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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美刑法介入原因規則及其對中國刑法的借鑒意義*

2017-02-13 12:07:35劉士心
政治與法律 2017年1期
關鍵詞:法律

劉士心

(南開大學法學院,天津 300350)

英美刑法介入原因規則及其對中國刑法的借鑒意義*

劉士心

(南開大學法學院,天津 300350)

英美刑法中法律因果關系判斷問題主要發生在介入原因案件中,表現為介入原因在何種情況下可以中斷被告人行為和危害結果之間的因果聯系。英美刑法實務創立了一系列介入原因案件的因果關系判斷規則,主要包括實質而起作用原因原則、新介入行為原則、合理可預見性原則、不合理或不正常原則、危險范圍內損害原則等。這些規則對中國刑法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中國刑法因果關系理論應當重點研究介入原因案件因果關系的判斷,以增強司法指導功能。介入因果關系判斷不存在統一的規則,應當對不同類型案件采取不同的判斷規則。介入因果關系是一種規范評價和價值判斷,不能以事實認定代替規范評價。法律因果關系不是純粹的客觀聯系,介入因果關系的判斷在一些情況下要考慮被告人的主觀內容。

事實原因;介入原因;法律因果關系;判斷規則;英美刑法

在刑事司法中,因果關系判斷的疑難問題主要發生在存在介入因素的情形里,即在被告人的危害行為實施之后危害結果發生之前,又有其它人類行為、動物活動或者自然事件的介入,由介入因素單獨引起或者介入因素與先前行為共同造成了構成要件結果的發生。如何判斷介入因素案件中的因果關系,一直是我國刑法因果關系理論研究的薄弱環節,學者們沒有提出具體的判斷規則。目前,我國刑法因果關系理論難以對司法實務發揮有效的指導作用,很大程度上是這一缺陷造成的。因果關系的介入因素在英美刑法中被稱為介入原因(intervening cause)。英美刑法在長期的司法實踐中形成了一系列針對介入原因的因果關系判斷規則,研究借鑒這些規則,對于深化我國刑法的因果關系研究、提高因果關系理論的司法指導作用,具有重要意義。

一、介入原因的含義及其在因果關系判斷中的地位

在事實層次上,英美刑法把引起危害結果發生的原因劃分為直接原因和介入原因兩種。直接原因(direct cause)是指沒有中間因素的介入而直接導致危害結果發生的原因。比如,D對V開槍,子彈擊中V,導致V死亡。介入原因(intervening cause)是與直接原因相對的概念,指的是在被告人的行為發生之后危害結果發生之前介入其中,直接導致危害結果發生的各種人類行為、動物行為和自然力量。比如,D晚上將V打昏在公路邊,E醉酒駕駛汽車將V壓死。E的酒駕行為就是介入原因。介入原因不同于并發原因(concurrence cause)。所謂并發原因是指相互獨立、同時發生,單獨都可以造成危害結果的原因。例如,A、B互無聯系,同時對V開槍,V被兩發子彈打死,而且每發子彈都是致命的。介入原因與并發原因的區別在于,前者與危害結果具有時間上的前后之分,后者則與危害結果同時發生。在英美刑法理論中,介入原因通常被劃分為以下三種類型。(1)被害人的作為和不作為(acts and omissions of the victims),主要包括:①為了躲避侵害而跳車、跳窗、涉水逃跑;②受到傷害后拒絕接受醫生治療;③被侵害后自殺等。(2)第三者的行為(acts by third parties),包括:①第三者的故意行為;②醫生的治療行為;③第三者的合法行為(如警察執法行為);④第三者的非故意行為等。(3)非人類行為(non-human acts),包括:①動物行為;②自然事件(natural events,如狂風、暴雨、閃電、地震、洪水等)。自然事件也被稱為“上帝的行為”(acts of God)。

美國刑法一般根據介入原因與被告人先前行為的關系的不同,把介入原因劃分成反應性介入原因(responsive intervening cause)和巧合性介入原因(coincidental intervening cause)兩類。反應性介入原因也稱從屬介入原因(dependent intervening cause),是指作為對被告人行為的回應(response)而發生的介入原因。比如,D入室搶劫V,V跳窗逃跑,結果摔傷自己。在反應性介入原因中,介入因素是被告人的行為引起的,倘若沒有被告人的先前行為,就不會有介入因素的發生和介入。在前面的例子里,V逃跑是為了躲避D的侵害,跳窗行為是搶劫行為引起的。巧合性介入原因也稱獨立介入原因(independent intervening cause),是指其發生與被告人的先前行為無關,只是因為時間和地點的巧合才介入原有因果進程的介入因素。比如,D違章輕率駕駛汽車發生事故,乘客V昏迷在車內,D離開現場尋求救助,導致V被熊吃掉。*Matthew Lippman, Essential Criminal Law, SAGE Publication, Inc, 2014, p.63.在巧合性介入原因中,介入因素的發生是獨立的,不是被告人的先前行為引起的。“被告人的行為僅僅是在某個時間將被害人置于某個地點,因為被害人處于那樣的地點,才使得介入原因能夠對它發生作用。”*Wayne R. Lafave, Substantive Criminal Law(second edition)(Volume I), West Group, 2003, p.482.比如,在前面的例子中,熊的出現并不是D的肇事行為引起的,肇事行為只是在巧合的時間將V置于熊出沒的地點,V才被熊吃掉。美國刑法認為,反應性介入原因是被告人的行為引起的,被告人對其發生負有責任,巧合性介入原因是獨立發生的,被告人對其發生沒有責任,因此在因果關系判斷中,反應性介入原因中斷被告人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因果聯系的機會和能力低于巧合性介入原因,即巧合性介入原因要求的事實因果流程更加緊密。

英美刑法對犯罪因果關系的判斷分為前后相繼的兩個步驟,即事實原因(factual cause)和法律原因(legal cause)。事實原因的判斷規則被稱為“but-for標準”(but-for test,sine qua non)。在判斷中,司法者提出與事實相反的假設,即“假如被告人沒有實施其行為,危害結果是否還會發生”。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危害行為就是危害結果發生的原因。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就不是結果發生的原因。“But-for標準”的實質是判斷被告人的行為是不是危害結果發生的必要條件,因此也稱為“必要條件標準”(necessary condition test)。法律原因則是在必要條件判斷的基礎上,按照刑法的規范要求和追究刑事責任的需要對必要條件進行的進一步判斷,只有符合刑法要求的事實原因才能夠成為承擔刑事責任的根據。從邏輯上說,法律原因只是事實原因的一部分,法律原因一定是事實原因,但是事實原因不全是法律原因。要使被告人對一定的危害結果承擔刑事責任,他的行為就必須既是結果的事實原因又是結果的法律原因。美國《模范刑法典》對因果關系的規定就體現了這種兩步判斷模式,其§ 2.03.(1)規定,被告人的行為成為危害結果的原因,需要具備兩個條件:“(a)先行發生,缺少它結果就不會發生;并且(b)行為與結果之間的聯系滿足了本法典或者規定犯罪的法律規定的因果關系附加條件。”*Markus D.Dubber,Criminal Law: Model Penal Code, Foundation Press, 2002, p.306.這兩個條件中,前者是事實原因,后者是法律原因。

