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真
在1843年開埠前,上海就已不是落后的小漁村了。作為海運和江運的重要港口,上海繁榮得比較早,明清時期發展更迅速,有“江南之通津,東南之都會”的美譽。不過,直到鴉片戰爭開放“五口通商”,中國第一個租界出現,上海始終停留于傳統的內向型經濟,最繁華的地方是遠離港口的老城廂及城外的東南。
而毗鄰港口的地方,還是大片荒蕪的淺灘,沿灘僅有一條曲折、狹窄的泥路,那是幾百年來船夫拉纖踩出來的纖道。第一艘抵達上海的外國商船,就在此下錨。
這纖道,便是外灘最早的路。
為什么叫外灘呢?上海的地名習慣用詞中,把河流的上游叫作“里”,河流的下游叫作“外”。以陸家嘴為界,黃浦江上游稱為“里黃浦”,下游稱為‘外黃浦”。里黃浦的河灘叫作“里黃浦灘”,簡稱“里灘”;外黃浦的灘地就叫作“外黃浦灘”,簡稱“外灘”。另一種說法:因置身于城廂之外,當時的上海人不屑地稱之為“外灘”,幾乎等同于“鄉下”。不管怎么說,外灘,即白渡橋至金陵東路的這一段黃浦灘,是上海都市的最初輪廓線。
上海開埠,首任英國領事巴富爾抵達后,先是租上海人家的私房辦公。不想,招來沒見過外國人的遠近鄰居圍觀,房東甚至售票讓人參觀洋房客,他只好集資向上海道臺買地建領署。宮慕久道臺就把那片荒灘及附近小漁村李家場一帶百余畝土地給了他。
1845年,上海道臺與英國領事簽署開辟上海租界的條約——《上海租地章程》,把外灘以西的830畝土地劃為英租界,雙方按章程“商定地價”。次年,上海第一幢歐式建筑——英國領事館落成。1848年,臨黃浦江的纖道被改造成18米寬的馬路,馬路東側建有碼頭、堆棧、本行和船廠。外資銀行、商行、總會、報社則在西側開始云集,外灘(The Bund)迅速成為全國乃至遠東的金融、貿易中心。在這“東方華爾街”擁有一小塊土地,是財富的標志,更是榮譽的象征。以外灘為起點,上海近代城市發展起來。
城市化的進程,從外灘到南京路,從九江路以北到九江路以南,俗稱“夷場”的英租界讓中國人驚嘆。看不盡的洋樓高聳云霄,門窗銅環鐵欄,玻璃五光十色,街巷四通八達……“深上風光盡足夸,門開新北更繁華。出門便判華夷界,一抹平沙大道斜。”(《竹枝詞》)
1868年,工部局在蘇州河與黃浦江交界處填灘建起公共花園(Public Garden)。園內有草坪、灌木叢、喬木、木制長椅,后來又陸續有了音樂亭、煤氣燈、電燈、假山、噴水池、雕塑等,成為在滬外僑重要的社交場所。每年夏秋之交,工部局管弦樂隊在音樂亭舉行露天音樂晚會。花園東側還建了黃浦江水位觀測亭。建園的資金,來自公共娛樂場(即跑馬廳)基金會。鑒于公共花園是非盈利性的公眾游憩場所,上海道臺準予發給道契并免除押租,但每年須收土地稅。這年8月8日,公園正式對外國人開放。
此后,經常有華人抗議外灘公園只對外國人開放。1886年5月4日起,公園總算讓華人憑券入場。但不久,洋人就抱怨中國人入園人數太多了,而且還有人在入園券上做手腳。這時,工部局正準備再次填灘擴展公園,遭上海道反對。最后,經談判,將蘇州河邊一片河灘改建為華人可以隨便進的公園。1890年12月,華人公園正式開放,但比起外灘公園差多了。直到1928年6月1日,工部局才宣布:外灘公園向所有華人開放。
有一段公案至今未決:幾代中國人從小被歷史教科書告知,這座上海最早的歐式花園門口曾掛有“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
1994年,上海史研究者薛理勇在《世紀》雜志撰文披露,1950年代上海市歷史與建設博物館為配合上海史展覽,制作了中英文對照的“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牌子展出,引起社會轟動,牌子的故事廣為流傳。他認為,一些老人親眼見過的不是外灘公園門口的牌子,而是博物館里的牌子。后來,作家陳丹燕、上海史學者熊月之以各自的研究,“證偽”了牌子的存在。目前能看到的租界公園游園須知中,有“僅對外國社群開放”“狗與自行車不得入內”“華人不得入內”等,是否有人據此演繹出了那塊牌子呢?
可是,《上海園林志》卻記錄了曹聚仁、桂祖良、蘇步青、周而復、陳岱孫等名家的證言,都說親眼見過那塊牌子。這又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