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珊
李燕簡介:李苦禪之子、齊白石徒孫,是我國著名的書畫家。他所畫的猴子是近30年來最具典型性的中國畫“形象”之一。同時,他也精通國學,在易學、金石學、宗教、曲藝、民俗等傳統(tǒng)文化藝術領域也頗有造詣。
“齊爺爺您過年好!”這是李燕第一次見到齊白石所說的第一句話。那一年,白石老人92歲,李燕9歲。李燕說,那是父親李苦禪春節(jié)首次帶他給齊白石拜年。白石老人左胳膊摟著他,右手就掏給他一個萬元的大紅包。那場景,他至今還記憶猶新……
在新書《李燕聊齊白石》、《李燕聊李苦禪》中,李燕與徒弟徐德亮(相聲演員)向我們還原了一個又一個齊白石和李苦禪兩位大師的生活寫真。
一個民族的靈魂就是文化傳承。如今,已經(jīng)邁入古稀之年的李燕告訴《中國民商》記者,“聊到白石老人和苦禪老人的經(jīng)歷,恰恰就是我國近代史的一部分”,他希望,“透過兩位老人,我們能夠更清楚地了解民族的近代歷史,讓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得以更好的傳承”。
話說齊白石
齊白石是魯班門下的雕花匠,卻開創(chuàng)了紅花綠葉的大寫意。他具有至高的藝術成就,卻始終如農(nóng)民般樸實、孩童般天真。他的一生活了97歲、“歷經(jīng)三朝”,就是這樣一位影響了幾代中國人審美,自己卻一直粗茶淡飯的老人,他的一生到底有怎樣的精彩,怎樣的無奈?
齊老的蝦是河蝦和對蝦“雜交”的
提到齊白石,人人都會想到蝦,但其實齊老后來畫的蝦卻是河蝦和對蝦的“雜交”,世上沒有的品種呢。
齊老在早期的繪畫中也畫過蝦,但只是生活體驗的小記錄,到近60歲時才又想起畫蝦,試圖把蝦作為主體。蝦畫好后,齊老總是把畫掛在屋子里,虛心聽取弟子意見。弟子李苦禪認為好是好,但有點小,像蝲蝲蛄(北京話,就是一種專吃麥子根的害蟲)。齊老就又跑到外面市場去看大個兒的對蝦(海邊的大蝦),回來再畫。最后就有了齊老發(fā)明的大蝦和河蝦形象合一的雜交品種。
“后來還有人問,真蝦是6節(jié),為什么齊白石的蝦是5節(jié)?”李燕解釋說,“白石老人早期的蝦就是6節(jié)的,但藝術的意象是加以改造取舍的,有時候我們平常造型里面還會取個奇數(shù)不取偶數(shù)呢,奇數(shù)為美。所以,后來白石老人的蝦都改成了5節(jié)。”
學我者生 似我者死
這是齊白石的著名語錄之一。有人曾引入他的“學我者生”來直指白石老人的不謙虛。為此,李燕則認為,談話一定離不開語境二字。如果離開了語境,意思就可能完全不同。
“當年,白石老人門下弟子很多,有的弟子學得蝦都幾乎可以亂真了,但大部分人都脫不開白石老人的稿子。但白石老人的教育思想認為,學老師,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如果總這么學,藝術生命就完了。他特別提倡弟子能夠超過他,而不是一味地死學他。”李燕舉了一個例子,“白石老人曾有一位弟子,人很好,也很用功,但白石老人給他的評價卻是‘尚能一步一確。其中有對他成績的肯定,也更有批評其沒有新意之意。”
齊老之畫題75歲的都是贗品?