在這種先“事實”后“法律”的兩步判斷中,法律原因(legal cause)具有決定性意義,對它的判斷結論決定一定的事實原因是否能夠成為歸咎刑事責任的根據,因此法律原因也稱為“歸責原因”(imputable cause)。法律原因的判斷標準被概括為“近因”(proximate cause)。按照美國《模范刑法典》的規定,“近因”是指危害結果的發生“不是過于遙遠或者偶然,以致對行為人的責任或犯罪的輕重沒有(合理的)影響”。*Model Penal Code, Section 2.03.(2)(b), (3)(b).英美刑法理論認為,所謂近因,并不是指危害行為在地點、時間或者發展環節上與結果接近,而是指在刑法的視野中危害行為與犯罪結果之間的因果聯系足夠密切,把結果歸咎于被告人是公平合理的。事實原因的“but-for標準”判斷是一種科學判斷,可以依照自然規律獲得判斷結論。法律原因的判斷則與此不同,法律原因體現一種規范評價(normative inquiry)和價值判斷(value-judgement),不能通過實證的方式得出結論。正如美國學者Robinson教授所說,認定一個行為是危害結果發生的近因,“意味著讓行為人對結果承擔責任看起來是公平(fair)或公正(just)的,而歸責的公平性是不能用科學方法測定的”。*Paul H. Robinson, Criminal Law : Case Studies and Controversies (third edition),Wolters Kluwer Law&Business, 2012, p.263.司法中,“法庭和陪審團不是發現(discover)結果的近因,而是將它選擇(select)出來”。*Joshua Dressler, Understanding Criminal Law(fifth edition), Matthew Bender & Company, Inc. 2009, p.189.近因的判斷本質上是司法者根據刑法實現其自身目的的需要,對眾多“but-for”標準下的原因進行篩選的過程。實際中,這一“篩選”過程“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公共政策,法官和陪審團對被告人的倫理可責性作出的價值判斷,以及法官和陪審團在具體案件中的正義直覺”。*Richard G.Singer, John Q.La Fond, Criminal Law(fifth edition), Aspen Publishers, 2010, p.125因此,在近因的判斷中,陪審員的倫理觀念、樸素正義直覺和對法律政策的理解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英美學者看來,這些倫理觀念、正義直覺和政策考量正是法律原因刑法規范意義的集中體現。

在近因判斷中,“社會危害結果發生的的直接原因總是這一結果的近因”,*Rollin M. Perkins&Ronald N. Boyce, Criminal Law, The Foundation Press, Inc. 1982, p.790.即直接原因一定是近因,因此在直接原因案件中,一般不會產生因果關系判斷的難題。在英美刑法實務中,“近因判斷問題主要發生在存在介入力量時”,*Joshua Dressler, Cases and Materials on Criminal Law(Fourth edition), Thomson West, 2008, p.217.表現為什么情況下介入原因可以中斷被告人先前行為和危害結果之間的法律因果關系。如果先前行為與最終危害結果之間的因果聯系被介入原因打破,先前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就不再成立“近因”,被告人就不再對危害結果承擔責任。在發生介入原因的情況下如何判斷“近因”的成立,是英美刑法法律因果關系理論的主要內容。換言之,在英美刑法的理論與司法實務中,法律因果關系的判斷主要是圍繞介入原因的問題展開的。

二、介入原因案件的近因判斷規則

由于實踐中,介入原因的內容、發生原因、介入方式、對結果的作用等要素各不相同,介入原因案件因果關系的事實聯系方式十分復雜,從理論上難以對其中的近因判斷歸納出統一的判斷標準。在民法領域,不少英美法官認為,對于發生介入原因的案件,試圖在近因判斷上找到一個可以包羅所有情況的統一終極標準,是不可能的。*Douglas Hodgson, Intervening Causation Law, LAP LAMBERT Academic Publishing, 2011, p.7英國上議院2007年在一個案件中指出,刑法中的“因果關系不是一個單一不變、可以脫離具體案情而機械適用的概念”,*Jonathan Herring,Criminal Law(seventh edition), PALGRAVE MACMILLAN, 2011, p.53.這大體上也表達了與前者相同的見解。因此,英美刑法實務中對近因的判斷并沒有類似“but-for”標準那樣的統一標準。“近因”概念本身也不是一項具體的判斷標準,而只是對判斷結論的總體要求,即法庭確定的因果聯系對于公正追究刑事責任而言必須足夠密切,不能“過于遙遠”。不過,這并不意味著對近因判斷完全沒有規則指引。相反,經過兩個多世紀的司法經驗積累,英美刑法實務與理論已經針對不同類型的介入原因案件發展出一系列“具體規則”,這些規則在司法實務中對法庭正確認定法律因果關系發揮了重要的指導作用。

(一)實質而起作用原因原則(a substantial and operating cause rule)

在英國刑法中,因果關系的基本原則是被告人的行為是危害結果的“實質而起作用原因”(a substantial and operating cause)。“實質”(substantial)是指被告人的行為對結果的發生所起的作用超出了微不足道(de minimis)或者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如果原因對結果的作用在事實上過于輕微,是微不足道的,按照“法律不關心瑣事”(de minimis non curat lex)的原則,就不屬于法庭處理案件中需要考慮的因素,就不是結果的法律原因。比如,D割斷了V的喉嚨,D將在三分鐘內死亡,這時E用針扎了V一下,流出一滴血。雖然一滴血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加速V的死亡,但是E的行為在法律上并不是V死亡的原因。*Alan Reed&Ben Fitzpatrick, Criminal Law(fourth edition), Sweet&Maxwell Limited, 2009. p.40.“實質原因”并不要求行為是結果的唯一原因,也不要求是主要原因,只要它實質性(significantly)地促成了結果的發生即可。“起作用”(operating)是指在結果發生時行為還在發揮原因力,對危害結果的發生產生了引起的作用。按照這一原則,在有介入原因發生的情況下,介入原因介入之后,只要被告人先前行為對危害結果的發生仍然發揮了實質性的作用,被告人就仍然要承擔原因責任。換言之,介入原因不中斷原有的因果聯系。在先前行為和介入原因共同造成危害結果的情況下,法庭要判斷的只是被告人的行為是不是對最后結果的發生起了實質作用,至于介入原因是不是造成結果的共同原因則在所不問。如果介入原因是人的行為,并且對結果的發生也起了實質性的作用,介入者也可能單獨構成其他的犯罪。

實質而起作用原因原則是英國上訴法院在處理介入醫生不當治療行為的案件中發展出的原則,其中代表性的判例是1959年的Smith案。Smith案的基本案情是:兩名士兵在軍營里發生爭執,被告人用刺刀將被害人刺傷,造成肺臟被刺穿。被害人的一名戰友將被害人背到救護所救治。當時軍醫官正忙得一團糟,他匆忙檢查了一下,沒有發現傷情的嚴重性,只對被害人做了簡單的治療。由于治療不充分,被害人在兩小時后死亡。事后有證據顯示,如果對被害人輸血,他有百分之七十的機會保住性命。上訴法院判決認為傷害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具有法律因果聯系。法官Parker勛爵解釋說:“如果在死亡發生時,起初的傷害仍然是發生作用的原因和實質的原因(an operating cause and a substantial cause),那么盡管有其他原因也在發生作用,也可以恰當地說死亡是傷害造成的。只有在起初的傷害僅僅是另一個原因發生作用的背景時,才可以說死亡不是傷害造成的。換言之,只有在第二個原因具有足夠的壓倒性以至于將起初的傷害降低為僅僅是一部分歷史,才可以說死亡不是產生于傷害。”*David Ormerod, Smith and Hogan Criminal Law(twelfth edi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85.英國學者一般認為,Smith案奠定了英國刑法處理介入不當醫療行為因果關系認定的基本立場,即看不當醫療行為發生后,先前的傷害還是不是結果發生的“實質而起作用的原因”,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則不論醫生的行為存在多大的過錯,都不能中斷傷害行為與最后結果之間的因果聯系。這時,如果醫療過失也單獨構成其他的犯罪,則被告人的傷害行為和醫生的醫療過失構成危害結果發生的共同原因,醫生的責任并不能減輕或排除被告人的責任。*David Ormerod, Smith and Hogan Criminal Law(twelfth edi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86.

