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拍客悠著點

田野　叢林

一名拍客，在街頭，用手機將一男子毆打一女子的過程攝了下來，并上傳至網絡。誰知，發生矛盾的男女為一對夫妻，夫妻倆以拍客的行為侵犯了他們的肖像權，對他們的名譽造成極大的傷害等為由，將拍客告上了法庭，要求拍客承擔侵權責任。而拍客堅稱，其行為是對不文明行為的曝光，屬于正義行為。那么，拍客將實拍的街頭真實事件視頻進行傳播，是否構成侵權呢？廣東省汕頭市濠江區人民法院經過審理，對此給出了答案。該案的判決，意義不在于案件的本身，而在于從司法層面詮釋了一個大眾關注的社會問題。

夫妻路邊鬧矛盾 出于正義錄下視頻

杜春柏，廣東省汕頭市人，非常有正義感和愛心，平時就樂于助人，打抱不平亦是常事，同事親友、街坊鄰居都很敬佩他。2016年6月2日下午1點多鐘，杜春柏上街辦事。當杜春柏來到汕頭市濠江區一街區時，突然聽到馬路對面不時傳來陣陣女子尖叫聲，循聲望去，只見一名男子全然不理女子的尖叫，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著女子連扇了幾個巴掌，被打女子很快情緒失控，指著男子大聲指責……

光天化日之下，一名粗壯的男子對一名弱女子竟然如此動粗，杜春柏頓感男子太過囂張，覺得應當將男子的這種施暴行為予以曝光，讓社會大眾來譴責。于是，杜春柏立即舉起手機，將男子施暴的過程拍攝下來，并將拍攝的視頻上傳到了網上。這段視頻，雖然只有40多秒，卻因反映的事件發生在男女之間，而且發生在白天和鬧市區，非常吸引眼球，一經上網，便遭到網友們手手瘋傳，點擊量節節攀升。

讓杜春柏沒有想到的是，視頻中的一對男女，其實是一對夫妻。丈夫名為董濤，妻子名為郭彤。事發當天，夫妻二人在街邊因瑣事發生了口角，繼而激烈爭吵，情急之下，丈夫動手打了妻子幾個巴掌。視頻中，雖說董濤基本上為背影，難以辨別，但郭彤的形象依稀可識。認識他們的人，只要看到這段視頻，就知道他們街頭發生矛盾的事，這讓他們感到非常憤怒。是誰偷拍又上傳了這些視頻？董濤、郭彤夫妻二人又氣又急，立即打電話報警。公安機關經技術調查，查清了這段視頻系杜春柏上傳，便電話通知杜春柏到派出所進行解決。在派出所，杜春柏承認視頻是其所拍并上傳至網上的，董濤、郭彤夫妻二人要求杜春柏將視頻予以刪除，杜春柏當即表示同意，并為此事寫下了一份《澄清書》。

誰知，2016年6月24日，安徽電視臺公共頻道（下稱安徽公共頻道）從某知名網站轉載了董濤、郭彤夫妻二人街頭糾紛的上述視頻，在當日晚8點至9點的夜線60分新聞欄目中，以《實拍女子當街遭男友連扇巴掌》為題，將視頻進行了全程播放，對事件進行播報，主持人并就此進行了評論。此視頻經安徽公共頻道播出后，很快被各大視頻網站及網絡新聞頭條轉播，網站最高點擊量達到數千萬次。

上傳網絡引發紛爭 是否侵權各執一詞

自從視頻被電視臺播出后，給董濤、郭彤夫妻二人的生活帶來更大的困擾，精神上造成更大的傷害。為此，董濤、郭彤決定通過法律，向此事的始作俑者杜春柏討個說法，遂于2016年6月29日來到汕頭市濠江區人民法院，一紙民事訴狀將杜春柏推上了被告席。

法庭上，董濤、郭彤說道：“我們夫妻于2016年6月2日發生口角，在路邊爭吵。杜春柏未經我們同意，使用手機對我們爭吵的行為進行視頻拍攝，并上傳至互聯網進行傳播。2016年6月24日，上述視頻被安徽公共頻道夜線60分欄目播放。自此，該視頻被各大視頻網站及網絡新聞頭條播放，網站最高點擊量達到6193.4萬余次。杜春柏的上述行為對我們的名譽、隱私、工作、生活及精神造成嚴重影響，侵犯了我們兩人的肖像權，且對我們的名譽造成嚴重的損害。現向法院起訴，請求判令杜春柏立即對網絡上現有視頻進行徹底消除，并且在汕頭電視臺‘今日視線欄目或知名報社登報進行公開道歉，以及在QQ、微信、新浪微博等網絡軟件中進行書面道歉，同時判令杜春柏賠償我們精神損失、名譽損失2萬元。”

