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光偉
深圳地區破產重整案件的探索與實踐
文/龍光偉
在清理“僵尸企業”的同時,對危困企業的拯救是法院審判工作的熱點。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按照最高院的要求,積極探索,樹立“利益平衡、和諧共贏”的審判新理念、創新重整模式,規范辦案流程,推動破產審判機制體制改革,取得了一定成績。針對審判實踐中存在的重整模式單一、重整程序稅負過重、股權過戶障礙等問題,建議完善相關法律制度,使重整審判能夠更好地有法可依,確保重整程序順利進行。
近年來,隨著國家實施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去產能、調結構成為當前經濟建設的中心工作之一。如何在清理“僵尸企業”的同時,對于有發展希望、有存續價值的困境企業實施拯救,成為一個審判熱點。最高法院也多次強調“清理與拯救并重,要當好困境企業的醫院”。多年來,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下稱深圳中院)一直按照最高法院的要求,積極推動破產審判體制機制改革創新,規范辦案流程,構建符合市場經濟格局的重整審理機制,主動落實“盡可能多兼并重組、少破產清算”的政策目標,在重整審判方面作了一些先行探索,也取得了一定成績。自2007年新破產法施行以來,深圳中院共審理各類重整案件43宗,其中包括ST中華等6家上市公司,以及福昌電子、萬基藥業、迅寶系等大型生產類企業,國基房地產、大世界公司、水指實業等房地產公司,實現債權清償127.8億元,安置員工1萬余人,保留就業崗位7727個,實現國家稅收3.39億元,使318835名股東的利益得到保全。
從近年深圳中院審理的重整案件看,深圳地區重整案件主要呈現四個特點:
一是市場化程度高。深圳地區民營經濟發達,政府對經濟的管理主要運用市場手段,對于公司重整甚至上市公司的重整,政府均不直接介入,由法院主導,地方政府配合維穩。在案件審理中,法院既充分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又注重把握和引導重整大局,引導市場主體按市場規則充分博弈,達成利益平衡,盡可能避免使用強制批準。
二是啟動形式多樣。深圳中院既受理了不少直接申請重整的案件,如ST中華;也受理了不少由清算程序轉重整程序的案件,如萬基藥業、大世界公司;還受理了由執行轉破產清算,再轉為重整的案件,如水指公司破產重整案。
三是企業類型廣泛。進行重整的不僅限于上市公司,也有房地產企業、大型制造類企業和商業投資公司。
四是重整模式多元。既有企業單獨重整,也有集團公司與子公司一并重整;既有清算型重整,也有再建型重整,且再建型重整日漸成為主流。
破產重整案件沒有成熟經驗可循,在審理中新情況、新問題層出不窮,呈現法律問題與社會問題交織、歷史問題與現實問題交織、個體權益與社會整體問題交織的復雜狀況。深圳中院堅持依法審判,立足解決問題,創新審判方式,規范審理流程,探索審判規律,著力構建適應市場經濟需求的破產重整審理模式。
(一)創新求突破,破解重整難題
一是創新審判理念。牢固樹立“利益平衡、和諧共贏”的新理念,堅持把社會利益置于首位,兼顧多重利益平衡。對具有挽救可能和重整價值的企業,優先適用重整程序,對龍飛紡織、萬基藥業、新紀元公司等多家公司從破產清算程序轉為破產重整程序,實現了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雙贏。
二是創新重整模式。探索“預重整”審理模式,在正式受理案件前指定管理人提前介入企業拯救,搭建平臺、摸清底數、識別價值、幫助談判,為法院正式受理重整案件做好鋪墊,有效提高了重整的成功率。在福昌電子案中已經進行了成功實踐。還探索嘗試關聯企業程序合并模式,在審理迅寶系企業破產案中,對于深度關聯的三家企業采取指定同一管理人、表決同一重整計劃的方式,同時拯救了三家企業。
三是創新重組方遴選方式。充分運用最高法院重整平臺,發布企業相關信息,吸引重組方發現企業價值。堅持以市場自由競爭模式,公開招募重組方,出現多個重組方時,將遴選和決定權交給債權人、股東和公司,通過市場的充分博弈,引導潛在重組方以經濟實力發言,按市場規則辦事,確保既選好重組方,又避免牽入不必要的利益糾葛。龍飛紡織案、大世界案等,均采取了公開遴選重組方模式,大大提升了重整清償率。
四是創新債權受償模式。在現金分配之外,積極探索債轉股清償方式。在審理退市公司深中浩重整案中,為解決非流通股不能直接在市場上交易變現的問題,指導管理人創設償債基金模式,將應分配的非流通股注入償債基金,債權人不直接分配股票而是持有償債基金的財產份額,需要退出時由重整方向債權人回購,保障債權人合法權利。
五是創新“優勢互補”審判方式。打通不同個案間的“隔墻”,整合殼資源與實體經濟資源。在審理深中浩及迅寶系企業的重整案件中,識別各自企業優勢,指導兩案管理人聯合行動,通過重整計劃將迅寶系資產作為重組標的注入深中浩,深中浩增資擴股后,以深中浩的股票清償迅寶系企業債務。重整計劃執行完畢后,兩個企業共計四家關聯公司均恢復了正常生產,雙方的債權人也都獲得了高額度的清償。