實質而起作用原因原則還被用于介入被害人不作為的案件中。所謂介入被害人的不作為,主要表現為被害人在受到傷害后拒絕接受治療,導致死亡等危害結果的發生。例如,1975年英國曾經發生有名的R v.Blaue案。在該案中,被告人用刀刺傷了一名年輕女子,導致肺被刺破。被害人送醫后被告知需要輸血,否則性命不保。然而,被害人是一名“耶和華見證人”(Jehovah’s Witness),基于宗教信仰問題拒絕輸血治療,結果因為失血過多死亡。在案件的審理中,被告人辯稱被害人拒絕輸血是不合理的,打破了傷害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的因果聯系。最后,上訴法院還是判決被告人殺人罪(manslaughter)成立。英國刑法理論認為,這種情況中傷害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成立因果關系的根據在于,它仍然屬于死亡發生的“實質而起作用的原因”。*David Ormerod, Smith and Hogan Criminal Law(twelfth edi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88.

如果在危害結果發生時被告人的先前行為所創造的危險性已經消除,先前危害行為已經不再發生作用,介入原因應當中斷近因聯系。對此,英美刑法中有所謂的“危險耗盡”原則(“exhaustion of danger”principle)。“危險耗盡原則”也被稱作顯然安全原則(apparent safety doctrine),是指在被告人的行為引起被害人行為介入的情形里,如果在被害人行為介入前被告人的行為所創造的結果危險性已經“耗盡”,被害人原本已經處于安全境地,但是由于被害人自己的過錯造成了危害結果的發生,盡管被害人的過錯行為在事實上是被告人引起的,被告人行為與最終的危害結果之間也不再成立法律上的因果聯系。比如,英國曾經發生過的R v.Waters案就是如此。在該案中,被告人Waters在上船時,與旁邊一條小船上的被害人V因為貨物運費發生爭執。當時兩人都喝了不少酒。Waters為了擺脫V的糾纏一腳將小船蹬開。V為了防止小船走遠試圖抓住一只駁船,但是沒有掌握好平衡跌落到水中淹死了。*Dennis J. Baker, Glanville Williams, Textbook of Criminal Law(third edition), Sweet&Maxwell, 2012, p.227.美國也發生過類似的案件即State v. Preslar案。在該案中,被告人在一個嚴寒的夜晚對其妻子實施暴力,妻子生命安全受到威脅,被迫從家中離開。妻子走了不到200碼的距離來到其父親家門前。當時她如果敲門父親會歡迎其進去,但是她不愿意深夜打擾父親而選擇在外面等待天亮,結果被凍死了。*Joshua Dressler, Understanding Criminal Law(fifth edition), Matthew Bender & Company, Inc. 2009, p.194.在這兩個案件中,法院都認為雖然V站立不穩和妻子逃離家門都是被告人的行為引起的,沒有被告人的行為便不會有悲劇的發生,但是在結果發生時被告人行為所造成的危險已經結束,被告人已經處于安全狀態,是其自己的不當行為造成了危害結果的發生,因此并不成立法律上的因果關系,被告人不對死亡結果承擔責任。不難想象,如果在第一個案件中被害人是因為被告人突然蹬開小船失去平衡而跌落水中,在第二個案件中妻子的父親的家不在附近,妻子因為無處棲身被凍死在寒夜,法院就會肯定被告人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的近因聯系。

(二)新介入行為原則(novus actus intervening doctrine)

新介入行為原則也稱新行為原則(novun actus principle)或故意介入者原則(the voluntary intervening actor doctrine)。按照這一原則,如果在被告人行為與犯罪結果之間介入了他人“自由、故意和知情”(free、deliberate and informed)的行為,原有的因果聯系就被打破,介入原因成為危害結果的替代原因(superseding cause),被告人不再對最終的結果承擔原因責任(causal responsibility)。比如, D往V的食物中下毒,在毒藥發揮作用之前,V被與D沒有關聯的E開槍打死。D與死亡發生沒有因果關系,E對死亡結果承擔責任。所謂“自由、故意和知情”,并不要求介入者積極追求最終結果的發生,只要介入者明知前行為者制造的情況,出于利用這一情況的意圖而實施其危害行為即可。如果介入者出于輕率、疏忽而沒有認識到前行為者造成的情況而實施其行為,則不中斷原有因果關系。*Michael S. Moore, Causation and responsibilit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9, p.245.一般地說,在新行為原則中,介入原因中斷因果關系需要具備三個條件:(1)介入因素不是被告人的行為引起或造成的,介入者只是在利用被告人行為所造成的情境;(2)介入者與被告人不是共同行為(not acting in concert with him);(3)介入因素自身可以獨立引起危害結果的發生。

按照英國學者Glanville William教授的解釋,這一原則的根據有三個方面。第一,從倫理上說,人的行為是受其自由意志支配的,一個人基于自己意志實施的行為應由其自己負責,不能視為是由他人引起的。第二,從心理學上說,有責介入者的行為轉移了人們對前行為者的報應沖動(retributive wrath),使得介入者比前行為者更加可責。新介入行為原則就是這種心理在因果關系上的反應。第三,從刑事審判目的上說,制裁犯罪的目的在于表達社會對犯罪行為的排斥。為了這一目的,只要起訴直接的行為就夠了,雖然可以以其他的犯罪形態(如未遂犯、從犯)起訴先前的行為者,但是沒有必要讓他們對最后的結果承擔責任。*Dnnis J. Barker, Glanville Williams, Textbook of Criminal Law(third edition),Sweet &Maxwell,2012, p218.在筆者看來,其中關鍵的根據是第一條。正如Jonathan Herring教授所說,法律不能讓一個人對他人的行為承擔責任,否則就會使得被告人對不受其控制的行為負責。*Jonathan Herring, Criminal Law(seventh edition), PALGRAVE MACMILLAN, 2011, p.56.

附帶說明,新介入行為原則與處罰從犯(accessory)并不矛盾。在教唆、幫助他人犯罪的過程中,從犯的行為和最后犯罪結果之間介入了實行犯(perpetrator)的故意行為,按照新介入行為原則,似乎應當中斷從犯與危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倘若果真如此,處罰從犯就缺乏客觀事實的支撐。然而,事實并不是這樣。因為,新介入行為原則只適用于實行犯當中,并不適用于從犯和實行犯之間。教唆、幫助者承擔的并不是實行犯的責任,而只是非實行犯(從犯)的責任,并不受新介入行為原則的限制。事實上,在共同犯罪領域中,新介入行為原則非但沒有否定對從犯的處罰,相反還為在理論上區別從犯和實行犯提供了基礎。對此,Glanville William教授曾經指出,假定D1教唆D2殺死V,D2接受教唆殺死了V,如果沒有新介入行為原則,D2的行為就不能中斷D1與V死亡之間的因果關系,D1也是謀殺罪的實行犯。這樣,教唆犯與實行犯就沒有區別了。*Dnnis J. Barker, Glanville Williams, Textbook of Criminal Law(third edition),Sweet &Maxwell, 2012, p.219.