杜春柏辯稱：本人于2016年6月2日在路邊看見董濤正在毆打郭彤，出于正義，用手機拍攝了上述不法行為。為此，本人也已向董濤、郭彤夫妻二人道歉并向董濤的父母送上糖果表示歉意。在公安機關處理本糾紛期間，本人也向董濤、郭彤寫下《澄清書》；2016年6月25日，董濤、郭彤告知本人該視頻已被安徽公共頻道播放，本人即通過電話及郵件聯系安徽公共頻道要求在網絡上刪除該視頻，但沒有得到回復。本人認為，本人所拍攝的涉及董濤、郭彤的視頻系在公共場所拍攝的，并不侵犯董濤、郭彤的隱私權，視頻并未盈利，故也不會侵犯董濤、郭彤的肖像權，且視頻并沒有拍攝到董濤的臉部，對郭彤的臉部也不能清晰顯示；該視頻并無存在虛假、侮辱、誹謗董濤、郭彤的情節，沒有貶低董濤、郭彤的行為；該視頻在網上傳播的影響并不大，且本人拍攝行為也系響應創建文明城市伸張正義而為，并不違法；董濤、郭彤請求精神損害賠償沒有依據；本人作為普通公民，無法通知相關網站刪除涉案視頻。因此，請求法院駁回董濤、郭彤的訴訟請求。

街頭拍客如何規制 一紙判決給出答案

濠江法院經審理后認為，董濤與郭彤雖系夫妻關系，但董濤在公共場所公然使用暴力扇打郭彤的臉部，董濤的該行為具有違法性，且已侵害了郭彤的人格尊嚴。杜春柏對董濤的上述不法暴力行為進行拍攝并予以公布，應屬其作為公民行使其言論自由的一種方式。但是，對于郭彤而言，其在公共場所被他人暴力扇打臉部，其人格尊嚴本已受到侵害，而杜春柏在沒有對視頻中郭彤的容貌及形象進行隱蔽處理的情況下對該視頻進行公布，導致視頻在安徽公共頻道上播放，顯然杜春柏的行為已造成郭彤人格尊嚴受侵害所造成的不良影響得以擴大，給郭彤造成更大的精神壓力。杜春柏的上述行為已明顯超過了其行使言論自由權的必要限度，侵害了郭彤的人格尊嚴，且杜春柏實施上述行為時其主觀上存在過錯，故其應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

侵害名譽權是指行為人利用各種形式侮辱、誹謗他人的名譽，導致受害人的社會評價降低。郭彤沒有證據證明杜春柏的行為已導致其社會評價降低，且杜春柏的行為也不屬于侮辱、誹謗等行為，故郭彤認為杜春柏侵害其名譽權的主張沒有事實及法律依據，本院不予支持。對于董濤主張杜春柏侵害其合法權益的主張，因董濤在公共場所公然使用暴力侮辱他人的行為本來就屬違法，為法律所禁止，杜春柏對董濤的該違法行為進行公布應屬其行使言論自由權的正當方式，并無不妥，況且該視頻也只是顯示了董濤的背面，一般人無法判斷出其系董濤本人，故杜春柏的行為并沒有侵害董濤的合法權益。董濤的該主張沒有事實及法律依據，本院不予支持。

杜春柏將涉訴視頻通過互聯網進行公布并被安徽公共頻道播放，致該視頻至今仍存在于安徽衛視網站上，杜春柏有義務通知安徽衛視對其網站上存在的該視頻予以刪除。對于郭彤提出的要求杜春柏刪除其他網站上的其他涉訴視頻，因其無法提供證據證明該視頻存在于其他網站之上，本院不予支持。郭彤要求杜春柏進行賠禮道歉，符合法律規定。因杜春柏實施侵害郭彤人格尊嚴的行為，必定給郭彤精神造成損害，本院酌定杜春柏賠償郭彤精神損害撫慰金1000元。

2016年8月24日，濠江法院依照法律的有關規定，作出一審判決，判決杜春柏應通知安徽公共頻道刪除其網站中存在的其于2016年6月24日播放的《實拍女子街頭遭男友連扇巴掌》的視頻，并應向法院提交對郭彤的道歉書，且應賠償郭彤精神損害撫慰金1000元。同時，法院判決駁回了董濤的訴訟請求。

（文中人名系化名）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

點 評

隨著手機攝影攝像功能的強大，催生街頭拍客的不斷涌現。街頭拍客，用手中的手機，將生活中發生的真假、善惡、美丑即時拍攝下來，并通過微信、微博、論壇等自媒體進行傳播、宣傳，借以弘揚美德、倡導文明、匡扶正義、鞭撻丑惡，已越來越為社會大眾漸漸接受。從法律上來說，拍客對生活中的真實事件進行拍攝并傳播，應屬其作為公民行使其言論自由的一種方式。但是，街頭拍客，對生活中的事件進行拍攝并傳播時，免不了觸及被拍攝者的形象和隱私，侵犯到被拍攝者的人格尊嚴，這就使得公民的人格尊嚴與公民的言論自由權發生了沖突。

對此，承辦此案的法官指出，我國法律規定公民享有言論自由的權利，同時法律也規定公民的人格尊嚴受法律保護。公民的人格尊嚴與公民的言論自由同等得到法律保護，但各方權利人在行使各項權利時應在法律賦予的限度之內，法律同樣禁止任何權利人以享有行使自己權利為由侵害其他民事主體的合法權益。對于本案，法院依據案件事實及確認的證據來確定各方當事人行使其民事權利的合法性與適度性，對此作出的判決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