齊老早在長沙時遇見一位算命先生,根據(jù)“流年交運”的學說,認為齊老75歲那年,流年不利,必須避開,要跳過去,自稱77歲。齊老就在75歲那年3月份的一天,讓全家人回避,自己一人在白石畫屋里,把窗戶、門、都貼上黑紙。度過一定時辰后,齊老正規(guī)宣布“:現(xiàn)在我齊白石77歲了。”
“但后來這件事情傳出去以后,一直到現(xiàn)在,還有好多人認為,白石老人畫上凡是題75歲的,一概都是贗品,是偽造的。”李燕告訴《中國民商》記者,“這個話太不可靠了,說這話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齊老是那年3月份才做法事,宣布77歲的之前還有兩個多月呢。在這兩個月里他畫畫偶爾還題75歲,所以反而是題75歲的畫才更珍貴了呢。”
齊老受騙
解放前,鈔票浮動很大,哪家銀行出現(xiàn)金融危機,擠兌不成,就倒閉了,這些鈔票也就一錢不值。可是齊老不知道,有人拿著這樣毛了的鈔票來買他的畫,出手很大方。齊老賣了畫,還十分高興。后來,知道自己受騙,鈔票不保值,也學人家買黃金。
“但黃金也是分上等赤金,中等黃金,下等綠金的,不成想齊老又被人騙了,買來的黃金全是含銅成分很多的綠金。”李燕笑著說。
“白石老人像這樣的笑話可多了,我父親回來特別愛講。但透過這些故事,我們也能看出,白石老人真是把他的精力全使在藝術上了。”李燕進一步解釋道,“你們看看白石老人畫的工筆草蟲,不認真真是畫不出來。以前的人畫這些都是在熟紙上,可白石老人發(fā)明了在生紙上畫工筆草蟲,空間感很強。”
畢加索怕齊白石
19世紀50年代,白石老人多年的老同學王雪濤有一次非常特殊的機會去法國見到了畢加索,并邀請畢加索到中國來。不想,畢加索卻說不敢去,因為他在中國怕一個人,怕的就是齊白石,隨后,畢加索拿出了一些他臨摹白石老人畫冊所畫的畫。
看到畢加索臨摹的這些畫,王雪濤是這樣評價的:“白石門下哪個學生臨摹得也比畢加索強。但有一樣,都不如他的值錢。”
畢加索對白石老人評價很高,他認為,最高的藝術在東方,中國能有齊白石這樣偉大的畫家,學畫就不用非到法國來。但談到畢加索對世界藝術的貢獻時,畢加索卻笑言:“我確實貢獻很大,至少我養(yǎng)活了上千名理論家騙子。”
話說李苦禪
聊起李苦禪,作為兒子,李燕更是有聊不完的話題。李苦禪是毛澤東同窗、齊白石首徒、黃胄的密友、范曾的恩師。張君秋敬他懂戲,侯寶林引為摯交,黃永玉認作知音,李連杰與他論武……他的筆墨功夫,縱使不能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也可說登峰造極。連恩師齊白石也說他“筆墨將起余輩”,“白石老人無此肝膽”。
大畫家的教子經(jīng)
李燕講,不知是不是遺傳基因的作用,從一記事起,他便喜歡畫畫。可是父親苦禪老人卻沒有刻意的指導。“先父認為,孩子畫畫是一種天性,要讓孩子自由地發(fā)揮其天真的本性。”他解釋說,“如果你總拿大人的意志去指導孩子,照著大人的畫畫,那孩子的天真就泯滅了。所以這段期間我就是由著性子隨便去畫,到13歲才接受正規(guī)訓練。”
正式學畫,李燕也是從美院附中的考前班開始的,并非只由苦禪老人親授。之后從美院附中、美院一路科班學下來,苦禪老人認為要成為好的畫家必須要學習各家所長。
黑炭饅頭
在國立藝專上學時,大家都住學生公寓。因經(jīng)濟困難,一日三餐就成了苦禪老人最大的問題。最苦的時候,他就學宋朝范仲淹的經(jīng)歷,弄個砂鍋熬一鍋粥,等粥涼了,再在上面加些最便宜的蝦米糠提點兒咸味(蝦米糠就是蝦米皮過籮篩篩下來的碎碎兒)。粥完全凍住后,再用鐵絲劃成三塊兒,一頓一塊兒,這樣保證肚子里不會空。