英國上議院在1996 年Latif案的裁決中明確表達了新介入行為原則的立場。Latif案的基本案情是:被告人從巴基斯坦向英國走私運輸價值320萬英鎊的海洛因,在巴基斯坦的英國海關官員通過線人獲知了犯罪情報,在中途攔截了毒品。為了誘使被告人“取貨”,他們繼續將毒品運至英國,結果被告人在“取貨”時被抓獲。上議院判決認為,被告人不對毒品運進英國的結果負責,因為其中介入了海關官員“自由、故意和知情”的行為。他們利用了被告人行為創造的條件,又不是被告人的共犯。法官Steyn勛爵對判決理由解釋說:普遍的原則是后行為者利用前行為者創造的情境而實施了“自由、故意和知情”的介入行為,并且又不是前行為者的共犯,應當免除前行為者的刑事責任。這一原則應當適用于該案海關官員的角色,因為他們明知包裹中是毒品,他們不是被告人的同伙,而是為了自己的目的而故意實施其行為。*Alan Reed&Ben Fitzpatrick, Criminal Law(fourth edition), Sweet&Maxwell Limited, 2009, p.45. 另外,該案中當然可以以未遂犯處罰被告人。

然而,如果介入的故意、知情行為屬于正當行為,如正當防衛、警察職務行為等,則不適用新介入行為原則,被告人仍然要對最終的結果承擔責任。比如,在1983年英國上訴法院曾經審理的R v. Pagett案中,被告人將提出與其分手的16歲懷孕女友綁架在一處公寓內,在警察抓捕他時,被告人挾持女孩做為盾牌走到陽臺用手槍向警察射擊,警察本能還擊,結果子彈擊中女孩,造成女孩死亡。一審法院判決被告人構成非法持有武器、綁架和殺人三項罪名。被告人對殺人罪判決提出上訴,稱女孩的死亡是警察造成的,與他的行為沒有因果關系。上訴法院維持了一審判決,理由是不論認為警察的開槍行為是正當防衛還是執行職務,在當時的具體情況下都屬于合理的行為,不屬于中斷因果關系的“新行為”(novus actus),因此被告人的行為雖然間接地造成了被害人的死亡,但是仍然具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當然,在類似案件中,如果警察的還擊存在重大過錯(如輕率),則完全可能中斷因果關系。比如,被告人只是持刀威脅要殺死被害人而警察居然輕率開槍,則可能中斷因果關系。*Dennis J. Baker, Glanville Williams, Textbook of Criminal Law(third edition), Sweet&Maxwell, 2012, p.225. 另外,需要附帶說明的是,就這個案件本身而言,其只是針對被告人的刑事責任的,并不涉及警察的行為。英國刑法理論認為,如果警察的行為不合理,警察也有可能構成犯罪,但是即便如此也并不必然排除被告人的因果關系,因為被告人的射擊迫使警察開槍還擊,警察的還擊是在被告人開槍的“壓力”之下被迫實施的,并不是出于無拘束的自由選擇。這樣,警察的不當行為與被告人的行為可能構成死亡結果發生的共同原因。

(三)合理可預見性原則(reasonable foreseeability test)

合理可預見性原則要求判斷被告人在實施其行為時是否已經或者能夠合理地預見介入原因的發生和介入。如果介入因素的介入對于被告人來說是可以合理預見的(reasonably foreseeable),則不能中斷因果關系,如果是不能預見的,就中斷因果關系。這里所說的“預見”,只要被告人預見或能夠預見到介入因素的發生即可,并不要求對結果發生的“精確過程”(the precise sequence of events)或“具體機制”(the specific causal mechanism)的預見。合理可預見性原則的根據在于,使被告人僅對其可以預見的結果承擔責任,防止處罰無辜。在英國,合理可預見性原則是上訴法院在處理“驚嚇和逃離案件”(fright and flight case)中確立的原則。“驚嚇和逃離案件”是指被害人為了躲避被告人的傷害、攻擊,采取危險方式逃避侵害(如跳車、跳窗、涉水)而造成自己傷害或者死亡的情形,其中代表性的案件是1971年的Robert案和1992年的William and Davis案。

Robert案的大致案情是:被告人讓一個女孩搭他的便車,途中對搭車女孩動手動腳,還撕扯被害人的衣服試圖脫掉她的外套。女孩害怕遭到性侵犯,從行駛中的汽車上跳下,摔傷了自己。被告人被控犯有襲擊致人傷害罪(assault occasioning actual bodily harm)。被告人辯稱,只有他已經認識到女孩可能跳車才能夠認定他的行為與被害人受傷之間具有因果關系,而他并沒有認識到。上訴法院未采納被告人的辯解,認為在這個案件中,需要查明的是被害人跳車逃跑的行為是不是被告人行為的“自然結果”(natural consequence),即是不是被告人“能夠合理預見”(could reasonable have been seen)的結果。如果被害人逃跑是“可以合理預見的”(reasonable foreseeable),就可以認定因果關系。該案中被害人的反應是“可以合理預見的”,因此被告人應當承擔刑事責任。法官Stephenson進一步說明,“如果被害人所做出的行為十分‘愚蠢’(daft)或非常意外,造成不僅實際的侵害者沒有預見,而是一般人(reasonable man)都無法預見”,就不能認定因果關系的存在。*Jonathan Herring, Criminal Law(seventh edition), PALGRAVE MACMILLAN, 2011, p.59.William and Davis案的案情與Robert案幾乎相同:被告人讓被害人搭他的便車,在試圖對被害人實施暴力搶劫時,被害人跳車逃跑,結果摔死了。被告人被控犯有殺人罪。在這個案件中,上訴法院又對“合理可預見性標準”做了一定的補充。法官Stuart-Smith指出,陪審團在判斷被害人的反應是否屬于“可以合理預見的反應范圍之內”時,要考慮被害人的相關個人特征(particular characteristics of the victim)。比如曾經有這樣的案件:一位脾氣暴躁的父親打他3歲的兒子,兒子躲避跑開,在跑開的過程中從樓梯跌落掉在地上摔死了。法院判決被告人構成了殺人罪,理由是兒子跑開是被告人毆打行為的“自然結果”,因而是被告人可以預見的。法院對“自然結果”的判斷顯然考慮了被害人是3歲幼兒的因素。英國刑法理論認為,這里的“個人特征”主要是指年齡、性別等可能影響被害人反應的特征。

不過,在美國刑法中,合理可預見性原則的適用范圍與英國刑法有所不同。如前所述,美國刑法在近因判斷中的基本思路是把介入原因分為反應性介入原因和巧合性介入原因兩種,采取不同的標準分別確定其中的近因聯系。總體上看,美國判例反映了這樣的立場:巧合性介入原因是否中斷因果關系取決于其是否可以預見(foreseeable),可以預見的不中斷因果關系,不可預見的中斷因果關系。反應性介入原因是否中斷因果關系取決于反應是否異常(abnormal),正常的反應不中斷因果關系,異常的反應中斷因果關系。按照Perkins和 Boyce教授的說法,在美國刑法中,合理可預見性原則主要適用于兩種情況:介入獨立性原因(即巧合性介入原因);介入人的不正常反應行為或者動物行為。其它情況下,并不適用合理可預見性原則。*Rollin M. Perkins&Ronald N. Boyce, Criminal Law, The Foundation Press, Inc.1982, p.813.換句話說,對于反應性介入原因原則上并不首先使用合理可預見性原則,只有在反應“不正常”的情況下,才會適用合理可預見性原則作出補充性的判斷。顯然,英國上述“驚嚇和逃離案件”中被害人的行為在美國刑法中都屬于反應性介入原因,都不適用合理可預見性原則。

(四)不合理或不正常原則(unreasonableness/abnormal test)

