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瓊(紅河州建水縣文化館)
建水塔瓦彝族花燈的形成及其特征
趙麗瓊(紅河州建水縣文化館)
塔瓦,彝語地名。“塔”為松樹,“瓦”為巖子,意思是“有松樹的巖子”。位于建水縣東南部,是普雄鄉萬家莊村公所的一個自然村。村子建在群山環繞小壩子之中。全村彝漢雜居,彝多漢少,。村中除中老年人會講彝語之外,其余均用漢語。生產生活方式雖與壩區相似,但在文化方面,依然保留著濃厚的民族特色。其中,流傳至今的彝族花燈,不僅是滇南地區典型的民間傳統藝術,而且清晰地展現出建水彝漢文化碰撞融合的歷史軌跡。
塔瓦彝族花燈的形成,有其深厚的文化背景。它從傳入、吸收、融合到成熟,履越了一個漫長的歷史途程。根據民間藝人的口碑材料分析,其具體的歷史狀貌和習俗活動程序如下:
首先,從歷史狀貌上來看,明代以前的塔瓦,可說是一個彝族傳統文化保存較為完整的地區。其間雖有部分漢族流入塔瓦,與當地婦女通婚,但產生較大的影響。清初以來,隨著朝代的更迭,散軍為民的官兵紛紛涌人山區,并改變著塔瓦的經濟文化結構。同時,個舊錫礦的大規模開采,吸引了大批壩區農民。而位于交通孔道上的塔瓦,亦成了走廠人的過往歇宿之地。一些精明的商人還看準商機,到塔瓦擺攤設鋪。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唱燈、跳燈活動由此在塔瓦興起。因此種花燈帶有濃厚的漢文化色彩,故被塔瓦人稱為“老燈”。清代咸豐年間,建水地區發生了大規模的民族械斗。兵荒馬亂之中,倘甸、漾田一帶的漢族群眾紛紛舉家攜口,遷往山區,在塔瓦一帶落腳。人口的驟增,又給塔瓦傳統文化帶來了強勁的沖擊。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之下,極有開放意識的塔瓦人在選擇之中,順應當時的社會環境,將漢族花燈納入自己的文化體系,進行提煉整合,形成了新穎的子孫燈。此形式的形成,擴大了演出范圍,被廣泛用于節日、祭祀、起房蓋屋和婚喪嫁娶等社會活動,所累積的劇目已達200多個。清同治十三年至光緒十九年(1874~1894)的20 年間,塔瓦一帶瘟疫橫行,民生凋敝,田園荒蕪,大批漢族紛紛遷出。塔瓦的唱燈活動因大部分師傅死去而中止演出,唱本亦被付之一炬,出現了傳承上的斷裂。直至1946 年,塔瓦人在整理原有僅存的幾個劇目之外,又請蒙自關圣莊的唱燈師傅關自元來教唱花燈。由此,塔瓦花燈又再度興起,被稱為“新燈”。
其次,就塔瓦彝族人的祭燈禮儀而言,其形式、內容亦是一個復雜的混合體。它既崇拜彝族人崇信的龍樹,又崇拜漢族的唐王。關于祭樹禮儀,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則傳說:據傳很早以前,塔瓦寨子經常發生瘟疫,人不得安生,豬雞牛羊相繼死去。塔瓦人為保寨子平安吉祥,人畜安康,就跳起子孫燈,祭拜龍樹,用熱鬧的氣氛來驅趕瘟疫。另一則傳說與此大相徑庭,有著較濃厚的漢文化特征,其大意是說塔瓦附近有條惡龍,時常興風作浪,打雷下雨,淹倒房屋。玉皇大帝得知后,便命唐王去除悼惡龍。惡龍知此消息,驚慌失措,便到京城找唐王,請求免于死罪。聰明的唐王設下計謀,讓丞相斬了惡龍。