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艷林
行旅體驗與抗戰時期中國新形象塑造
鄭艷林
抗戰時期眾多國際友人來華,其行跡遍布中國各地。他們結合自身的行旅體驗創作了大量描寫中國軍民英勇抗戰的游記、報道。雖然來華友人因身份、立場等因素的影響,存在視角不夠全面,描寫有待深入等問題,但他們作品較真實描寫了抗戰中國的新面貌,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西方對中國的偏見,成為了外界了解中國的重要窗口。
行旅 抗戰 中國 新形象
全面抗戰時期,大量國際友人來華,行跡遍布中國各地。總體來說,這一階段來華友人無論是數量還是旅行的廣度和深度都是前所未有的。他們的身份復雜,立場雖各有不同,但大都能結合自身的行旅體驗創作了描寫中國軍民英勇抗戰的游記、報道等作品。雖然其創作因身份、立場等多方面因素的影響,存在視角不夠全面,描寫不夠深入等問題,但他們作品因行旅體驗的導入,改變了長期以來西方對東方描寫的“烏托邦”或“意識形態”傾向。特別是深入中國民眾當中,通過跨文化的敘述,變革了書寫的內容、話語和表述方式,實現了旅行者、敘事者、評價者的結合,以較真實描寫了抗戰中國的新面貌,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西方對中國的偏見,成為了外界了解中國的重要窗口。
自馬可波羅時代開始,對東方的想象伴隨著旅行者的足跡往亞洲延伸,但局限于時局的動蕩和旅行工具的低效,能夠成功到達東方的旅行者為數不多,對中國的介紹多以逸聞的方式流傳,這種逸聞反映了西方對東方財富的覬覦,夾雜烏托邦和意識形態的書寫,造成了海外中國形象的虛構遠大于真實的怪相。如梁啟超在《五十年中國進化概論》所言,對外界的了解多從器物開始,推及制度,落腳在文化。13-18世紀以來西方視域下的中國形象證明了梁啟超的論斷,在商人和傳教士的筆下,中國形象經歷了大汗的國度、長老約翰的國度、哲人王的國度到停滯的國度的輪轉,散落于《馬可波羅游記》、《鄂多立克東游記》、《大中華帝國志》、《中國孤兒》、《風俗論》等游記或文學作品中。無論是啟蒙時代的美化中國,還是近代社會的丑化中國,中國形象總在虛構與真實兩極之間游移不定,在神秘浪漫的同時,也增添了些許邪惡的色彩。
進入20世紀以來,得益于交通工具的變革,出行方式從古典過渡為現代,文化想象不再是人了解世界的主要方式。諸多旅行者離開自己的文化空間去體驗異質文化,掃清了旅行者自身文化與異質文化交流的障礙。旅行和觀光不同,后者偏向浮光掠影的風景瀏覽,前者則重視“游”的特質,在強調旅行者自由活動的同時,更推崇獨特審美體驗的獲得。20世紀上半葉是中西文化交流的一個高峰階段,由于抗戰時期中國的特殊地位,大量外國人士前往中國,其人數之多,人員構成之雜,行跡之廣闊,作品之多樣,停留時間之長,均前所未有。他們的作品在回憶親身經歷的同時,也以新聞報道、回憶錄、小說等形式將中國形象帶入了全球視野,既讓世界了解中國成為可能,也讓中國通過抗戰來重塑大國形象成為可能。
抗戰時期來華外籍人士劇增,先后有美國、英國、德國、蘇聯、印度等十多個國家友人來華工作,職業也十分多樣,有記者、軍事人員、傳教士、商人、作家等,由于身份、職業、信仰、立場的不同,造成了關注點的差異,也讓中國形象變得復雜多義,但其共同性在于對中國描寫的深度和廣度遠超前人。
記者是報道中國形象的主力軍,也是當時人數最大,身份最為優越的人群,這讓他們有更多的機會采訪國共雙方的軍政要員。由于抗戰中國地位的凸顯,中國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出于商業的需求,各大外國報紙紛紛派出駐華記者。據《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檔案》統計,1939年1月至1941年4月,國民黨國際宣講處共舉行外國記者新聞會議250次,其中1940年共舉辦外國記者新聞會議54次,介紹外國記者采訪國民黨官員312人次。在抗戰之前,外國記者業已常駐在上海等東部沿海發達地區,這些地區交通便利,通信手段先進,生活條件優越,是記者來華的首選城市。在全面抗戰爆發之后,伴隨著東部城市淪陷和國民政府遷都,出于安全和新聞報道的需求,大量記者前往重慶工作,也讓抗戰的大后方成為報道的熱點。據國民黨國際宣傳處統計,從1937年底截止1941年,武漢和重慶這兩大城市共接待外國記者168人,其中美國記者約為77人,占據了大多數,為其余各國來華記者的總和。美國記者來華人數居多和美國獨特的文化相關。20世紀初的美國,隨著工業化的發展,成長為了世界的工業強國,在擺脫了大蕭條的泥淖之后,美國希望在國際事務中發揮更大的角色和承擔更多的義務,在這種理想主義的推動下,大量美國人不滿意文化想象,開始前往神秘的東方國度尋找一展身手的舞臺,在斯諾等人成功經驗的引導下,大量的記者、商人、探險家、旅行者前往中國。亨利.盧斯比斯諾更加值得關注。身份和經歷的獨特性,讓亨利.盧斯對中國抱著好感,這直接影響了《時代》對中國的理想化報道,《時代》塑造了理想的中國軍人形象。普通士兵是訓練有素的,“強壯結實、收拾的干凈利索的中國農民的兒子,他們擅長和日軍短兵相接,與一般的中國人相比,他們的身材要高大一些,休息時全身心放松,一旦打起仗來則殺氣沖天。(《時代》1941)”軍官則年輕智慧,“他們可以說是最有趣的一群人,自拿破侖建立其大軍團以來最有趣的一群人。”(《財富》1941)。這種描寫雖過于理想化,但也不失真實。