不合理或不正常原則,是美國法院在反應性介入原因案件中適用的原則。其基本內容是,根據介入因素的發生和介入是否合理或者是否正常確定其是否中斷因果關系。具體地說,如果介入因素的發生是被告人行為引起的合理(reasonable)、正常(normal)的“結果”,就不中斷因果關系;如果介入因素的發生相對于被告人行為來說是不合理(unreasonable)或者不正常(abnormal)的反應,就中斷因果關系。其根據在于,合理的“反應行為”是被告人行為引起的正常后果,不屬于危害結果發生的獨立原因。在介入原因是被害人或者第三人的行為時,這一原則實際上包含一個對介入者自身責任的評價問題,即合理的“反應”符合社會規范的要求,應當受到法律的寬恕和接受,因此不應當對結果承擔責任。在這一原則中,介入原因合理、正常與否的判斷基準不是被告人的認識,而是社會一般人的評價。美國刑法認為,不屬于人的行為的反應性介入原因不能中斷因果關系,不能成為犯罪結果的替代原因(superseding cause)。*Rollin M. Perkins&Ronald N. Boyce, Criminal Law, The Foundation Press, Inc. 1982, p.794.因此,在司法中,反應性介入原因因果關系的判斷主要發生在介入被害人或者第三人反應行為的情形中,其中主要是英國刑法所說的“驚嚇和逃離案件”。

在這類案件中,不合理或不正常原則判斷的核心,不是英國刑法所關心的被害人的逃離行為是不是被告人可以合理預見,而是被害人的逃離行為在一般人看來是不是對被告人加害行為的一種自然(natural)、合理(reasonable)和正常(normal)的反應。合理正常的反應不中斷因果關系,客觀上被告人要對逃避行為直接引起的傷害、死亡結果負責。如果逃離行為是不合理、不正常的,則中斷近因聯系,被告人不再承擔責任。按照筆者的理解,就“驚嚇和逃離案件”而言,美國的不合理或不正常原則與英國的合理可預見性原則在大多數情況下得出的結論是相同的。這是因為,被告人通常情況下屬于“一般人”,通常情況下,如果一種反應行為在一般人看來是合理、正常的,對于被告人來說就是“可以合理預見的”,被告人無法預見的主要是被害人不正常、不合理的“愚蠢行為”。在邏輯上,兩種標準的差別主要體現在被告人的預見能力有別于一般人的情形中。比如,被告人依其自身的經驗和能力不能預見到在一般人看來屬于“正常”、“合理”的反應行為,或者被告人事前知道被害人的特殊行為傾向而有意利用被害人不合理或不正常的反應行為達到犯罪目的。實踐中,這種情形應當是比較少的。

在美國刑法中,不合理或不正常原則還被運用于介入醫生不當治療行為的案件中。法院的一般原則是,將治療傷害的醫療行為視為一種傷害行為引起的反應性介入行為(responsive intervening act),由于一般性的醫療過失經常發生,在社會生活中不屬于異常事件,不能中斷傷害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比如,科羅拉多州曾經有這樣的案件(People v. Saavedra-Rodriquze案):被告人持刀將被害人捅傷,被害人在治療過程中因為醫生的疏忽死亡。被告人辯稱醫生的疏忽才是死亡的近因,他不構成殺人罪。科羅拉多州最高法院在判決中認為,“醫療疏忽太常見,不能認為是異常”(too frequent to be considered abnormal),被告人的傷害行為引起了事物的發展過程,使得死亡成為自然而可能的結果(natural and probable result),應當對其承擔刑事責任。該法院進一步指出,只有“嚴重的和不負責任的”(the most gross and irresponsible)醫療疏忽才能超出正常的預期而被認為不可預見。*Matthew Lippman, Essential Criminal Law, SAGE Publication, Inc, 2014, p.64.換言之,只有醫療行為嚴重脫離正常醫療準則而達到了“異常”的程度,才能成為中斷因果關系的力量。

(五)危險范圍內損害原則 (harm-within-the-risk test)

危險范圍內損害原則是一種基于法規范目的和被告人所承擔的義務確定因果關系的原則。實踐中,這一原則主要適用于對輕率、疏忽犯罪和介入巧合性原因案件因果關系的判斷。其基本含義是,違法行為的實施者有義務防止由其行為引起的發生一定危害結果的危險,在這一“危險”的范圍內,即便因為介入其它原因而導致了結果的發生,先前行為與法律意圖避免的結果之間仍然具有法律因果聯系。其根據是,行為人在法律上負有防范介入原因發生和介入的義務。與其它原則相比,危險范圍內損害原則擴大了介入原因情況下法律因果關系的成立范圍。按照這一原則,在介入第三者行為的情況下,即便被告人的行為只是消極地為介入行為的發生提供了條件(condition),并且介入者有意利用這一條件,介入行為是出于自愿、明知和故意,只要最后的危害結果屬于規定犯罪的法規范意圖避免的范圍之內的,就都應當肯定法律因果關系的存在。*Douglas Hodgson, Intervening Causation Law, LAP LAMBERT Academic Publishing, 2011, p.127.危險范圍內損害原則原本只是民法中的因果關系原則,用于解決侵權人或違約者的賠償責任問題。比如,油漆工在雇主家施工時,如果外出忘記了鎖門,導致竊賊進入盜走屋里的財物,油漆工就應當對財物失竊承擔賠償責任。*Douglas Hodgson, Intervening Causation Law, LAP LAMBERT Academic Publishing, 2011, p.127.英國上議院1998年在Environment Agency v. Empress Car Co Ltd案(以下簡稱:Empress案)中將這一原則引入了刑法領域。

Empress案的大致案情是:被告Empress公司在一處排水道直接與河流相連的院子里違法用油箱存儲大量柴油,并且油箱的溢流管龍頭沒有加鎖,油箱周圍也沒有安裝隔離欄,由此一直存在柴油因為某種疏忽或者意外從油箱流出并通過排水道進入河流的危險。一天,一個破壞者故意打開溢流管,使得整箱的柴油流出并通過排水道進入河中,造成河水污染。Empress公司被指控違反英國《水資源法》(Water Resource Act)的規定,構成“致使污染物進入管制河流”罪。在這個案件中,破壞者故意放掉柴油屬于“自由、故意和知情”的行為,按照新介入行為原則,違規儲存柴油的行為與河流污染之間的因果關系應當被中斷,Empress公司不應再為污染結果負責。然而,英國上議院卻裁決Empress公司的行為與污染之間具有因果關系,構成環境污染犯罪。英國刑法理論認為,Empress案裁決顯示出因果關系是一個可變的概念,在一些犯罪中法律可能使危險行為的實施者承擔防止一定結果發生的特殊義務,這種義務甚至會包括采取措施防止其他人造成這種危害結果的內容。在這樣的犯罪中,如果因為被告人沒有盡到防止義務,使得他人造成了這種危害結果,由于他人行為的發生屬于法律預設的行為人防范的范圍之內的,并不能打破原有的因果聯系,被告人仍然要對最終的結果承擔責任。*Alan Reed&Ben Fitzpatrick, Criminal Law(fourth edition), Sweet&Maxwell Limited, 2009, p.46.

本質上,Empress案構成了前述新介入行為原則的例外,英國上議院創造這一例外,主要是為了滿足國家強化環境保護的政策要求,其并不符合因果關系原理的一般要求。因此,這一判決也受到了來自學界的質疑。英國學者Glanville Williams 教授就曾指出,這一判決與讓一個因為沒有鎖門而導致筆記本電腦被人偷去的人對電腦丟失負責沒有區別。在他看來,Empress 案涉及的罪名是一種處罰不重的行政犯(regulatory offense),主觀上可以適用嚴格責任;在這樣的案件中以被告人沒有盡到“謹慎義務”(due diligence),判令被告人對最終危害結果承擔責任不會造成重大的不公正。然而,如果在一般的自然犯(malum in se)中也采取這樣的處理方式,則會造成嚴重的不公正。*Dnnis J. Barker, Glanville Williams, Textbook of Criminal Law(third edition), Sweet &Maxwell, 2012, p.220.好在在后來的案件中(Knnedy,2005年),英國上議院又明確表示了Empress案規則只適用于環境污染的犯罪,并不能適用于所有的案件。英國上訴法院曾經在殺人罪案件中適用過Empress案規則,但這一作法遭到了英國上議院的否決。*David Ormerod, Smith and Hogan Criminal Law(twelfth edi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p.82.