從此,塔瓦人在每年春節唱燈跳燈之前,都要祭獻唐王,還在各家各戶的門上貼丞相魏行的畫像,使惡龍的幽靈不敢進家門。上述兩則傳說作為一種心理意識的反映,亦在祭儀活動中反映得極為淋漓盡致。其具體的活動情況是:正月初二接燈神祭拜之時,燈會全體成員聚集在家廟,獻三牲,由畢摩或族長誦經。然后將朱紅紙書寫的“沖天風火宅宅老龍神位” (其中的“火”倒寫,以示火不燒天)插于裝滿五谷的大斗之中,再點上長明燈,配著鼓樂,行三拜九叩禮。儀式完畢,再拜土地廟和山神廟。隨后,燈會會員燃放鞭炮,吹響過山號,敲響铓鑼鼓鈸,一名扮成花婆的男性抬著牌位,二人各抬一盞鼓燈,四人各抬一盞老虎燈,六人各抬一盞紙馬燈,二人各抬一紙傘和月亮燈,前呼后擁,奏著著《過街調》,走街串巷,到村邊的龍樹下祭拜。被選定的龍樹,用稻草繩圍系樹根,樹枝上綴有木制的弓、駑、鐮、鋤頭等。燈會成員獻飯、獻三牲,燈頭領唱《拜樹調》后,將燈插于龍樹前的廣場四周,按照寫于紙上的劇目順序,演唱花燈劇目。農歷正月初二至十五期間演唱的花燈,一般以歌舞節目開場,故事情節較完整的劇目在后。正月十六以《散花調》收場后,即由畢摩按屬相測定方位和吉辰,舉行送燈儀式,將紙燈、紙片送到村邊路口燒毀。全體會員跪拜燈神之后,迅速脫下戲裝,割斷琴弦,急速離開現場。據說在燒紙燈之時,各人不能出聲,害怕燈神隨之聲而來,如果燈神進村,村子里的人就會生病,牛羊豬雞會死亡,對后輩兒孫也極為不利。
塔瓦彝族花燈雖是建水花燈中的一個支系,但與其它地區花燈不同的是,塔瓦彝族花燈使用的雖然是漢族劇目,但故事情節、音樂、表演、舞蹈等卻大量滲入地方民族色彩,使之更符合本民族的欣賞習慣和審美需要。這種以漢文化為起點并在此基礎上的創造發展,構成了令人耳目一新的藝術品種。
1.劇目與表演
主要有《老賈休妻》 《李海朝山》《補缸》 《打花鼓》 《打魚》 《鄉城吵鬧》《憨二王接姐姐》 《韓文玉下京》等。其基本內容雖是漢族的民間生活故事,但經過藝人的加工改編,融人彝族文化因素,不論是故事情節和唱詞語言的應用,都已完全地方化,變成了極富地方特色的劇目。而在表演方面,雖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戲劇化,有時還有即興式的表演,但唱、做、念、舞有了一些較為固定的套路。跳燈隊參與演出的人員多達30多人,有固定的旦角、生角。由于受封建意識的影響,婦女不能參加演出,劇中的女角均由男性扮演。
2.花燈音樂
塔瓦彝族花燈現存的音樂呈多元化趨勢,融匯了不同地區的彝族音樂,并在不同的劇目中,滲露著各種彝族音樂的旋律。如部分唱腔之中,收了壩區“沙攸腔”乃至紅河南岸的“樂作調”因素;部分唱腔則吸收南盤江流域《放豬調》》 《四平調》《河邊腔》的旋律,有著較為獨特的風格。目前搜集的曲目共有《梳妝調》 《賀喜調》《四大臣》 《蓮花落》 《蚊蟲調》 《新打斧子》 《姊妹四人來吃酒》 《補缸調》 《朝山調》等30余首。按照民間傳統的“團場”“雜場”的分類,團場所用燈調一般為歌舞音樂,曲調結構規范,節奏輕快,有強烈的動感,歌舞音樂的特征相對明顯。而雜場之中所用的燈調,一般是吟唱和念白多的唱腔,此類曲調融入《沙攸腔》的因素,抒敘兼有,戲劇音樂的成分相對較濃,常用速度、節奏的對比和變化,區分男女角色的身份刻畫人物的性格特征。上述兩類聲腔的唱詞,以漢語為主,彝族虛詞構成拖腔。演唱時以真聲為主,大小嗓交替使用,與彝族傳統民歌的演唱方式如出一轍。
