一片震驚,完全沒有征兆?。∷腥硕笺铝恕F且惶煲驗榧依镉惺抡埩思贈]在班級上學,等到晚上回家才知道這條消息,滿空間都是不舍的留言,在 QQ上找老胡說我舍不得他走,老胡只打了三個字,傻小子。
2015年 8月 29日,我們坐在落滿灰塵的教室里,靜靜地聽著各自的歸宿。原 10班將不復存在,所有的一切都煙消云散,故事結束了。
哭聲太重,悲傷太濃,離別之痛,我描寫不來。
我將心經默誦了百遍: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菩薩呵,您大慈大悲,為何獨獨不愿度去我們的苦厄。
放耳去聽,處處都是安慰的話: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沒事啦隨遇而安”……去他大爺的萬般皆苦,總是畫餅充饑似得留給我們一個看起來美好但是基本捉摸不到的未來,來企圖使我們忘記此刻血淋淋的現實?!渡胶庸嗜恕防镎f,一個人一生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也有人說你們還小,你們還不夠成熟,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非要我們忍住悲痛和眼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假裝接受悲劇的發生才能獲得眾人贊許的“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嗎?那這種贊許又有什么意義呢?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愿輕易忘記你們,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和面孔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一直在奢望我們在高考前夕能夠單獨站出來跑一次操,宣一次誓;也奢望高考結束后能在一起單獨拍一張屬于曾經高二十班的畢業照,一起喝一次酒,吃一頓散伙飯……我不知道我的這些奢望能不能成為現實,現在我能做的只有寫幾句膩人的情話放在??献C明我對你們還是懷念的,證明十班這個小團體曾經存在過。
佛說,緣起性空,無常無我,一切執念都是錯。
我寧愿錯下去,我不愿忘記你們。
我還沒和佛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