六是創新重整案件管理模式。根據重整公司實際情況,選擇不同管理模式。對確需自行管理資產和營業事務的,采取每月預決算、定期對賬和重大事項報批制度,尊重企業自主經營權,有效防范了法律風險、財務風險和道德風險。
七是創新集團公司整體重整模式。對于關聯公司進行程序合并,確保一次性解決“母子公司”債務問題。在審理深泰集團重整案中,創新集團公司與子公司整體重整(1+4)模式。由母公司統一償還子公司債務,子公司股東將全部股權轉移給母公司持有,形成整體結合又各自獨立的整體重整計劃草案,獲得債權人、出資人的普遍支持,為處理關聯企業整體重整探索了一條新路。
(二)制度促公正,確保程序規范
一是規范程序運行。針對企業破產法規定較為原則的問題,深圳中院出臺《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破產案件審理規程》,以專章規定重整程序,細化審理流程,明確合議庭職責,讓法官辦案有章可循。
二是規范管理人行為。破產重整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依賴于管理人是否勤勉、專業,是否有足夠的動力來幫助企業走出困境。為加強對管理人的科學管理,深圳中院制定了《破產案件管理人分級管理辦法》《破產案件管理人考核辦法》及《破產案件管理人工作規范》等一系列制度,規定只有一級管理人可以承擔重大、復雜、疑難案件,保證管理人能夠適應案件審理的需要。同時,明確管理人日常工作程序,對管理人工作實績進行考核,實行能上能下、及時淘汰的科學管理模式,有效避免管理人不作為、亂作為等不當行為。
三是規范強制批準的適用。堅持嚴格審查,慎用強制批準,要求符合債權人利益最大化、企業運營價值最大化、相關權益主體平衡保護等原則,同時明確強制批準的案件,合議庭必須報經庭長批準,增加把關環節,確保案件質量。截至目前,深圳中院僅有2宗案件適用了強制批準。
(三)聚力多視角,開創重整新格局
一是調研先行,做好理論鋪墊。充分借鑒發達經濟體重整經驗和學界研究成果,充實案件審判的法理依據。先后完成多項重整調研課題,其中,《關于上市公司破產重整制度重大法律問題的調研報告》榮獲最高法院優秀調研成果一等獎,《個人破產制度研究》獲全省法院優秀調研成果獎和深圳市十大優秀法學研究成果獎,《僵尸企業破產法律問題研究》中標最高法院2016年度重大司法實務研究課題。通過狠抓調研,統一了理論認識,為審判實務奠定了扎實基礎。
二是注重總結,形成可復制經驗。著眼可復制、可推廣的制度經驗要求,注重抓好公司重整審判經驗總結,以點帶面推動工作整體發展。近些年來,我們根據上市公司重整審判實務,結合對全國其他上市公司重整案的實證分析,完成了《破產重整·困境上市公司復興新視野——以審判實務研究為中心》一書,對我國上市公司破產重整程序中的重大法律問題進行了系統研究,提出解決方案,產生了良好的經驗示范效應。
三是擴大宣傳,引導程序選擇。充分利用新媒體,通過門戶網站、微信公眾號,發布典型案例解析,公開審理規程,定向解說程序應用,引導市場主體選擇重整進行自救。
從我們近些年重整案件審判實踐看,由于立法缺失等多方面因素影響,重整審判還面臨一些問題,需要引起重視。
一是重整模式仍舊單一。我國的破產重整還僅僅限于程序內重整,對于庭外重組、預重整等程序沒有規定,當事人的選擇很少,難以適應市場發展的需要。同時,程序內重整中,清算型重整多,再建型重整少,一些需要保留營業的企業因法律規定過于原則,擔心企業進入程序后失控,不愿選擇重整程序。
二是重整程序的稅負過重。重整企業因減免債務、處置資產、繼續營業會涉及增值稅和財產稅,稅務負擔非常沉重。深中華案重整期間繳納稅款9000萬元,福昌電子案重整期間因恢復生產新增應納稅額221萬,大大增加了重整成本,變相降低了債權清償率。
三是股權過戶障礙重重。重整大多涉及重組方進場,需要完成出資人權益變動,但因債務人的股權存在質押擔保、司法查封等情況,導致無法過戶,嚴重影響重整程序推進,甚至造成重整計劃執行困難。
四是金融機構參與度低。重整案件中涉及大量的金融債權,銀行、四大資產管理公司常常都是破產企業的最大債權人,其意思表示往往直接影響到破產程序的推進和破產重整能否實現。但目前銀行的表決需要層層上報總行決策審批,決策鏈條長,各級機構均不愿承擔責任,對于重整態度消極,不僅造成表決延遲和重整期間延長,更使得法院不得不經常面臨強制批準的局面。如何提高金融機構的程序參與度,督促其肩負起社會責任,需要盡快解決。
針對這些問題,我們建議最高法院推動立法,進一步完善相關法律制度,使重整審判能夠更好地有法可依。同時,建議最高法院通過司法解釋進一步細化操作規則,如明確在債務人資不抵債的情形下,可推定股東股權失去價值,通過破產程序可對股東的股權強制解除質押、查封,并予以過戶,以確保重整程序順利進行。
(作者系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黨組成員、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