斯諾、史沫特萊、斯特朗、普羅岑科、斯坦因、愛潑斯坦、福爾曼、林邁克則把視角伸向了身處新聞邊緣的抗戰根據地。前往抗戰根據地是必要的,不僅是打破國民黨新聞封鎖的必要,也和記者內心的開拓情節有關。以美國記者為例,20世紀30年代,美國來華人士達到了一萬三千人,記者多達數百人。眾所周知,美國是個移民國家,移民文化深刻植入了美國人的民族文化之中。美國歷史學家特納指出,美國的特性是“由衡越大陸向西開放的經驗形成的,美國人隨時準備動身,不僅向西部,也向每一個方向”(《邊疆假設》特納)由于美國自1893年停止了邊疆的拓展,滋生了國內的民族主義傷感,他們前往中國,視中國為美國新邊疆的一部分,愿意充當跨越太平洋的拓荒者。以斯諾為例,1928年斯諾來華,先后任《密勒氏評論報》、《芝加哥論壇報》等報駐華記者,先后游歷中國、日本、東南亞,后在北平安家,任職燕京大學新聞系。全面抗戰爆發之后,斯諾前往延安進行采訪,并以此為背景創作《西行漫記》。受其影響,其夫人海倫也前往延安進行采訪,完成了《續西行漫記》等作品。“在路上”是斯諾的新聞生涯的最好寫照,這種對未知世界的渴望是其創作的根本動力,對真相的挖掘是其創作的目標。在這種理念的指導下,斯諾沖破各方阻力,成為第一個進入陜北根據地采訪的記者,并采訪了上至共產黨領袖、高級將領,下至普通士兵和平民的不同對象。從《西行漫記》可見,在根據地采訪的四個月時間內,斯諾和毛澤東就中國軍事、社會等問題進行了深入的交流,話題涉及中國的命運、長征、聯合政府、紅軍發展史等諸多問題,并和張學良、鄧發進行了深入的交流。通過此次訪問,斯諾帶著十幾本日記和30多個膠卷回到北平,并將此行的見聞發表在《密勒氏評論報》等刊物上,這些報道介紹了共產黨的抗戰事跡,宣傳了紅軍的正面形象,贊美了紅軍戰士的樂觀英勇,肯定了長征的偉大意義,展示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抗日活動的壯舉,打破了國民黨的新聞封鎖,鼓勵了全國人民的抗戰信心,是外國記者介紹紅軍真相的最早、最權威的著作。
1.行旅體驗塑造了全新中國形象。行旅體驗的最大價值是改變了傳統以來西方對中國的臆斷,“他們無法表述自己,他們必須被別人表述”,在賽義德看來,東方主義是西方構筑的阻礙中西交流的話語壁壘。陷入文化弱勢的弱小民族無力掌握自己的話語權力,這又直接造成了跨文化交流的失語,這導致東方只能通過西方構筑的自我鏡像來認知自己。通過行旅,外國人能夠深入中國改變,發現了除了城市之外的鄉村的寬廣、豐富和博大,能夠深刻感受到中國普通大眾的真實情感,這種感悟不是歌德式的基于文本的判斷,也不是賽珍珠《大地》一樣的詩意化描寫,而是旅行帶來的對貧困堅韌,受壓迫而不屈服的抗戰中國的認知。1937年,斯諾好友美國駐華武官卡爾遜對陜甘寧邊區進行了考察,以驗證《西行漫記》的真實性,這段旅行耗時半年,穿越了三道封鎖線,訪問了晉綏、晉察冀、太岳等多個根據地,歷程1500英里,期間參與了八路軍的軍事行動。在漢口召開的記者招待會上,卡爾遜充滿熱情的評價了共產黨的良好軍紀和戰斗能力,并強調“依靠中國共產黨人的力量,新的、更加美好的世界可以建設成功”,在給羅斯福總統的定期報告中,他不遺余力闡述共產黨的作戰經驗,建議加強對共產黨的援助。
2.行旅體驗預測了中國的前景。隨著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抗戰真相的報道,和國民黨腐敗行為的揭露,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為中國共產黨是中國未來的希望。很多記者旗幟鮮明的肯定了共產黨的價值和前途,記者白修德指出“共產黨從八萬五千人的軍隊增長為百萬人的軍隊,從一百五十萬農民的統治者轉變成九千萬人民的主人。共產黨并不曾使用什么魔術,他們只不過知道人民所渴望的改變,而人民擁護這種改變。”美軍觀察組的報告也證明了這點,“在中國現代史中,第一個完全由中國人自己領導的行政機構,在廣闊的行政區得到了老百姓的真正支持和積極參與,正在發展壯大。”“中國的命運不是蔣介石的,而是共產黨人的。”這些報告從他者的角度預測了中國革命的前景,引起了各國政府對共產黨的重視,從此以后共產黨的正面形象開始走向世界。
注釋
[1]姜智芹.鏡像后的文化沖突與文化認同[M].中華書局,2008.
[2]孫華主編.埃德加斯諾——向世界見證中國[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3]克里斯托弗.杰斯普森.美國的中國形象[M].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
(作者介紹:鄭艷林,湖北文理學院文學院教師)
湖北文理學院教師科研能力培育基金“抗戰來華作家作品中的中國形象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