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曉夏
(四川省藝術研究院,四川 成都 610041)
彝族舞蹈文化審美意蘊及發展思考
車曉夏
(四川省藝術研究院,四川 成都 610041)
文章擬通過對涼山彝族傳統舞蹈基本文化背景研究入手,通過對現有資料進行比較研究的方式,并綜合運用舞蹈美學、心理學、社會學等基礎理論知識,辯證分析彝族傳統舞蹈文化審美意蘊和文化內涵,并借此探究對于彝族舞蹈發展的思考。
涼山彝族;傳統舞蹈;文化審美;發展思考
彝族人民能歌擅舞,在長期的生產勞動生活中創造并積累了豐富多彩的民族舞蹈文化。地處四川省西南部川滇交界處的涼山彝族自治州是全國最大的彝族聚居區。在全國第六次人口普查中,全州總人口達487.3萬余人,其中彝族人口占總人口的50%之多,在涼山州境內各縣中,更有彝族人口占全縣總人口98%之多的縣。作為一種獨特的區域性舞蹈文化,彝族傳統舞蹈以其濃烈的生產生活氣息、生動的民俗特征和樸實自然的民族風格,充分地反映出獨特的民族審美觀及價值觀。
(一)樸實之美
涼山彝族傳統舞蹈中存在著大量原始舞蹈成分,諸如“蘇尼且”“扯格”中很多舞蹈語匯都是生活或勞作的直接呈現。格羅塞曾說:“原始的舞蹈才是原始的審美感情的最直率、最完美又最有力的表現。”在彝族舞蹈中出現的聯袂圈舞、跺地踏步等動作都生動地呈現彝人先祖的生活情景,投射出古樸與原始不需雕飾的樸實特點,濃郁的原生氣象從中顯現。
(二)粗糲之美
舞蹈通過人的身體為媒介進而表達情感,葛天氏“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呂氏春秋·古樂篇》),涼山地區傳統巫舞形式也通過用鼓棒敲擊羊皮鼓面,鼓內沙沙作響的聲音配合蘇尼入神哼唱的曲調,自然和諧地融進那粗糲、野性、本色的舞姿中,夸張且不做作的舞蹈形態是原始先民生命的沖動和狂歡,而這一切又恰與享譽世界的現代舞大師皮娜·鮑什的反傳統審美如出一轍,皮娜鮑什并不反對美, 但她打破了美的常規,用生活“壓倒了美”,事實最終證實了有種美并非身體形態的美,但卻能將束之高閣的美用最誠實的方式直接鋪陳在觀者眼前——即用最真實的身體表達心中對世界的“喜、怒、哀、樂”。
然而這種粗糲的美正與不乏神秘詭異的涼山彝族傳統巫舞相契合,蘇尼們通過其不規律的肢體抖動,形成以雙腳移動、甩動臀部、肩部、頭部的全身動作,盡情地將神靈旨意傳達以驅鬼祛病,這些動作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但其彰顯出對生命、神靈的尊重和敬畏,展示出的粗糲之美令觀者為之稱贊!