三、介入原因規則對中國刑法的借鑒意義

不難看出,英美刑法在介入原因問題上并沒有追求適用于所有情況的一般規則,而是在處理不同案件時歸納出不同的規則,反過來再運用這些規則處理相同類型的案件。法院靈活運用這些規則,實現刑罰適用的倫理公正和政策目的。這些規則來源于司法,作用于司法,具有很強的實踐指導功能。這一點與理論色彩濃重的中國傳統因果關系理論和現在我國多數學者接受的大陸法系相當因果關系說存在明顯的不同。在筆者看來,英美刑法的介入原因規則,對中國刑法的借鑒意義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介入原因因果關系是法律因果關系判斷的重心,刑法因果關系理論應當重點研究介入原因案件的因果關系規則。

如前所述,英美刑法對因果關系的判斷分為事實因果關系判斷和法律因果關系判斷兩個步驟。事實因果關系是一種前規范的事實判斷,法律因果關系是一種刑法之內的規范判斷。法律因果關系的近因標準是按照刑法的目的和規范意義從事實判斷確定的眾多條件原因中,把符合刑法要求的條件挑選出來作為刑事責任的根據。法律因果關系所說的“近因”包括直接原因和包含介入原因的間接原因兩種情況。直接原因一定是近因,無需進一步的規范評價。這樣,法律因果關系判斷的主要內容就剩下存在介入因素的情況下如何判斷近因的成立。因此,在英美刑法理論與司法實務中,對近因的判斷主要是評價介入原因在什么情況下能夠中斷或影響被告人行為和最終危害結果之間的近因聯系,上述所有關于介入原因的規則都是圍繞著這一問題展開的。這些規則構成了英美刑法法律因果關系規則體系的主體,是法院認定近因的主要“法律根據”。另外,在法律因果關系判斷中,英美刑法并沒有對“近因”的一般標準進行理論探究或哲學論證。雖然,如前所述,美國《模范刑法典》和一些州的刑法規定,近因是指危害結果的發生“不是過于遙遠或者偶然,以致對行為人的責任或犯罪的輕重沒有(合理)的影響”,但是這一規定只不過是對各種具體規則做出的一般性概括,由于它過于模糊和空洞,并不能算作近因判斷的“總體性規則”,當然也不能成為法院處理介入原因案件的直接指導。這樣,前述“分散規則”幾乎構成了近因判斷的全部依據。

整體上說,我國刑法的因果關系理論正在經歷一場深刻的轉型,源自前蘇聯的“必然·偶然”因果關系理論因為忽視因果關系的規范屬性被質疑,新的因果關系理論正在設計和建立的過程之中,尚未形成公認的因果關系理論模式和規則體系。不過,多數學者受德日刑法和英美刑法的影響,主張把因果關系劃分成事實因果關系和法律因果關系兩個部分,并認為法律因果關系具有決定性意義,是因果關系刑法規范屬性的體現。我國學者們對事實因果關系的判斷都主張“條件說”或“but-for標準”,而對法律因果關系的標準則見解不一,存在近因標準、相當因果關系說和客觀歸責理論的分歧和爭論。總體上說,我國刑法理論對法律因果關系的研究基本上停留在法律因果關系“基本判斷原則”的選擇和論證上,似乎法律因果關系的判斷只是“基本原則”的簡單運用,找到了“基本原則”,司法中法律因果關系的判斷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在這一思路的支配下,我國刑法理論并沒有正面研究法律因果關系判斷的具體規則。這直接導致了我國的因果關系理論空洞、抽象,難以在司法中發揮指導作用。英美刑法的法律實踐給我國研究者揭示了這樣的事實:由于因果關系的復雜性,在對法律因果關系的判斷中,并不存在可以指導實踐的統領性“基本原則”,只能依靠不同的原則靈活處理不同類型的案件。因此,我國刑法法律因果關系的研究應當跳出“相當因果關系”、“客觀歸責”、“近因”等一般性抽象原理的選擇、論證,把中心轉移到對介入原因具體規則的歸納、提煉上,只有這樣,因果關系的研究才能具有實踐價值。這或許是英美刑法介入原因規則對中國刑法因果關系研究的最大啟示。

第二,法律因果關系的判斷,應當區別情況靈活運用介入原因的不同要素,在方法論上不能寄希望于依靠一個固定要素解決所有問題。

如前所述,英美刑法在處理介入原因的問題上并沒有整齊劃一的規則,在長期的司法實踐中,只是形成了前述的幾個較為穩定的獨立規則。這些規則既不存在共同的“上位規則”,每個規則也都只能用以判斷一部分案件的因果關系,哪一個規則都不能適用于介入原因的所有情況。這一點與大陸法系刑法中的相當因果關系說具有明顯的不同。近些年在中國刑法理論整體向德日刑法靠近的背景之下,相當因果關系理論受到我國多數學者的贊同,我國多數學者認為刑法因果關系的規范屬性主要體現在相當因果關系的判斷上。雖然相當因果關系說不是專門針對介入原因的,但是它顯然適用于對介入因果關系的判斷。

相當因果關系理論最初由德國弗萊堡大學生理學家Von Kries在1880年提出。Von Kries教授運用數學上的概率理論和社會學的統計分析方法解決法律中的因果關系問題,認為一個事件構成法律上的因果關系需要具備兩個條件:該事件是損害結果發生“不可或缺的條件”(conditio sine non);該事件在實質上增加了損害發生的客觀可能性。*陳聰富:《因果關系與損害賠償》,元照出版公司(臺北)2004年版,第7頁。在Von Kries教授看來,“根據人類的經驗和在事件的一般過程中,如果一個條件有伴隨發生這種結果的趨勢,就說它是這種結果的相當原因”。*[英]H.L.A 哈特、托尼·奧諾爾:《法律中的因果關系》(第二版),張紹謙、孫戰國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25頁。按照日本學者的解釋,所謂相當因果關系,是指“根據社會生活的一般經驗,認為該行為中足以發生結果”。*[日]大谷實:《刑法講義總論》,黎宏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96頁。關于“相當性”的判斷基準,大陸法系刑法理論中存在主觀說、客觀說和折中說三種學說。主觀說主張按照行為人已經或者能夠認識、預見的事實為基礎判斷。客觀說主張按照行為發生時客觀存在的事實為基礎判斷。折中說則認為應當按照客觀存在的和行為人特別認識到的事實作出判斷。在日本,主觀說現在少有人主張,主要是客觀說和折中說之間在爭論。*[日]山口厚:《刑法總論》(第二版),付立慶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57頁。我國學者有些主張折中說,*陳興良:《刑法因果關系研究》,《現代法學》1999年第5期;鄭澤善:《刑法總論爭議問題比較研究(I)》,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49頁。有些主張客觀說,*黎宏:《刑法因果關系論反思》,《中國刑事法雜志》2004年第5期;周光權:《刑法中的因果關系和客觀歸責論》,《江海學刊》2005年第3期。也鮮見有人主張主觀說。不論采取哪種具體標準,相當因果關系都是“從統計學或者概率論的角度看,在經驗法則上,由該行為引起該結果可謂之為通常現象的場合,即可認定具有刑法上的因果關系”。*[日]松原芳博:《刑法總論重要問題》,王昭武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57頁。在筆者看來,在介入原因案件中,相當因果關系說實際上意味著單純根據介入原因的正常性和可預見性(兩者通常是重疊的——筆者注)一個標準來確定介入原因是否能夠中斷因果關系。因為,只有介入“正常”和“可以預見”的因素,才能在被告人行為和最終結果之間建立起高概率的聯系而具有“相當性”。從這個意義上說,相當因果關系說最多只是涵蓋了英美刑法中合理可預見性原則和不合理或不正常原則的內容,而將其它原則都排除在了法律因果關系的考慮范圍之外。這決定了相當因果關系標準最多只能解決一部分介入原因案件,而不能適用于介入原因案件的所有情況。

