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源
我曾養過一條魚,鸚鵡魚。
那時,我剛上初中,有很多空閑。為了打發過于充足的時間,我養了條看起來與眾不同的魚。我經常給魚換水、喂食,然后靜靜地看魚。
那魚有鷹鉤似的嘴,火紅的魚鱗,銳利明亮的眼睛,矯健的身姿,渾身透著兇猛的氣息,仿佛它不是魚而是一位戰士。剛來時,它在魚缸里狂躁不安地游動,發泄被囚禁的不滿。同它一起來的伙伴,到了陌生的環境只是畏首畏尾陪盡小心。
我暗自驚訝,一條魚竟有如此大的脾氣,同時又有些輕視:你只不過是一條魚,還真認為自己是王者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啊!
幾天過去,它熟悉了魚缸,開始建立自己的領地,魚缸的一角就是它的領土,任何魚都不可以侵犯,倘若越雷池一步,便被它啄去魚鱗,更有一條小魚被它殘酷地挖去雙眼。其他的魚便躲著它,生怕觸犯了規矩,一命嗚呼。
它在魚缸中橫行霸道,忘乎所以,為所欲為。
缸中還有兩條地圖魚。它們渾身漆黑,間雜暗紅條紋,甚是可愛,它們性格溫順,總是結伴同游,偶爾互相打鬧。這才是魚應有的性格和舉止吧!我投喂魚食以示獎勵。地圖魚歡快地游過來,卻被那條鸚鵡魚狠狠地撞到一邊,它們被撞翻了,驚恐地躲到一邊。水面上的魚食成為鸚鵡魚的盤中餐,它貪婪地享用著只屬于它自己的食物。我猛拍魚缸想嚇跑它,它竟毫不在乎。
我一度討厭鸚鵡魚的霸道,搶奪同伴食物罷了,還兇殘如此致同類于死地,簡直就是魚中敗類!
初三了,課業加重,每天的“思想工作”,每周的考試排名,隔三岔五的勵志教育,占去了所有的閑暇時光。我對魚的興趣慢慢消失了,不再搭理那條鸚鵡魚。
寒冬來臨,屋外鵝毛大雪將大地鋪成白地毯。我裹著厚厚的棉衣,靜靜地看著地圖魚在死亡線上掙扎,魚缸沒有任何取暖設備,它們時而游動,時而沉到水底,綿軟無力的身體漸漸倒下,它們最終放棄掙扎,任憑寒冷剝奪它們的生命。我打撈它們的尸體,刺骨的水讓我打了個寒戰。
而那條鸚鵡魚似乎沒有感受到寒冷,它仍不肯低頭,在魚缸中亂沖亂撞,永無休止地游來游去。我有些同情它,人都很難改變自己的處境,何況是一條魚呢?
但它似乎有燃燒不盡的熱量、永不磨滅的斗志。它試圖戰勝寒冷。
它成功了,它終于迎來了春天,魚缸里的水溫已經不會威脅它的生存了。但魚缸中只有它一條魚了。
它在享受孤獨,也享受自己拼死掙扎帶來的勝利。
我升入高中,學習科目陡然增多,瞬間忙亂不堪,常常完成這樣丟了那樣,仿佛走慣了平地,一下要爬高山。一度在夢中做數學、物理,醒后腦中一片空白,迷迷糊糊,竟然不知是睡是醒。
漆黑發亮的琴蓋上布滿了灰塵,曾經彈奏的《時間煮雨》,在腦海中細若游絲隨風飄散。曾經喜歡寫小楷,喜歡毛筆在宣紙上游走、柔軟溫潤,現在筆墨紙張已在墻角黯然神傷。
難得片刻空閑,坐下來看魚。我才發現,魚缸水已渾濁,缸壁褐色污漬如鐵銹。我一時恍惚,竟記不起最近一次換水、喂食是何時?
在偌大的魚缸中,鸚鵡魚游動,整個魚缸都是它的領地。漸漸的它不再亂沖亂撞,不再兇猛無比,它火紅的魚尾沾染了黑色,它的眼睛失去了光澤。它還是它,我卻找不到它原來的影子。它不再游動,而是借助水流漂來漂去。我又給它買了些同伴,小魚們剛來到魚缸,四處游動,而它卻無動于衷,有的小魚游到它的領地,它也不驅逐,它的領地任由小魚侵犯。
我開始給魚換水,但一次不能全換掉,全換了魚不適應;喂食;充氧。我期待著鸚鵡魚能漸漸好轉,恢復以往的活潑生猛。但卻是徒勞,看不出一點點起色。
它的幾片鱗片脫落了,有時會失去平衡,歪歪斜斜地游動,甚至肚皮向上。它沒有因為我的惋惜與盡心照料而停止衰亡。
它在魚缸中走完了一生,帶著抗爭與無奈離開了。
死是生的開始。希望來生它能在大海中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