(三)起伏之美
人的內在生命情態的起伏,主要指在不同情緒狀態下的生理特征漲落變化。舞蹈過程中情緒的張弛、節奏的快慢、身體的起伏,同樣會受到內在生命情態的制約。涼山彝族地區地處山高坡陡的高寒山區,因此人們在翻越山嶺叢林時不僅需要矯健的身姿,御寒抗凍的必備品——察爾瓦、披氈就顯得尤為關鍵。在扯格這一舞蹈形式中,引導者帶領身后的表演者行進在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中,通過哼唱旋律的節奏起伏反射到舞蹈動作上,形成屈膝或直立的起伏狀,將其自身的生活環境通過身體形態、隊列形態生動地刻畫出來。正因為外在的形態是通過內在的情感得以顯現,因此才能成為人們表達內心感受的表征符號,觀者才能從舞蹈體態中感受生命的內心,品味動作形態中蘊藏的生命情感。
(四)尚色之美
彝族是一個具有豐富色彩情感和色彩想象力的民族。彝族通過古老的宇宙觀視角觀察自然,并試圖用他們所熟知的某種事物涵蓋和簡化紛雜的自然形態和色彩屬性,賦予它們特定的象征意義,形成了鮮明的文化魅力。彝族是一個尚色的民族,先民們對宇宙初始色彩認知的多元化色彩有多種說法:“日月、天地說”“青紅氣說”“彝族四方色”(即東—赤,指日出,為天;西—黑,指日落,為地;北—白,指水頭、陰、女、月、地;南—黃,指水尾、陽、男、日、天)、“中原五方色”和具有獨立性和神秘性的畢摩色彩體系等。在夏、商、周時期興起中原五行思想后,逐漸形成一套“青(藍)、赤(紅)、黃、白、黑”的用色觀念。色彩的象征必須依附于一個象征的載體。比如,作為以血為象征載體的赤色,是人類最早的色彩記憶,出于原始巫術和宗教用途,血色可起到震懾敵人、嚇退怪獸的作用,用以表示自己的強盛,并且足以告慰神靈,求得保佑,因此,血色賦予了赤色原始巫術和宗教祭祀的特性。
在彝 族人看來,單一的黑色并不能完成祭祀或祝咒等儀式,只有將黑與赤進行結合才具備了完整的法術神效象征意義。涼山彝族自古存在黑、白之分的等級制度。黑彝以黑色著裝顯示其身份的尊貴;畢摩著裝也以黑色為重,以示職權威望和法術的強大。在畢摩色彩象征的特殊體系中,血色帶有誘惑的象征意義。黑色則替代了赤色,具有震懾力的含義,這種黑赤兩色的組合搭配,各自賦予了特定的功能和作用,這恰似一種隱形的赤、黑意義的組合。涼山彝族不存在對于某一色彩絕對的喜愛或憎惡,他們將色彩賦予了多重性,表現于服飾打扮、漆繪器具、經書圖畫等日常生活里,也表現在祭祀、祛病、降魔的神力法事中。正是由于這種不確定性和兼容性,使得色彩的象征意義被賦予了某些科學性基礎和更多的聯想空間。
作為一種外在裝飾,服飾對于舞蹈來說,是必不可少的點綴,而少數民族的服飾更是與舞蹈多了份蘊藏著時間和生活的獨特聯系。人們能夠從“形式奇特”“色彩繽紛”的民族服飾中,對舞動著的千姿百態一目了然,更能通過翩躚多姿的舞蹈形式促進各具特色的民族服飾的構成,也充分地展現了服飾美的華彩。
四川涼山地區彝族服飾總體風格特點是實用保暖,且樸實厚重。服飾的總體色彩可概括為黑、藍、紅三色,通過色彩體現出性別的差異,一般情況下,男性以黑、藍為主體,而女性則以黑、紅為主體,這其中蘊含了許多民族文化內涵。

彝族男子傳統發式“天菩薩”

布拖 “小褲腳”
男子發式為傳統的“天菩薩”,即蓄一揪頭發于頭頂上,大多頭上盤纏黑色或深藍色長巾,且常裹成一尖錐狀,向右上方斜插額前,稱為“英雄結”,強調英雄結向右上方豎立是因為方向性在彝族來說,具有陰陽屬性的認定。相傳這是因古人由金沙江右側遷徙自此有關,陰陽特征不僅反映在涼山彝族傳統的宇宙觀,在其生活中對方向性的認定也尤為重視。彝族男子傳統“英雄結”的纏繞方式是從右向左,這大概就是專屬于涼山彝族男子的陽性運轉方向吧。


