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兒

磨靖蓉

老人有一只狗，名作六兒。

六兒長得十分討人喜愛，一身金黃的毛發再配上一對挺立的耳朵，還有一雙骨碌碌的黑眼睛，是大院兒鄰里左右的活寶兒。

“大爺，為啥叫它六兒啊？”院里的大胖總是這么問，老人笑而不語。

對門兒的李奶奶說，老人年輕時有五個孩子，可惜三個兒子都犧牲在了戰場上，還有兩個女兒杳無音訊。只剩下老人靠著微薄的退休金生活，六兒是上天送給他的第六個孩子哩！大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偷偷地多塞給六兒一塊肉。

冬天來了，傍晚窗外雪花紛飛，寒風刮得窗戶啪啪作響，老人屋里的擺設很是簡單，一

桌一椅，還有他自己和六兒。

老人搓搓手，打了個哆嗦，

“哎—————這天兒可真冷咯—————”語落，六兒銜來了火盆。“還是六兒懂我啊！”老人點燃了木炭，

“六兒，到這來。”老人坐在靠椅上，六兒乖巧地依偎在老人懷里。

老人望著窗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一年前也是這么個天兒，我出門買藥，看到你躺在拐角那兒，身上就蓋了幾張報紙，凍得你直打哆嗦。我是見不得狗受凍的，就把你帶回家，拿我的大衣給你裹上，又放你在火盆前取暖，你才睜開了眼。”老人頓了頓“，后來我轉念一想，要是你有家可咋辦，我可不成偷狗賊啦？于是我連忙抱起你，打開門就想送你回去，可是北風就卷了進來，我再想，這天寒地凍的誰忍心丟自己的狗在外邊兒呢？就把你留了下來。”

六兒看著老人，“汪汪” 兩聲像是感謝老人的收留。

風更大了，天黑得徹底了。

“哎喲—————可不早了！”老人打了個哈欠， “睡吧六兒，明天得起早呢。”六兒聽話地從老人身上跳下，乖乖地趴

在火盆旁，閉上了眼睛。

翌日，門外雪虐風饕，老人和往常一樣穿好衣服，帶上一個布袋準備出門。六兒汪汪地叫著跑過來咬著老人的褲腿，眼里透出一股子興奮勁兒。

“六兒，我知道你想和我去。”老人摸著六兒的頭，

“這雪這么大，你出去萬一凍著了咋行？”六兒似乎聽懂了老人的話，有些失落。“聽話六兒，我給你買肉骨頭吃！”老人跨出了門檻，六兒耷拉著耳朵走到火盆旁，靜靜地趴在那兒，盯著老人出了大院兒。

晌午，大雪初霽。六兒站起來，抖擻精神，跑到大院門口去等著老人，等他報以一個溫暖的笑容。可回來的卻是李奶奶，她給六兒帶了個肉包子：“六兒，又在這兒等爺爺呢！” 六兒歡快的“汪汪”了兩聲表示肯定。“六兒真乖啊！”李奶奶把肉包子放在六兒身旁進屋去了。

“六兒，我們去玩皮球吧！”大胖沖出來對六兒招招手，六兒像是沒聽到一般，仍是盯著門外，大胖只得失望地走開了。

不知又過了幾刻鐘，老人還是沒有出現，六兒的興奮勁兒漸漸消減，變得有些焦躁不安。猶豫再三后六兒最終還是跑出了門外，它沿著老人往日里帶著它走過的路奔跑，想要尋找老人的蹤影。

頃刻間，云壓得低低的，空氣變得陰寒濕冷。行人凍得縮起了手，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一只狗倏忽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里，它目光堅定地向前大步奔跑，像是在尋找著什么。行人們甚是詫異，可很快它便遠去了。

雪愈來愈大，遮天迷地。六兒的視線模糊了，人影都消失在了皚皚白雪里，有一種不安的情緒涌上了它的心頭。它放慢了腳步，任憑雪花打在身上，它看到了一年前它和老人相遇的拐角，想起了老人和它相處的溫馨時光，老人的話語在它耳畔響起—————“聽話六兒”，于是它又走回大院。

李奶奶見到它一身雪，趕忙用毛巾拭去了六兒身上的雪“：六兒你去哪兒了？雪這么大，你要是凍壞了身子爺爺得多心疼啊！”

六兒徑直走回屋里。趴在火盆邊，一言不發，耷拉著腦袋，很是沮喪地趴在那兒。

傍晚，風雪交加，狂風肆虐地吹著，讓人心直發慌。幾個警察冒著風雪走進了大院兒，李奶奶和他們交談了幾句，竟突然大哭起來。警察們安撫完李奶奶，又朝著老人屋里走去，看到六兒沒精打采的樣子，嘆了口氣掏出一根火腿放在六兒面前“：狗狗啊，去送送你爺爺吧！”

六兒聽到這兒，一下子站起來，激動地沖出了門外，消失在暮色之中。

老人去給六兒買肉骨頭時，走得太急，遇上了大雪，不小心整個人一頭栽進了溝里。這一摔，就再也沒能站起來……

雪，下個不止。

接下來的幾天，院子里的鄰居們再沒見過六兒。

再過了幾天，六兒回來了，大院里的鄰居們都圍了上去。幾天未見，六兒原本光亮的毛發失去了光澤，身上沾滿了污泥，機靈的黑眼睛也變得黯淡。六兒瘦得換了一個模樣！六兒垂著頭從鄰居中間穿過，兩腿顫巍巍地走回了老人的屋子里。

鄰居們知道六兒難以接受失去了老人，便不再打擾它。

六兒又趴在了火盆旁，身子顫抖著，眼睛卻還是死死地盯著門外。

李奶奶走進來為六兒點燃了火盆，大胖在六兒旁邊放了它最喜歡吃的肉骨頭。“六兒，你吃點東西吧！你都瘦了。”大胖心疼地說。六兒看也不看一眼，大胖只好摸摸它的頭。李奶奶擔心六兒受凍，剛想關上房門，六兒卻突然狂吠著沖到門口，李奶奶看著六兒，明白了六兒這是在等老人回家呢，就無奈地打開了門。

夜幕降臨，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有的積在門外，有的鉆進老人的屋內。隨著氣溫驟降，火盆的光亮一點一點的黯淡。

六兒看不清門外的景象了，爺爺離家時的場景卻浮現在眼前—————爺爺對它說“：六兒，我知道你想和我去。”

“聽話六兒，我給你買肉骨頭吃。”

爺爺輕輕地撫摸著它的頭，仿佛在說“：六 兒，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是啊，爺爺一定會回來的！六兒這么想著，眼皮竟愈加沉重，不由得閉上了眼……清晨，幾日的大雪后，陽光終于灑進了大院里。

“李奶奶，六兒怎么不和我說話了！”大胖哭喊著來找李奶奶，李奶奶趕忙跑進老人的屋子里。一看，火盆里的炭早已變暗，一旁的肉骨頭也結了冰，六兒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臉上有化冰的淚痕，六兒永遠地閉上了眼。

后來，鄰居們把六兒葬在了老人屋前的樹下，又在樹旁立了一塊墓碑，上面有一張六兒和老人的合照，六兒依偎在老人的懷里，老人的笑容和陽光一般明亮……

老人的那只狗名作六兒，是老人的第六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