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鳥

田久鑫

一只鳥被子彈擊中，摔在鋪滿枯葉的土地，掙扎撲騰，血一點一點流干，嘴角掛著一絲苦笑，腦海里盤旋著天空的顏色，最后一聲哀鳴——這聲哀鳴就是一句詩。

哀鳴里浸透了它一生的回憶，回憶里沒有具體的形象和場景，只有模糊的顏色和感覺，就像一潭渾濁的泥漿。哀鳴從它的嘴角滑出，就像靈魂從它的軀殼里離開，死亡的黑暗蒙上了它的眼睛。

它死了。風雨來侵蝕它的身體，螞蟻來吃它的肉，蛆蟲來啃食它的軀殼。它變成了一具骷髏，潔白，干凈，像一件藝術品，置放在鮮紅的楓葉中。

或者，那只鳥沒有被子彈擊中，而是待在鳥窩中，眼前盡是金色的陽光，和其它兄弟姐妹一樣，等待著母親歸來喂食，毫無意識地發出清脆的求食的鳴叫，那叫聲就像一張潔凈的白紙，干凈、純粹。一個小男孩抬頭望見這個鳥窩，他盯著看，它張著嫩黃色的喙鳴叫，母鳥銜著食物正在歸途，陽光正好。

陽光從樹葉的空隙間流出，林風吹過，枯葉在空中盤旋。它的嫩綠色的羽毛在風中抖動，他的衣角在風中抖動。他的好朋友，那個干凈的女孩從遠處跑來，手里捏著一把玫瑰，她的長發在風中飄揚，她喚著他的名字，她看見他在看那個鳥窩，鳥窩在高高的樹杈上，青黑色的鳥窩。她看見他在看那只鳥，一動也不動，鳥是嫩綠色的羽毛，黃色的喙，清脆的聲音。

現在，他彎下腰，四處尋找石子，不久就覓得一小把。他朝鳥窩扔石子，卻沒有一顆石子打中鳥窩，雛鳥還在盡力鳴叫，不是驚恐，只是饑餓。她喚他的名字，可是他卻沒有回頭來看她，他只是盡力扔石子，扔向天空，扔向天空這面平湖。天空是一面湖，那么鳥窩就是一葉扁舟，雛鳥待在鳥窩中，在天空的湖面漂浮、游蕩，不是為了躲避，只是為了尋找。女孩覺得挺有意思。

男孩跑出林子，就像從一片光海中游到岸邊。

女孩坐下來，擺弄手中的玫瑰花，聞它，用臉頰貼近它，用耳朵聽，把它放在心口。她忘了那個男孩，和那只鳥。

那只鳥盡力地鳴叫，它沒有看到男孩的石子，沒有看到男孩，也沒有看到女孩，它在生命的海洋里漂浮、游蕩。

石子停留在空中，一共有21顆，圍繞著鳥窩，不動。

或者，那只鳥沒有在林中。它是一只雛燕，它待在屋檐下的鳥窩中，等待著母親的喂食。幾個小男孩發現了它。他們朝它微笑，對它講話，朝它扔石子。

后來，他們用一根竹竿戳向鳥窩。鳥窩碎了，它和兄弟姐妹躺在男孩的手中，掙扎、撲騰。老燕子還在他處覓食，滿懷喜悅與生的希望。

這是春天，溫暖、干凈、濕潤，就像一位甜美的女孩，她在微笑，她抱著一把玫瑰，她呼喚著他們的名字。可是他們聽不見。

晚上星星滿天，就像蘆葦叢中的螢火蟲，飄忽不定，閃閃地，四處游走。又像是浩瀚宇宙中的漁燈，每一盞漁燈都照著一片水面，一片水面就是一片夜空，一盞漁燈就是一顆明亮的心。

他們把它們藏在草垛中，給它們做了一個溫暖的窩，和軟、干凈。他們睡在自己的床上，和軟、干凈，抱著他們的媽媽。房外有風聲，有雷聲，有雨聲。房外是黑暗的夜。

房外有凄厲的燕子的鳴叫，久久不息。伴隨著風聲、雨聲、雷聲。伴隨著黑暗的夜。

他們第二天早早地起床，走近草垛，安靜撲面而來。雜亂的羽毛、零碎的爪子，滿窩的死亡。雛鳥已被老貓食盡，可憐他們雙手空空。母燕白白覓了一夜，所幸現在雷雨風聲俱已消散。

一顆石子投進湖面，泛起滿心漣漪，安靜變熱鬧，好戲上場，吹吹打打，繁榮光輝，低落悲傷。石子停在湖底，波紋終會消散，熱鬧歸安靜，幕布放下，走走離離，陽光還好，生命依舊。

【推薦理由】：一只鳥幾種命運，無論是繁榮光輝，又或者是一聲哀鳴，陽光依舊燦爛，生命也將以各種形式而存在。作者具有一雙敏銳的眼睛，和一顆無比細膩的心，他將一只鳥的生死之旅描寫得深情款款，且文章具有強烈的畫面感，營造出別樣的意境。

薦評：鄧濟舟