女子服飾的色彩變化與生命盛衰旺竭的自然規律一致。女子戴頭帕,生育后戴荷葉帽或纏帕。雙兒佩銀、珊瑚、玉、貝等耳飾,重頸部修飾,戴銀領牌。腰際多配掛三角形荷包,包面精飾各種紋樣,下端綴以五色飄帶,用于盛物。另在胸前佩戴口弦、針筒以及裝飾過的獠牙,信能以之辟邪。
(一)盛裝艷服,美飾紋樣
舞蹈服飾之飾,與當地舞蹈的興盛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飾物的作用,原始先民早就意識到了,在長期處于高寒山區的生產勞動與生活中,人們常常需爬山涉水,穿越荊棘叢林,身體裝飾,既為不便并且多余,只有在頭飾上任意揮灑美的追求,并自然而然地在舞蹈中表現出來,好比傳統歌舞“朵洛荷”,女子在其頭頂的銀帽裝飾上費盡心思,只是為了在勞作之余的盛大節日中的“精彩亮相”。
(二)功能作用,美化形象
節奏性是舞蹈的一大藝術特征,飾物所發出的聲響強弱,同樣具有影響舞蹈節奏的作用。通過飾物的碰擊發出的聲響作為舞蹈伴奏,既是音律與舞蹈美的結合,更是一種高超的美的表現力體現。蘇尼在進行儀式中,手持羊皮鼓繞圓晃動時發出的沙沙聲響,伴隨著其雙膝的顫動和全身的抖動將肉身同神性一并融進舞蹈,更深刻地刻畫出蘇尼祛病驅邪的魔力形象。
通過進行大量文獻資料的查閱,筆者不但對涼山彝族傳統舞蹈的分布情況、特點、源流進行了梳理及統計,更從中引發一些關于彝族傳統舞蹈發展的思考。
(一)關于文化自覺
作為傳統民族文化符號系統的彝族傳統舞蹈,在向現代社會發展的歷史進程中發生著巨大變化,這些變化也使得人們對其產生了極大的關注,透過這些現象進而使人們越發地重視傳統文化的存續問題以及對這些問題的討論和探究。
《辭海》中,關于民族舞蹈的定義有這樣的闡述:“在人民群眾中廣泛流傳,具有鮮明的民族風格和地方特色的傳統舞蹈形式。”我們不難發現,民族舞蹈的展現并非單個個體的“人”進行,而是一個“群體”,而這個群體也就是世世代代生活在高山地區的涼山彝族人民。在特定區域內生活的人們是彝族舞蹈整個群體的真實寫照,而這一集體性的舞蹈形態,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更是一種自覺性的體現。
彝族人民在長期共同生活實踐中,形成了一種相同的性情傾向,但凡在適當的時間和空間里,對于傳統舞蹈的渴望和激情就會自然地迸發,人們會情不自禁地在熟悉的動作引領下加入這個群體之中,自娛自樂,形成一人呼萬人應的場面。由于彝族人民通過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積淀創造,最終形成具有涼山獨特風格的舞蹈形態。我們可以認為,這種源于彝族自生的集體性完全抒發和釋放了民族精神及其民族自豪感。而當此群體既作為生產者又為消費者的雙重角色同時進行時,便成為了彝族傳統舞蹈傳承發展的成就者。
(二)變形的文化自覺
然而,當今這個多媒體高速發展的社會中,人們處在一個隨時都會“被看”的景觀時代而存在,作為全球市場的主流觀念,大眾傳媒成為了其傳播利器。為了迎合市場需求而打造的各種關乎“傳承”“保留”“弘揚”民族傳統舞蹈藝術的口號和活動致使商品邏輯不斷侵入各民族地區,而與此同時,也影響著鄉民情景應變和文化自覺能力。原先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傳統舞蹈儀式,在商品邏輯的主流話語權下變得只剩下商業價值和所謂的“文化軟實力”提高。原本完好無損的彝族傳統舞蹈在被外來文化不斷侵蝕又漸次與自身文化偏離后,擠壓在邊緣處而使得其文化主體身份模糊,導致其失身、失真、失重危機。