那時有炭畫課,鉛筆畫是用橡皮擦,木炭畫就一人發(fā)一個饅頭,用饅頭蘸著擦。畫完了,蘸完的饅頭就是黑的了,家里條件好些的學生就把饅頭扔了,但苦禪老人就會把這個黑炭饅頭吃掉。
“老年間人特別有自尊心,不愿意人發(fā)現(xiàn)自己的苦處,等大家都走了,苦禪老人就把這饅頭吃了,這可是真正的白面的。”李燕笑言,“炭畫用饅頭蘸著擦,這個方法現(xiàn)在好多人都不知道了。而且,沾炭大概助消化,要有痔瘡還能止血呢。”
打劫僧
苦禪老人是自小練武,喜歡打抱不平。他在杭州西湖藝專做教授時,西湖邊有個很偏的地方,總會出現(xiàn)一個打劫的僧人,搶劫別人財物。苦禪老人要管管這個僧人,去了4次才等到這個僧人出現(xiàn)并以功夫制服了他。幾日后,苦禪老人又看到了這個曾被他打過的打劫僧人,便上前詢問僧人,那天有沒有被打傷,還在西湖邊請僧人吃了茶點,讓這名僧人感動不已。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對的,但是不能以惡懲惡,這就是我父親的道德要求。”李燕如是說。
大畫家施展化裝術
1937年,37歲的苦禪老人已經(jīng)是一個著名畫家,為了支持抗日,他在北平西城區(qū)柳權井胡同2號的家成了共產(chǎn)黨的一個情報站,有同志往太行轉(zhuǎn)移,他這就是一站。苦禪老人當時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幫要轉(zhuǎn)移的同志化裝,到估衣市場(過去賣舊衣服的地攤)根據(jù)身份幫他們配合適的衣裳。因為他是美術家,化裝術挺好。
當時,地下交通站經(jīng)費緊張,苦禪老人也經(jīng)常賣畫幫著籌集經(jīng)費。有一次,有人讓他畫100個扇面,他三天三夜只睡了一覺,畫完畫,換錢來幫助交通站籌集費用。
苦老為什么不愛戴手表
抗戰(zhàn)時期,苦禪老人經(jīng)常幫助進步學生及共產(chǎn)黨員抗日,一日夜里,他和他的一名學生被日本鬼子用手銬銬走。苦禪老人經(jīng)過多種審訓及壓杠子、灌涼水等刑法后,依然沒有說出誰是共產(chǎn)黨,誰是國民黨,只是說自己是靠賣畫為生。因為沒有充分的證據(jù),苦禪老人28天后又被放了回來。
“就是因為當時把父親和他的學生一個銬子銬走的,他一輩子也不戴手表,包括1980年新華社駐香港分社的人送他一塊歐米加表,他也不戴,他一戴就想起當年戴手銬。”李燕笑言。
訪談中,除了白石、苦禪兩位老人及文化傳承外,李燕談的最多的就是“規(guī)矩”一詞。他說,他最見不得別人在公眾場合講話拍大腿,擤鼻子,這些都是規(guī)矩。在他為記者展示完一幅幅精制的畫卷時,他也會告訴我們,畫軸要如何收好,應如何標注,他說,這都是規(guī)矩。“苦禪老人一生的學術追求、繪畫成就和做人標準始終為人稱道。他常說‘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而對我,他也是以他的尺度來要求的。”李燕如是說。
采訪結(jié)束,李燕熱情地把我們送到電梯口,他說,苦禪老人就是這個規(guī)矩,開門親自開,送客親自送。在寒冷的冬季,這位70多歲的長者,著名的書畫家,帶來的這份溫暖在我的心頭久久都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