3.器樂及樂曲
塔瓦彝族花燈樂隊所用樂器有四弦、三弦、笛子、樹葉、二胡、木魚、小鼓、小鑼、小镲等。樂隊以四弦、三弦為主奏樂器。除四弦、三弦的定弦法較為特殊外,其余均為五度定弦?!督疸y點》 《過街調》等一批純器樂曲目,主要用于每個劇目的開頭、中間或結尾。曲調有明顯的特征,能渲染氣氛,聯接其它燈調。演員的演唱,也往往記住這些樂曲,再接其它唱腔。
4.花燈舞蹈
塔瓦彝族花燈舞蹈有響竿舞和扇花舞。響桿舞因多用于廣場演出,所以在年復一年的累積中,有了特定的功能作用和固定的表演程式。在功能方面,主要是揚場地,逗引觀眾,劃出固定的演出范圍,便于演員的表演。而在舞蹈程式方面,由于是男性表演,活動場面較大,擊打、空中跳躍動作較多,故技巧難度較高。其二人在對跳之時,將念、唱、跳融為一體,表現了男性剛毅有力的特征,具有別致的藝術風韻并充滿了激烈的競技性。扇的動作幅度不大,手中的扇子時閉時開,有抱扇、搖扇、拐扇等動作,腳步為平移、踏步、轉身。其舞姿輕盈飄灑,如蝴蝶穿花,反映出女角的纖細、文雅和嬌態。
任何一民間藝術要不斷延續下去,必須具備某種延續的手段和文化傳承機制。塔瓦彝族花燈得以保存和承襲,也再于它有固定的組織機構和嚴格的師徒傳承關系。據民間藝人回憶:塔瓦的燈會組織大約創設于清代乾隆年間(1736~1796)。其主要職責,是組織每年春節期間的祭祀和唱燈活動。燈會有完整的組織體系,公推當地有文化、有名望的花燈師傅為“燈頭”。每年的燈會前夕,還用抽簽辦法,選出二至三名“管事”負責祭祀活動的組織,劇目的排煉,經費的籌措以及燈藝傳授、劇目引進、改編創作等事務。燈會的會員人數不限,不分門第高低,由燈頭按能力分配角色。教燈師傅均是老一輩的民間藝人。新人會的會員須經拜師和燈會批準,才能成為正式會員。
民間藝人至今還能數得出的花燈師傅是:清道光年間(1821~1851)的白開;咸豐年間(1851~1862)的李成才、陳紹;光緒十一年(1886)的孔慶珍、普金有;民國初期(1912)的李白清、李春亭;民國中后期的白汝順、龍云光、李汝祥、李發昌等。他們作為不同時期的民間文化群體中的代表,不僅對塔瓦彝族花燈的繼承、傳播起著積極的推動作用,而且在不斷實踐的過程中,吸收外來文化因素,對本民族的傳統民間藝術進行創新和整合,并把塔瓦花燈推向了一個新高度。
以上所述,塔瓦彝族花燈雖是建水民族民間藝術寶庫中的一朵奇葩,是建水地區彝漢文化交融的一塊活化石,但在城鎮化、信息化、全球化浪潮洶涌澎湃的今天,以農耕文明為背景的彝族傳統文化面臨著斷層,流逝速度也正在加快。特別是保留在邊遠山區的彝族花燈,生存空間正在逐步萎縮,文化特性正在逐步弱化。在這一特定的歷史條件下,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在發展的同時,注重優秀文化的繼承與弘揚,防止已有千年歷史的彝族花燈從我們的腳下失去,防止豐富的文化大地變得瘠薄和單一,并通過我們的努力,使其在新的歷史時空中,依然保持著民族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