(三)傳承發展還靠文化自覺
在過去傳統的社會中,民族主體作為民族歌舞“生產者”與“消費者”雙重角色統一呈現的主體形象,而經過歲月的流逝、時間的變遷,當文化處于一種充分融合與交流并存的時代中,在該民族以外的其他文化群進入參與到該民族歌舞的歷史變遷和創造中時,便形成了“外來文化”和“本土文化”混合而成的民族傳承共同體。從民族主體—文化產品—文化商人—社會精英—學者專家—國家政府這一從小到大,由單一至龐雜的系統構成,都在將民族歌舞作為一種文化資源為附和當下消費社會的商業需求進行利用和再“創造”——在涼山彝族地區,就有許多新興的民族歌舞呈現,它們有的是被藝術家再創造、包裝變為藝術品;而有的是在政府強有力的“支持”下打造成當地的民族文化標志,從而帶動了當地經濟的發展,增加了當地GDP;更有的為了凸顯其旅游市場特質,將許多原本神圣而繁復的,需要在特定場合下才能完成的歌舞儀式搬上旅游觀賞的舞臺,成為供游客消遣娛樂的文化產品,令人慶幸的是,這其中仍有部分舞蹈,人們將其回歸到日常生活中,成為民族群體自娛自樂的健身方式。
不管是以什么形態出現,傳統民族歌舞在從古到今的過程中,“集體記憶”的喚醒使得民族群體強化了“自我觀念”,而現代社會正是促進這“自我觀念”的巨大動力。能給予民族“自我觀念”堅實基礎的就是如何將文化轉化為經濟價值。
“物以稀為貴”的標準化評判觀念人人都懂,然對于文化學者和當地民族主體來說,對于這句話的理解便會有所不同。一位傳承人的衰老死亡、一個舞種的消逝極有可能導致一個民族的文化精髓從此遺失,因此,那些即將面臨消失的文化現象就尤為值得人們珍視。但是隨著文化產業化和旅游業的發展,民族傳統文化現狀發生了許多改變,大量的游客涌入到彝族所在村落,住進彝族人家的房屋,對他們的服飾打扮感到好奇,了解他們的生活起居,并在其中形成了消費。這種消費概念的產生,讓人們把那些原本被定義為次要位置的文化元素,轉換成了錢,由此,改變了他們所持的文化價值觀。人們恍惚才明白,原來老祖先傳下來,我們并不大懂得的歌舞、技藝、故事傳說都是可以變成錢的,并且可以用較少的投入換得較多的回報,相比耕種勞作所投入的人力、精力來說,這實在是小付出大收益的好事。
近若干年來,通過發展文化產業和旅游業,的確提高了鄉村民族群體的經濟收入,為他們能夠更好地傳承和弘揚本民族文化藝術奠定了必要的經濟基礎,因為人只有在溫飽問題得以解決的情況下,才能對藝術創造和欣賞產生興趣和投入精力。而當藝術創造能轉化為經濟價值的時候,也就是對文化給予了高度肯定。唱歌跳舞能掙錢,說明這些東西確實很有價值,因此,這就促使人們對原本不以為然的民族文化藝術產生了珍視和自信的情感。
民族文化的存續和建構一定是要適應民族主體的生存需求。在時代飛速發展的今天,民族文化自覺是民族文化存續和發展的目標,也是路徑,然而,要建構現代的民族文化應是更為復雜和多面的。文化生態環境的建設、文化公共服務體系的形成以及文化生產、文化消費等作為民族文化現代存續所形成的主要格局,為民族文化的現代建構提供了想象和發展的空間和途徑。
文章以研究涼山彝族傳統舞蹈文化為目的,通過美學、心理學、人類學等理論知識的分析結合,挖掘彝族傳統舞蹈魅力特點;并形成關于“文化自覺”對于涼山傳統彝族舞蹈未來發展的必要性思考,關于如何促進民族舞蹈文化的保護與發展是值得我們永遠繼續探索和追求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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