從英美刑法歸納出的處理規則看,確定介入原因對案件因果關系的影響,主要應當考慮以下幾個方面的因素。其一,介入因素與被告人先前行為的關系。英美刑法把介入原因分為反應性介入原因和巧合性介入原因。反應性介入原因是被告人的行為引起的,一定程度上是被告人行為發揮原因力的一個環節,巧合性介入原因是在被告人行為所創造事態的基礎上獨立發生和介入的,因此反應性介入原因中斷因果關系的能力顯著小于巧合性介入原因。簡言之,介入原因與先前行為的因果聯系越密切,中斷因果關系的可能性越小。其二,被告人先前行為對最終危害結果直接原因力的大小。“實質而起作用原因原則”意味著,如果在介入原因介入之后,先前行為對危害結果的發生仍然發揮了實質性的作用,介入原因就不能中斷原有的因果關系。據此,先前行為對最后結果的“殘存原因力”越大,介入原因中斷原因果關系的力量越小。其三,介入原因的可預見性。按照合理可預見性原則,凡是被告人已經或者能夠合理預見的介入原因都不能中斷因果關系,只有難以預見的介入因素才能中斷因果關系。因此,介入原因的可預見性越大,中斷因果關系的可能性越小。其四,介入原因的異常性。根據不合理或不正常原則,合理、正常的介入原因不能中斷原有因果聯系,只有不合理或者異常的介入原因才能夠打破原有因果鏈條。由此可以看出,介入原因自身的“合理性”與“正常性”越強,中斷因果關系的可能性越小。需要附帶說明的是,實踐中,介入原因的“正常性”、“合理性”與“可預見性”往往是重疊的,因為合理、正常的介入因素發生的幾率高,容易被“預見”,反之,不合理或異常的介入原因發生的幾率低,被預見的可能性就小。其五,介入原因自身的主觀可責性。按照新介入行為原則,在介入原因是人的行為的情況下,如果行為是第三人或者被害人“自愿、知情和故意”而為之的,則要中斷原有的因果聯系。其六,介入行為的法律正當性。如前所述,英國上訴法院在R v. Pagett案中確立了警察合理的職務行為不能中斷因果關系的原則。我國也有學者提出過類似的觀點,認為綁架、非法拘禁、拐賣婦女兒童等犯罪中,犯罪行為必然引起警方的解救行為,正常的解救行為造成被害人傷亡的,應將結果歸責于犯罪人。不過,如果警方由于判斷失誤,導致其解救行為造成人質死亡的(如誤將人質當做犯罪人而射擊),則不能認定犯罪人的行為成立綁架致人死亡。*張明楷:《嚴格限制結果加重犯的范圍與刑罰》,《法學研究》2005年第1期。筆者贊同這一主張。

第三,介入原因案件中,因果關系判斷是一種規范評價和價值判斷,受刑罰目的、刑法原則和刑事政策的影響和支配。

如前所述,在事實因果關系和法律因果關系的兩步判斷模式中,介入原因對因果關系的影響屬于法律因果關系判斷的內容,而法律因果關系的近因判斷除了應當符合一般人的正義感覺之外,還要體現刑罰目的、刑法原則和刑事政策的要求。介入因果關系的規范意義提示,在因果關系的判斷中應當注意以下幾點。其一,不能以事實判斷代替規范評價。近因判斷是對事實原因的篩選,并非所有事實原因都能夠滿足近因的要求,在介入因果關系的判斷中不能以事實原因力的證明代替規范價值的論證。2001年在我國上海曾經發生過這樣的案件:被告人陸某是一名公交車司機。某日,在陸某駕駛的公交車上,乘客張某上車后站在車門臺階處阻擋了其他乘客上車,陸某要求張某向車廂里面走,與張某發生爭執。張某打了陸某臉部一拳,陸某置行駛中的汽車于不顧,離開駕駛座位與張某扭打,造成汽車失控引發交通事故,最終導致1人被撞死亡和重大財產損失的嚴重后果。該案中存在爭議的問題是張某是否應當對最后的危害結果承擔刑事責任。該案法官分析認為,張某拳擊陸某引起陸某回擊進而對毆的行為,與陸某放棄駕車而與張某對毆的行為共同引發了危害公共安全這一結果的發生,因此,張某的行為與危害結果的發生具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參見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審判第一、二、三、四、五庭編:《中國刑事審判指導案例:危害國家安全罪·危害公共安全罪·侵犯財產罪·危害國防利益罪》,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102-106頁。筆者認為,張某的毆打行為引起陸某放棄駕駛,只是張某行為與最后結果的事實原因,僅此還不足以讓張某對最后的結果承擔責任。按照英美刑法的不合理或不正常原則,在這一案件中,要肯定張某拳擊陸某臉部與最后汽車失控導致嚴重后果之間的法律因果關系,關鍵在于陸某作為駕駛員離開駕駛座位回擊張某的行為能不能算作一種正常、合理的反應。其二,對“法律原因”的把握應當考慮刑罰的輕重。不同的事實原因對結果的關聯程度是不一樣的,“近因”判斷就是把因果聯系限制在一定緊密程度的范圍之內,而對這一“程度”的把握應當參照被告人可能面臨刑罰的輕重。根據刑罰謙抑性的原則和罪刑相當原則的要求,刑罰越重,因果關系聯系越密切,反之亦然。我國刑法在結果加重犯中對“致人死亡”含義的把握就說明了這一點。比如,虐待罪的“致使被害人重傷、死亡”的法定刑是2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刑罰較輕,因此其中就包括了“因虐待致使被害人不堪忍受而自殺”。*2015年3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合發布的《關于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見》第17條。搶劫罪中“致人死亡”的法定刑是10年以上有期徒刑到死刑,刑罰較重,因此其中就不包括被害人遭搶劫后自殺身亡。*高銘暄主編:《刑法專論》(下編),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744頁。其三,允許介入原因中斷因果關系,要考慮其在社會生活中的現實可行性。英美刑法原則上不承認醫療過失能夠中斷傷害罪、殺人罪的因果關系,就說明了這一點。英國法院在1956年的Jordan案中曾經采取過醫療過失中斷因果關系的立場。Jordan案的基本案情是:被告人用刀將被害人捅成重傷,被害人在醫院經過治療后傷口已經基本愈合,卻仍然在入院八天后死亡。兩名醫學專家證明,造成被害人死亡的原因是醫生為了抗感染給病人使用了病人過敏的土霉素和大量靜脈滴注液體,而這種措施“明顯是錯誤的”。先前的傷害不是死亡的原因,因為死亡發生前傷口已經基本愈合了。上訴法院采信了醫學專家的證言,認為醫生的行為中斷了傷害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被告人不構成謀殺罪(既遂)。上訴法院的理由是,正常的治療(normal treatment)不影響因果關系的成立,而該案中的治療是不正常的。然而,這一判決在法律界和醫療界都受到了批評和質疑。法律界人士認為,上訴法院的裁決誤把事實因果關系當成了法律因果關系,雖然在醫學上直接導致死亡結果的是“不正常治療”,但是這并不排除在法律上肯定傷害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醫療界人士擔心,按照這一“先例”,以后一旦醫院的治療低于人們期望的“正常標準”,加害者都不會再對死亡結果負責。*Alan Reed&Ben Fitzpatrick, Criminal Law(fourth edition), Sweet&Maxwell Limited, 2009. p.51.顯然,在醫療行為本身存在大量風險和不確定性的情況下,認為所有的醫療不當都可以中斷因果關系,在政策上會導致大量犯罪人逍遙法外。正是由于這一缺陷,英國上訴法院在1991年的Cheshire案中改變了立場,認為醫療過失只要不是特別嚴重,就都不能中斷原因果關系,被告人都應當對醫療過失直接引起的結果承擔責任。*Cheshire案是1991年英國上訴法院審理的一起案件。被告人用槍把被害人打成重傷,被害人經過一段治療,槍傷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但是被害人卻出現了呼吸困難。醫生對被害人實施了氣管造口術,將一根呼吸管插入被害人的氣管,以維持呼吸,但是,造口周圍的疤痕組織生長擠壓呼吸管,造成被害人因為窒息死亡,而醫生事前沒有注意到插管被擠壓的情況。醫學專家證人證明醫生存在一定的疏忽。上訴法院認為傷害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關于該案判決所體現的因果關系標準,法官Beldam做了這樣的說明:“即便對被害人治療中的疏忽是引起死亡的直接原因,陪審團也不能認為它能排除被告人的責任,除非疏忽治療行為高度獨立于他的行為(so independent of his acts),并且其自身在引起被害人死亡中非常有力(so potent in causing his death),從而使得陪審團認為被告人的行為不具有實質意義(insignificant)。”按照這一解釋,只要醫生的治療行為不是“高度獨立于被告人的傷害行為”,并且自身在引起結果中“非常有力”,就都不能中斷原有的因果聯系。英國學者認為,這一標準意味著,在被告人的傷害行為導致被告人必須接受治療的情形里,除非治療非常糟糕,存在重大過失,否則,被告人都應當承擔因醫療疏忽而引起死亡結果的風險。See Alan Reed&Ben Fitzpatrick, Criminal Law(fourth edition), Sweet&Maxwell Limited, 2009. p.52.其四,近因的判斷要結合被告人承擔的法律義務進行。危險范圍內損害原則要求,在被告人擔負防止結果發生的義務范圍內,即便介入原因是人的“自愿、知情和故意”行為或者異常自然事件,也不能中斷因果關系,否則就與被告人承擔的義務相違背。比如,在一些監管類的玩忽職守犯罪(如食品監管失職罪)中,被告人的職責就是防止監管對象事實一定的違法行為(如生產銷售偽劣食品),這時顯然不能因為“介入第三者故意行為”而中斷被告人與最后危害結果(如嚴重食源性疾患)之間的因果聯系。

第四,刑法中的因果關系并不是純粹的客觀聯系,法律因果關系的判斷在一些情況下要考慮被告人的主觀內容。

我國傳統刑法理論把唯物辯證法中的因果關系原理直接套用到刑法因果關系的判斷中,認為事物之間的聯系是客觀的,因此“刑法中的因果關系也是客觀存在的,它既不依行為人主觀上能否預見為轉移,也不依司法人員的主觀判斷為轉移”。*馬克昌主編:《犯罪通論》,武漢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14頁。與我國不同的是,英美刑法理論雖然認為因果關系大體上是客觀的,但是并不完全排斥因果關系的主觀因素。英國學者Victor Tadros教授指出,行為人的主觀心理狀態至少在一些情況下會影響因果關系的判斷。他曾經舉過兩個對比性的例子。第一個例子是,B正從商店出來,遇到了意圖殺他的仇人A。A用刀朝B的腿上猛刺一刀逃離現場。B受傷后無法離開商店。就在這時,一枚被他人放在商店里的炸彈爆炸,炸死了B。A并不知道商店里有炸彈。第二個例子的基本案情與第一個例子完全相同,只是A事前知道商店里有炸彈,希望B在被刺傷而走不掉時被炸彈炸死。Victor Tadros教授認為,第一個案件和第二個案件的客觀情況完全相同,但是第一個案件中A不對B的死亡負責,第二個案件中A要對B的死亡負責。其原因就在于,第二個案件中A事前明知會有爆炸發生,而故意利用它造成了B死亡。*Victor Tadros, Criminal Responsibilit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179-180.另一英國學者William Wilson教授進一步指出,在英美司法中,因果關系的認定經常受到對主觀過錯(fault)評價的影響,法院更傾向于把原因責任(causal responsibility)歸責給有過錯的行為者。*William Wilson, Criminal Law(fifth edition), 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 2014, p.103.在筆者看來,英美刑法上因果關系的主觀要素主要體現在合理可預見性原則之中。按照這一原則,只有在被告人已經或應當預見到危險因素介入的情況下,才承認行為與結果之間的法律因果關系。

不過,因果關系的主觀性因素也受到了一些學者的質疑。比如,有學者批評合理可預見性原則根據行為人的主觀可責性(culpability)判斷因果關系,與犯罪的主觀要素相重復,是多余的。英美刑法把犯罪的主觀罪過分成故意、輕率、疏忽三種形態。故意是指積極追求結果的發生或者明知結果幾乎肯定發生而漠視其發生。輕率是指已經認識到存在不合理的風險而仍然實施其行為。疏忽是指行為人的行為偏離正常的行為規范,沒有預見到應當預見的風險。在批評者看來,故意、輕率、疏忽的成立都要求被告人對危害結果的發生已經預見(故意、輕率)或者能夠預見(疏忽),再在因果關系判斷中要求對介入因素的預見,是重復的和多余的。*John Deigh and David Dolinko,The Oxford Handbook of Philosophy of Criminal Law,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181.

在大陸法系刑法理論中,也存在關于因果關系主觀因素的爭論。相當因果關系的主觀說主張按照行為人認識或預見到的事實判斷因果關系的成立,折中說主張把行為人特別認識到的事實作為判斷的根據之一。不少學者質疑這些主觀因素,認為在大陸法系三階層的犯罪構成模式中因果關系屬于構成要件中的問題,應當是客觀的,在因果關系判斷中考慮被告人的認識內容,混淆了構成要件符合性判斷與責任判斷的關系。另外,按照相當因果關系的主觀說和折中說,在侵害特異體質者造成傷害、死亡結果的情況下,會產生不合理的結論。比如,X知道A的病情,唆使不知道病情的Y毆打A。按照因果關系的主觀說和折中說,正犯Y的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沒有因果關系,反倒是教唆犯X與死亡之間具有因果關系。*[日]松原芳博:《刑法總論重要問題》,王昭武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59頁。

需要附帶說明的是,筆者也不贊同英美學者提出的合理可預見性原則會導致因果關系判斷與主觀罪過(mens rea)相重疊的觀點。因為,在合理可預見性原則下被告人預見的只是“介入原因”的發生和介入,并不是對“最終結果”的認識。只有對犯罪結果的認識和預見,才是犯罪主觀要素的內容。

(責任編輯:杜小麗)

刑法中法律因果關系的判斷規則

劉士心,南開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法學博士。

*本文系天津市社科規劃項目“中美刑法因果關系基礎原理與司法認定規則比較研究”(項目編號:TJFX12-005)的階段性成果。

DF611

A

1005-9512-(2017)02-0002-16

編者按:目前我國刑法學界對事實因果關系的判斷基本都主張條件說,同時,對法律因果關系的標準則見解不一,在我國犯罪論體系可能面臨轉型或改進的當下,與探討選擇哪種因果關系理論同樣重要的是研究法律因果關系判斷的具體規則。本刊選取的以下三篇論文,均從方法論的視角歸納不同因果關系理論中合理的成分,設計法律因果關系判斷的具體規則。希望它們的刊出,能夠有助于克服理論的抽象化,增進理論與實務的溝通,實現刑罰適用的倫理公正與政策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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